顾然一手按下弟弟的肩膀,眉眼上略略肃正,“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相信爹娘,他们比我们还心急。”
夜闯宫门,罪同谋反。
这不是一句受宠就能抵过的,御史台的唾沫都能喷死你。
顾然没把自己的猜测和两人说,毕竟这是先太子之事,阿弟年纪小更易被人蛊惑。
不过还好,有阿瑾在。
二更的梆子声从街头传到街尾,这一晚不知有多少人在卧榻上翻来覆去。
禁军层层守卫的养心殿内,明靖帝疲累的揉了揉额头,放下手上明黄色的折子,看着候在身旁的福公公:“他们几人如何了?”
“回陛下,长公主和侯爷早早就歇息了,只不过据服侍的宫女说,长公主晚膳只吃了几口就停了。”
“唐伯爷倒是胃口好,用了三碗饭。”
“唐——”,福公公悄悄瞅了瞅龙颜,实在拿不准该怎么称呼那位,“指挥史大人和平常无异,就连丁大人也无甚异样,都歇息了。”
这一整天可真是过得跌宕起伏,福公公在丁大人一字一句的真相里愣是不敢看皇帝的脸色。
这位小唐大人,只能说陛下没信错人,但后面的事就不好说了。
唐伯爷,唉,以前看着傻,现在看着还是傻,谁能想到所有人被他瞒天过海数年。
“陛下,歇息吧,明天还要早朝呢,龙体为重。”
明日早朝是个什么局面,福公公已经可以预见。
“福善,替朕研墨。”
永宁侯府的三人担心了一夜,徐瑾甚至都提出要不自个儿偷偷溜进去探一圈虚实,然后她看到了一直淡然自若的顾然那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呵呵,好像在未来大伯面前暴露她的本性了。
顾然前脚觉得徐瑾能看好顾璨,后一秒给他一个大棒槌,虽然他知道这位弟妹很厉害手段很多,但夜闯宫廷可不是小事。
身为大哥在父母都不在的情况下,顾然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三人也没纠结担心太久,一大早安昌长公主就被自家马车送了回来。
刚踏进侯府大门,就看见前面三个孩子团团站在一起,将她围成一圈,个个白着小脸眼里带着血丝。
“阿娘没事,这儿冷,先回屋里去。”
没过多久,一阵风向快速从宫里传递到宫外。
早朝之上,明靖帝在大多数不知情和极少数知情者正想着怎么措辞、酝酿、按照计划行事的时候,立马让人宣读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锦乡伯府三子唐墨为昭华太子之遗腹子,出生时先帝曾找高僧批命,此子命火太弱,需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成年前不宜养在皇室,遂交托于锦乡伯府,现顶天立地、仪表不凡、文武双全,册封为怀王。
第二道:锦乡伯府唐侯爷(唐恩平),受先帝重托,养育怀王,悉心教导,现恢复侯府爵位,兹闻侯府嫡女唐氏素心,年芳十六,蕙质兰心、秀外慧中、贤良淑德,赐婚为大皇子正妃。
福公公一口气读完了两道圣旨,余光瞟到下面一群早已呆若木鸡的朝臣,有人张着大大的嘴巴迟迟无法合上,甚有些内阁大臣的胡子呼呼的上下漂浮不定。
什么高僧,什么命火,明白的暗暗在心里扯淡个鬼东西,不明白的那是石破天惊,皇室秘辛啊!
更有深思者,现任皇帝育有五子,一个皆未封王,没想到第一个居然给了唐墨。
说小气,皇帝非常慷慨,大方的承认,不带一丝拖泥带水,甚至连王府位置都已经想好了。
让下面想反驳的都没机会了。
特么还能让皇帝收回圣旨吗?
广陵侯苏子义站在前列,上身微微前倾,双目平视前方明黄色台阶,似认真恭顺的在消化刚刚的消息。
老狐狸,心里指不得在怎么抓耳挠腮呢,顾侯爷心里默默腹诽。
饶是夫妻俩昨晚看似风平浪静的在宫里过了一夜,但躺在床上时,两人双手紧紧相握,隔墙有耳,不敢交谈太过,内心只浓浓的担心着府里的孩子们。
在长公主回来换下宫服梳洗加喝口热汤之后,顾侯爷也一阵风似的卷了回来,顺便叙述了新出炉的火热消息。
顾璨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凤眼都成猫眼了,顾小爷有生之年没想到自己还能从天上掉下来一个表兄。
顾然早有心里准备,一时听到也没有太大反应,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身下座椅扶手。
“他怎么会是舅舅的儿子?他一点儿都不像舅舅?陛下会不会搞错了?”
顾璨连发三问,虽然他没有见过昭华太子,但从父母曾经多次提及的回忆中不难看出那是一位睿智、温和、宽宏的男人。
那唐墨,一丁点儿都不像。
顾侯爷屁股都还没坐热,讲得正是口干舌燥,被儿子这么冲一句,正想开口教训,就见一杯清茶稳稳的送到他面前。
“姨父喝茶,先润润嗓子,慢慢说。”
这些遥远的人和事情,徐瑾都不晓得来龙去脉,只能静静的坐在边上,认真倾听记在心里。
顾侯爷欣慰的瞅了一眼满脸关心的徐瑾,还是姑娘好,生儿子都是来气自个儿的。
“那道赐婚圣旨恐怕不简单吧!”
在傻弟弟揪着唐墨身份不放的时候,顾然细细思索了一下所有,问出一句让顾侯爷赞赏的目光。
茶水下肚,片刻间暖意流转全身,思绪再次回到脑海,顾侯爷的眼神中透出沉沉复杂之色。
“陛下这是想用锦乡侯府拖住大皇子啊!”
在大皇子十四、五岁的时候,皇后就开始甄选长安城各世家及官宦之家的闺秀,据说原本是看中娘家的侄女,广陵侯府的二小姐苏凝香,不知为何没成。
后来苏皇后在宫里办了几次花会,召见的无不是那些根深叶茂子弟入朝或是手握兵权的府上小姐。
直到大皇子成年出宫开府也没挑出个一二三四,长相平平的不要,木讷寡言的不要,活泼好动的也不行,好不容易看中一个,还没开口,人家立马定亲并找皇帝报备一番。
把苏皇后气得在宫中足足骂了半个月,后来据说还是皇帝看不下去了,赐下一位侧妃,乃是京中五品官吏之女。
饶是这样,这位侧妃也被苏皇后母女嫌弃的要死,经常提溜进宫敲打一番。
据最近的小道消息,苏皇后看中了江南布政使的嫡长女,本想着及笄后再请赐婚,谁知被明靖帝捷足先登,直截了当来个当庭宣旨。
“唐恩平为人看似嘻嘻哈哈,遛狗逗鸟,实则多年来片叶不沾身,不然先帝也不会选他。”
“锦乡侯府恢复爵位,看似鲜花锦簇,其实并无实权,家中子弟没多大出息,唯一的唐墨,唉,怀王殿下的为人大伙儿都清楚,敢让他徇私枉法,就能把你毙死在锦衣卫。”
“这门婚事于大皇子得不到任何好处。”
“但同时众目睽睽之下,让锦乡侯府不致于招来其他人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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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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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夫人从没想到自家还有爵位被恢复的那一天,但更让她震惊的是养了多年的庶子居然是先太子遗腹子,甚至赐婚圣旨到她手上的时候,脑子里想的还是她,她居然曾经暗搓搓给唐墨穿小鞋的事情。
唐夫人努力浮起笑容送走了一拨儿来贺喜的人,急急走到无人的内室,转头就问身旁的心腹,“伯爷,不,侯爷呢,回来了吗?”
此时此刻连女儿就要成为大皇子正妃的喜讯都无法掩饰唐夫人现在的郁闷心情,她只想好好揪着唐恩平的衣领问他,老娘这么多年哪儿对不住他了,居然瞒了她那么大的事体。
哪怕漏点底儿,她肯定好吃好喝的供着那母子俩,现在可好,只盼着怀王殿下不要计较以前他们的不懂事儿。
唐夫人藏在衣袖里的双手隐隐发抖,要不是心腹扶着,说不定连路都走不动了。
哪怕知道唐侯爷的做法是对的,那时候正值多事之秋,要是暴露了唐墨的身份,说不定整个府都被人一锅端了。
啊呀,这都什么事啊!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顾侯爷和安昌长公主的脸上都带着疲乏之色,顾家兄弟和徐瑾都不好再叨扰他们,便让他们好好休息,说点悄悄话什么的。
三人并排走在长廊上,徐瑾在中,思索着刚刚的消息,轻软如云雾的眉毛升起又降下。
“大哥,先帝就没想过要是没人揭开真相,他的亲孙子就得一辈子当个,呃,锦衣卫。”
长公主的亲侄子,当个名声太臭的锦衣卫,还要被人接二连三的刺杀,这身份真是个难活儿。
顾然温和的看了看好学不倦、努力理清各条姻亲关系的徐瑾,耐心解释:“当年昭华太子和太子妃先后病逝,先皇后接连受打击,身体每况愈下,先帝一边要彻查宫中,一边要照顾皇后。”
那段腥风血雨的日子,顾然曾听父亲提起过,后来许是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和亲外孙,即随父母一路赶回长安城的顾然,先皇后的身体又好了些许。
不过那时候顾然是个病秧子,三天两头生病,对外孙的担心稍稍分担了先帝后的悲痛之情。
“先帝或许想过,但可能更怕护不住先太子唯一的子嗣,要知道当今陛下排行第四,前面的二三两位皇子都因为各种原因贬的贬,圈禁的圈禁,为了权利,父子也可反目,何况叔侄。”
“唐侯爷看似糊涂,实则是个明白人。”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顾然没有明说,当时没把孩子托付给长公主,其实是先帝对女儿的最大保护,避免她陷入斗争漩涡,护她一世平安荣华。
皇孙长大后,若身世被挖出,那么这是一个绝好的人情送给现任皇帝,毕竟民众都希望皇帝宽宏有爱。
顾璨这一路走得气呼呼,听了大哥的话,努努嘴想损几句唐墨,不,如今应该叫做朱墨了,但话到嘴边又吞下去了。
算了,看在舅舅的份上,他下次对朱墨好点,最多不瞪眼了。
徐瑾在顾然细致认真的教导下慢慢理清了脑海中那条长长的丝线,但随即立马想到她与唐墨的初见,缘于一场刺杀案的未遂。
那么,那些人杀他,究竟是因为锦衣卫得罪人了,还是他的身世当时已经泄露了呢?
如今看来,唐小白脸也挺可怜的,看似风光,却是孤家寡人一个,封王圣旨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可皇帝自个儿的儿子爵位还没着落呢!
徐瑾在心里唏嘘了一把,转眼瞧见初一在廊外花丛边儿悄悄的朝她招着手。
“大哥,让元景送你回知墨斋吧,我去处理点事儿。”
徐瑾说完话,就提着裙子向着花丛走去,翩翩身姿灵活俏皮得像只小燕子。
“跟大哥回去,读个书。”
顾然拍拍弟弟那满脸的依依不舍,姑娘家总要有些自己的独处时间,他也不知道还能教弟弟多久,以后就是阿瑾的头疼了。
大皇子朱栩脸色阴郁的坐在紫檀木椅上,对面是他的外祖父苏侯爷,门外有层层侍卫把守着。
“父皇是不是老糊涂了,居然封唐墨为怀王,他的权利还不够大吗,整个北镇抚司都在他手上。”
“他就不怕唐墨-----”
朱栩没说出后面的话,但苏侯爷明白外孙的心思,他摸了摸长长的胡须,脸色平静至极。
“大皇子这时候越要镇静,让手下们收敛一下,就算他是王爷又怎样,陛下又不能传位给他。”
“目前最重要的是,那个位置。”
明靖帝摆了他们一道,没有打压反而抬举了唐墨,帝王的心思难测,但还有一个最大的意外就是赐婚。
“锦乡侯府那里,殿下还是要派人去一下,得让陛下知道,您对婚事的态度。”
不提这桩婚事还好,一提起朱栩的脸色就更臭了,锦乡侯府和他犯冲,他居然还要娶他的女儿。
那府上,除了唐墨哪个能拿得出手,何况,唐墨已经不是了。
没有任何助力的妻族,对于大皇子就是一个废棋。
苏侯爷何尝不知道,当初选了那么久才定下江南布政使的嫡女,现在却要推翻重来,皇帝不可谓不用心良苦啊!
“殿下有空多去慈宁宫探望太后娘娘,让娘娘务必保重身体。”
现在整个后宫中最有分量的就是太后,虽然近些年来母子间有些不愉快,但毕竟是明靖帝生母,有些情分要用在刀刃上。
“多谢外祖父,要不是有您在后面谋划,父皇还不知看不看得见我这个儿子。”
诚恳的谢完苏侯爷,朱栩的脸上挂起一抹讽刺的笑容,中宫嫡子,又是长子,父皇偏偏到现在也未封他做太子。
想当年昭华太子可是五岁就被封为太子,父皇莫不是在等老五那个奶娃子长大。
大皇子心中忿忿不平想找些刺头,锦乡侯府却一夜之间门庭若市,但这些徐瑾都不知道,她正匆匆带着如娜和阿耐阿犽奔赴东来客栈。
昨天回城的时候她派辉子去客栈找高叔,结果没找到,只有留守的阿桐和阿木两人,夜里长安城街道宵禁,辉子不好乱窜,熬了一夜,高叔等人还是没回来,赶忙回永宁侯府来禀报。
“阿桐阿木也不知道高叔他们去哪里了?”
“阿桐只知道三天前夜里高叔几个在房里商量了半宿,天没亮就带着人走了,说是去看个老朋友,吩咐他俩留在客栈。”
“只说快去快回,这不都两天了。”
虎子在徐瑾的马车上快速的交代了来龙去脉。
高叔武功高强,但来长安城的数天时间里,虎子清晰的认识到这里有许多地头蛇,赶紧和小姐说,生怕晚点高叔就吃了亏。
徐瑾虚虚的靠着车厢,低垂着头,灰色阴影覆盖在她身上,让紧挨着车门的如娜和虎子有些发杵。
小姐不发话的时候最凶了!
徐瑾心里却清楚的知道能让高叔如此慎重、迫不及待的就只有当年外祖武义侯和那一众袍泽。
多年来在高叔心中耿耿于怀,却为了她们母女蛰伏在十万大山。
等到了东来客栈,在那独栋小楼里,阿桐阿木满脸惭愧,高叔实在没留下太多有用的消息。
“高叔的房间在哪里?”
徐瑾看着阿桐推开木门,简单的在房间内扫了一圈,室内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桌上的水杯依次罗列在托盘中。
徐瑾在房里转了一圈,回头对着阿耐微不可察的点下头。
阿耐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漆黑铁盒子,手指一翻,咔嚓,盖子打开,里面竟然是数只黑色类似蚕蛹一样的东西。
阿耐小心的用手挑起一只黑蚕蛹,轻轻放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上。
只见片刻功夫,那颗胖胖的蚕蛹忽然动了起来,一下两下,由里到外,似有有什么正在挣扎着出来。
阿桐阿木还有虎子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惹来一旁如娜嫌弃的眼神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