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这几日她对陈意的了解,倒也清楚了这人确实有几分本事,只是如今青天白日的,想明晃晃从那些守卫眼前过去,却不容易。
“不用出去。”陈意起身走到书案边的一幅山水画旁,伸手碰了一下那幅画中所题的那句“落叶摇情满江树”中的“满”字,画作的后边的墙面竟是直直分开,留出一个足以容纳一人大小的口子。
赵筠元从前只在一些小说中见过这样的景象,那时倒觉得寻常,只是如今亲眼见着一片石墙以这样一种方式巧妙地分开,却还是有些震撼。
她左右瞧了一番,越发觉得陈意这个任务对象简直完美。
若是要攻略他或许不容易,可若是只是要让他坐上高位,那简直再简单不过。
无条件的相信她,愿意依着她的意思来办事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并非是寻常人物。
以他的本事,赵筠元想着,只要他起了这种念头,便是没有自己的帮衬,他也迟早能坐上那个位置。
难怪陈俞会如此忌讳他。
赵筠元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上陈意的步子从那口子里钻了进去。
进到里边,一下子便宽敞起来,有些昏暗的烛火中,赵筠元一下子便瞧见了被绑在椅子上的辛月,辛月也看见了赵筠元,她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嘴也被破布死死堵着,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发出一些支支吾吾的声音。
赵筠元转头看了陈意一眼,见陈意点头方才走上前将她口中的破布拿下,“你是北岐人,名唤辛月,对吧?”
“辛月……”听到这个名字,辛月的神情变得很是古怪,又仿佛是高兴,又仿佛是难过,片刻后,她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许久未有人这样唤过我了,在陈国,她们都只唤我敏娘。”
赵筠元皱眉问道:“她们,她们是谁?”
辛月神色悲凉,“她们便是花楼里面的人,你不知道吗,我如今是花楼里的人。”
赵筠元愣住,正欲开口再问,就听辛月接着道:“你们将我带来这儿,为的是文柔帝姬的事吧,她的事,我全都可以告诉你们。”
“文柔帝姬不是你的主子吗?”陈意问道:“你们北岐人不是最为崇尚忠勇,怎得一开口便要将自个主子的事尽数供出来?”
陈意这也是问出了赵筠元心中的问题。
辛月闻言却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止不住大笑起来,笑得直到眼角泛泪才终于停下,她道:“我将她当主子,在她离宫之后,过得最难的那些日子,我也从未有过舍弃她的念头,为了能让她过得好些,我没日没夜的刺绣,换来的银子,我一个铜子也不舍得花,尽数都给了她,可她呢,她将我卖进花楼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遭遇什么?”
赵筠元一惊,“她将你卖进了花楼?”
辛月抹去眼角的泪水,讽刺笑道:“我何必骗你们?”
“不过也是我没有蠢,竟是不曾想到她连她的亲生哥哥都下得去手,更遑论我这个婢子了。”
“亲生哥哥?”赵筠元心中百味交杂,“你说的不会是那贺澜吧,可是……”
赵筠元想起陈意还在,便换了说法,“可是我听说,这文柔帝姬不是向来最在意她那个哥哥贺澜的吗?”
从前在北岐时,赵筠元记得,贺宛最为在意的便是她一直挂在嘴边的兄长,在她口中,贺澜是北岐最厉害的将军,也是她最在意的兄长,更是最为疼爱她的人。
所以赵筠元怎得也不会想到贺澜最后,却是死在了贺宛的手中。
辛月嘴边的笑意变得越发嘲讽,“不错,正是贺澜,是啊,从前在北岐时,贺澜对她多好啊,她便是要天上的月亮,贺澜也能给她摘下来,于是她便天天念着兄长,兄长,所有人都以为她喜欢极了这个兄长,就连我这个在她身边贴身伺候了十余年的婢子,也这样以为。”
“可真相是万事万物都逃脱不出一个利字。”
辛月将她与贺宛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明明是相似的故事,可换了一个人来说,却是截然不同的样子。
当初北岐王后于心不忍,到底是让辛月陪着贺宛从王宫中逃了出来。
贺宛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即便已经离开了王宫,她却依旧是一副娇贵的帝姬做派,廉价的衣裳不愿意穿,便宜的吃食也不肯吃。
如此下去,即便她们从宫中离开时身上带了不少银钱,却也熬不了多少时日。
正在这时,她们也确实如同贺宛所言,在街上遇到了已经断了一只手的贺澜。
初时,贺宛自然欣喜若狂,她知晓北岐王与王后都已经丢了性命,贺澜便是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所以她几乎完全不曾犹豫,就将贺澜带回了居所,并且为他寻了大夫医治。
辛月那时见他们兄妹团聚,也觉得高兴,想着这日子虽然过得苦些,可到底是有了盼头。
但这一切却只不过是辛月的幻想罢了。
这种平和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贺宛便对贺澜生出了怨气来,从一开始只是在辛月面前小声抱怨几句,到了后边,甚至直接在贺澜的面前说一些难听的话。
贺宛觉得,贺澜如今是个没用的废人,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就算了,连吃喝都要花她的银子。
辛月有时候听着那些话难听,实在不忍心了,也会开口劝上几句,提了提往日贺澜对她的好。
可显然没什么用处。
贺宛听了只会更是恼火,道:“还当是从前北岐在的时候呢?如今北岐都没了,念着从前做帝姬做皇子的日子还有什么用?他如今对我而言可不就是个拖油瓶?”
说到这,大约还觉得不解气,她又恨恨的加了一句,“若我是他,便是寻根绳子吊死了去,也好过一直这样拖累自个妹妹!”
第二日,辛月端着不知道煮了多少遍的药渣煮出来的汤药推开了贺澜的房门。
看见的却是被一根由撕碎衣裳拧成的绳子吊在了房梁上的贺澜。
辛月手中的汤药洒了一地。
贺宛听到声响走过来,也看见了这般景象。
辛月原本以为她至少会有一点点难过,可没有想到的是她只是撇了撇嘴,道了句“早就该这样做了”。
贺澜的尸身最终被丢在了乱葬岗,因为贺宛怎么都不愿意拿出银子来安葬他,辛月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依着她的意思将人丢在了乱葬岗。
甚至于那日夜里,贺宛还在抱怨,说贺澜连死都不知道死得远一些,让辛月还要费力气将尸身拖去乱葬岗。
自然,她不是心疼辛月,只是觉得这样一来辛月可不就得花半日时间在处理贺澜的尸身上边,便也就不能一心给她挣银子了。
听到这儿,不仅赵筠元有些感慨,连陈意也叹息道:“我从前在战场上,也曾与贺澜将军对战,他是个骁勇善战的将军,北岐若是没有他,撑不了这么久,不曾想,他的下场竟是如此凄凉。”
辛月道:“贺澜殿下大约自己也想不到吧,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宠的妹妹到头来却成了最厌弃他的人。”
赵筠元点头,想起方才辛月的话,又问道:“那你既然日日都刺绣来维持生计,贺宛她为何又生出了要将你卖了的心思?”
“刺绣?”辛月恨恨道:“刺绣能挣几个银子?我便是将不眠不休的做这活计,一日能拿到的工钱甚至连她每日的吃食都买不下来,时日久了,眼见手中的银子一日少过一日,她可不就打起了我的主意?”
那日,家中忽然来了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嬷嬷,还对着她上下打量,辛月其实也并非是全然没有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劲,甚至还找了借口要离开,只是贺宛却硬生生将她留了下来。
回忆起那日的景象,辛月的手不由得攥紧,任由指尖戳破掌心也好似浑然察觉不到疼痛,“那日我央求了她许久,一个劲儿地给她磕头,求她放过我,我说,我可以去做其他的更挣钱的活计,哪怕是一些体力活我也是能做得的,又与她说起我们从前的事,希望她能看在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忠心耿耿的陪在她身边,即便如今她只是个亡国公主了,我也依旧尽心尽力伺候着她的份上,不要将我卖去那个地方。”
“我说了那样多,可她呢,她只道,既然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婢子,那就应该明白她这个主子如今最缺的便是银子,那我如此忠心,不就该乖乖被卖吗?”
辛月的话说完,赵筠元与陈意都不由得陷入沉默。
对于她自个在花楼所受的苦楚,她一个字也未曾提及,可赵筠元与陈意都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也知道辛月能在那处熬到如今,是一件多么不易之事。
半晌,陈意道:“你所言,我会遣人去查证真假。”
赵筠元一愣,而后点头。
辛月的话确实让人动容,可到底真相如何也不能光凭她这一面之词来论断,所以便不免要查证一番了。
先确定了她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再来决定下一步如何行事,这才最为稳妥。
辛月也并未因着他所言而表现出慌乱模样,反而已经平稳了心绪,她将目光放在了赵筠元的身上,忽地开口道:“你倒是像极了我的一个故人。”
***
赵筠元这一夜睡得很是不安稳,大约是因着见了辛月的缘故,让她夜里又梦见了北岐。
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
梦中,她被贺宛的人押着投入了兽笼中,拿着一柄并不锋利的匕首,与那只通体雪白的山猫搏斗。
在她找准时机,终于将那柄匕首刺出去的瞬间,匕首却消失不见。
她慌乱无措地四处寻找,可却怎么都找不着。
眼看那只山猫便要扑过来,她只能恐惧的闭上了眼睛,而后惊醒过来。
一身冷汗。
她大口地喘息着,直到感受到外间有些刺眼的光亮,她才终于平稳了心绪,已到了起身的时辰。
她像往常每一日一样,起身熟练的洗漱,挽发,而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间,新栽了一片开得正好的红梅。
赵筠元愣住,现在不过五月,哪里来的红梅?
可是……
她脑中不由得出现了一道身影,那时候也并未到梅花开放的时节,却也有人在她过得最煎熬的那段时日,往她窗前放一束新折的红梅。
就与眼前这片红梅无异。
第五十七章
赵筠元正胡思乱想, 却听身后传来清墨的声音,“想些什么呢,这样入神?”
赵筠元被她唬了一跳, 无奈道:“在看这片红梅呢, 这个时节,怎么梅花就开了?”
清墨想起昨夜某人的话, 不由得暗自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面上却正色地做了解释:“这是奉川前些年培育出来的新品种,说是四季都能开的, 就这一颗,大约要这个数呢。”
清墨说这,伸出了四根手指头。
赵筠元乍舌道:“四十两白银?”
清墨摇头道:“是黄金。”
赵筠元看向这一片红梅的眼神顿时变了,“看来这上边开着的不是花, 而是金子啊。”
清墨表面应着, 心里却忍不住道:“还不是某人为了哄你高兴?”
这法子虽然费银子, 可毫无疑问效果却是不错, 赵筠元瞧着心情显然好了不少, 这银子花着, 竟也不算太亏。
***
陈俞确实依着贺宛的意思, 索性免了选秀这一流程, 转而直接选了几个朝臣的女儿入宫。
这便省去了不少麻烦。
左右贺宛那副样子, 陈俞也无法安心将这事交与她来办。
原本那些朝臣们听陈俞要免了选秀之事, 自然意见颇大,可不曾想陈俞后边却直接开口选了几个身居要职的官员之女, 一下子堵住了他们的嘴, 便也就没再说些什么了。
这些官员之女中,除却几个文臣的女儿, 还有一人却是身份最为贵重的。
这人并非旁人,而是陈国眼下手握兵权的薛晋荣将军的妹妹薛晋嫣。
当初陈意征战北岐时,这薛晋荣就是跟在他手下做事的,后来陈意因被陈俞陷害而幽禁于昌庆宫,薛晋荣却不降反升,又跟着陈俞一同将北岐覆灭,此后,便是兵权在握,在陈国的地位比之当初的赵将军也不遑多让。
眼下,陈俞让薛晋嫣入宫一是让薛晋荣感念皇恩,能忠心耿耿地为他做事,二是知晓这薛晋嫣是薛晋荣在世的唯一亲人,他是将这个妹妹捧在手心里的疼,将薛晋嫣收入后宫中,也是为了牵制于他。
可这事传入到贺宛耳中,却让她越发焦躁起来。
从那日陈俞直言,陈国的储君之位,往后定然是要交到只流着陈国的血的孩子手中之后,贺宛心里便始终极为不安定。
她几乎每日都要问起选秀之事,询问底下人今日可有新人入宫。
底下人自然不敢怠慢,只得日日前去打听,好在前几日这事都全然不曾有什么进展,就连陈俞也仿佛已经将这件事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