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却并未完全打消这些守卫的疑虑,其中一人低头看向手中那块吃了一半的馅饼,有意无意道:“若是我没记错,咱们是吃了青竹姑娘送来的馅饼,这才昏睡了过去。”
从前为了与这些守卫打好关系,赵筠元也总会准备一些吃食送给他们,也并未吃出什么问题来,久而久之,这些守卫与她熟稔起来,对赵筠元也就没了什么防备的心思。
只是这一回,他们确确实实地是吃了她送来的东西这才睡了过去。
在值守的时候睡过去,这是从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儿。
这让他们很难不起疑心。
这时候其他几个守卫也皆是将目光放在了赵筠元的身上,显然,他们需要赵筠元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筠元面上倒是瞧不出慌乱,甚至还轻轻笑了笑,而后直接从那守卫手中拿过他吃了一半的馅饼,对着另一侧咬了下去,一边吃着一边道:“今日这馅饼水加得少了,吃起来有些干。”
那些守卫显然也没意识到她会直接将这半块馅饼吃了,反倒是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而赵筠元此时却已经是有了头晕目眩之感,只是当着这些守卫的面,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的,否则岂不是就坐实了她在馅饼中添了东西,于是用力掐住掌心,凭着掌心传来的疼痛感提醒自己清醒过来。
等她正想着要寻个什么理由离开之时,清墨却快步走了过来,同她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殿下唤你进去呢。”
赵筠元对上清墨的目光,明白她是过来帮自己,连忙点头应了声:“是。”
而后快步往殿内走去。
等她入了殿,陈意的话还不曾说出口,她人便已经倒了下去,陈意反应极快地将她抱住,又将人放到了床榻上。
他知道方才外间发生了什么,自然也知道赵筠元这只是昏睡了过去,所以倒是并不担心,只是垂眸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无奈道:“等你睡醒了,我再跟你计较。”
***
薛晋嫣倒是并无大碍。
太医来得及时,几副解毒的汤药喂下去,薛晋嫣又将今日所用的东西吐了个精光,这才算缓过劲来。
而这赏花宴里边所用的吃食,陈俞也让太医一一瞧过了,薛晋嫣面前那碟子点心便是添了毒的。
听那太医这样说,贺宛自然慌了神,连忙跪下解释道:“圣上,这当真不是臣妾做的,臣妾从未想过要害了薛小姐。”
陈俞还不曾说什么,薛晋嫣却声音虚弱地先开了口,“圣上定要为臣女做主,今日赏花宴,皇后娘娘邀请臣女等人,根本就不是为了赏什么花,我们几人方才到了,皇后娘娘便说什么我们便是往后入了宫,也只是妃子,什么越不过去她之类的话,显然是借着这次宴会,要给咱们这些个就要入宫的姐妹一个下马威的。”
又世家小姐也在此时站了出来,一脸愤恨道:“圣上,我们与薛小姐其实原本也知晓皇后娘娘在这个当口邀请我们入宫来赏什么花,本就是别有用心,可是我们想着皇后娘娘身份贵重,总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便还是来了,来了之后我们一个个也对皇后娘娘极为恭敬,哪里想到皇后娘娘一开口便是北岐腔调的粗鄙之言,更是……更是将薛小姐害到如此地步!”
“你胡说什么?”贺宛自然不能忍受就这样被人泼了脏水。
只是边上几个世家小姐也都有兔死狐悲之感,想着如今贺宛竟敢堂而皇之地对薛晋嫣下毒,往后她们入了宫,没得宠倒也罢了,若是受了宠,可不得成了这贺宛的眼中钉肉中刺,到那时,贺宛若是有要对她们动手的心思,怕是直接一杯毒酒赐下去,都不会有人说些什么了。
所以此时她们便也都一同跪下,为了薛晋嫣,同样也是为了往后的自己。
眼看一屋子的人都尽数跪倒在自己身前,陈俞心头不由得涌上一阵疲累之感,正在这时,文锦又慌忙进来禀告道:“圣上,薛将军来了,说是要将薛小姐带回去。”
一听是自己哥哥来了,薛晋嫣眼里又多了几分底气,只是陈俞却也并未松口说要处置贺宛,只道:“让他进来吧。”
文锦应了声是,而后很快,一身量高大,即便是身穿常服,也带着一阵战场上的杀伐之气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方才一进来,他便先是给陈俞行了礼,至于一旁的贺宛,却被他忽略了去。
在这时候,陈俞自然也没法与他计较,只能颔首让他起身,“你妹妹今日受惊了,你带她回去好生歇息吧。”
薛晋荣自然应下,走上前将薛晋嫣抱起。
薛晋嫣见了自己哥哥,心头的满腹委屈再也忍不住,却也无法开口说些什么,只将脸埋进他的肩头,哽咽着唤了一声哥哥。
薛晋荣听到这声“哥哥”,脚步却不自觉停了下来,又转头看向陈俞道:“圣上,此次之事,不论如何您都得给臣一个交代的,届时,您若是不动手,那臣便只能亲自动手。”
“臣一介武夫,到时候恐怕免不了让那凶手多吃些苦头了。”
说到“凶手”二字之时,薛晋荣意有所指的将目光放在了贺宛身上,那带着杀气的目光让贺宛身子不由得一颤。
而陈俞也明白薛晋荣的意思,他轻轻叹了口气,应了声“好”,薛晋荣这才抱着薛晋嫣离开。
***
赵筠元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下。
她下意识抬手想要揉一揉有些睁不开的眼晴,却发现手上已经厚厚地缠了一层白布,她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掌心的伤大约是自己为了让自己清醒而留下的,也想起了自己为何会昏睡过去,自然是因为吃了那半块馅饼了。
想起这些,她再抬眼打量了片刻周遭的景致,怎么还会瞧不出来这是何处?
她连忙起身下了榻。
外殿,陈意正在写字,见赵筠元醒来,他抬眼看向她,眼里头一回竟是有几分责怪,“赏花宴的事,你要动手,怎么不提前与我商量?”
“此事时间紧迫。”赵筠元解释道:“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会错失良机。”
陈意叹了口气,“我知你心中所想,让薛晋嫣在贺宛准备的赏花宴当中出事,如此,非但薛晋荣不会放过贺宛,朝中那些大臣更是不会轻饶了她,毕竟原本这贺宛就对选秀之事颇有意见,如今办了这一场赏花宴又闹出这种事端来,那些朝臣们心里也明白,若是让贺宛这般的人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这后宫往后怕是不会有安宁的时候,可陈俞定是不会肯让贺宛来承担这一过错,这便会让他与朝臣离了心,此是其一。”
“其二便是那将军薛晋荣了。”
“见他疼爱的妹妹遭受如此折磨,陈俞这个坐在高位上的人却不能公允的决断此事,定然会心生不满,如此,若是我们再加以拉拢,这薛晋荣便会动摇。”
赵筠元闻言点头,这也正是她心中所想,既是这般一举两得之事,就算是有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可陈意却又接着道:“只是那些朝臣们与陈俞因为贺宛之事所生出矛盾早已并非一日两日,依你的性子,也定不会给那薛晋嫣下什么致命的毒药,所以这般说来,此时她应当已经安然无恙,如此,那些朝臣也不一定当真会因为这事与陈俞离心。”
陈意这话倒是不曾说错,赵筠元给薛晋嫣的吃食里边添的毒不过是瞧着吓人而已,即便是未曾服用解毒的汤药,只要能休息个两日,再将腹中东西吐出来,便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她与薛晋嫣无冤无仇的,自然也不可能为了自己的谋划便让无辜之人丢了性命。
“这次之事不过是想让那薛晋荣明白,咱们于他是更好的选择。”赵筠元坦言道:“若是当真想让朝臣们明白,这贺宛对于陈俞而言,甚至要比江山社稷更重的话,恐怕并非是件易事,不过,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办法。”
说到这,赵筠元看向陈意,“辛月此人,或许能帮得上忙,倘若她愿意的话。”
陈意见她将一切分析得极为明了,不由得默了默,而后却忽地开口说出一句全然不相关的话来,他道:“其实我只是想说,往后有些事,你或许可以不只想着自己独自处理,也许也能指望着我来将它处理妥当。”
“毕竟我们是合作对象,不是吗?”
第五十九章
赵筠元只以为他还在责怪自己不曾提前与他商量, 便认真的点了头,而后又接着方才的话头道:“对了,辛月说的那些话是否属实, 殿下不是去查过了么, 结果如何?”
陈意轻声叹了口气,却还是回答道:“那个辛月倒是不曾撒谎, 她所说的那些都能查证, 我遣去的人也问过那花楼老鸨,给她瞧了贺宛的画像, 说确实是贺宛将辛月卖给她的。”
确定了辛月所言的真实性,赵筠元对贺宛又多了几分厌恶。
从前在北岐,她对自己多番折磨还能解释为这不过是作为北岐人对陈国人的怨恨,就如同陈国人同样怨恨着北岐人一般。
可辛月呢。
为何却也落得这般下场。
唯一的解释便是根本无分什么北岐陈国, 说到底, 贺宛骨子里就是个自私自利, 又蠢又坏的人罢了。
见赵筠元好似在思索些什么, 陈意担心她又会有私下动手的念头, 于是索性问道:“青竹, 之后, 你打算如何做?”
赵筠元抬眼看向他道:“贺宛并非是寻常北岐人, 她是北岐的文柔帝姬, 这一层身份, 总该是要派上些用场了。”
***
永祥殿。
殿内的烛火一直点着,从里殿道外殿尽数被照亮, 仿佛比白日里还要亮堂些。
陈俞与贺宛都在。
那些个受邀来参加赏花宴的世家小姐在一个时辰以前已经各自离开。
可陈俞的面色依旧极为难看, 他盯着贺宛,竟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这赏花宴,你要办便办了,怎么还弄出这些事端来?”
他对贺宛向来是纵容的。
总觉得贺宛是北岐的帝姬,他曾见过贺宛在北岐时的模样,那样的肆意灵动,不会受到任何的约束与限制。
所以等他终于得到了贺宛时,他便想着,他要让贺宛就如同在北岐的时候一样,依旧是那个被娇惯着的帝姬。
贺宛到他身边的这一年以来,他也确实是如此做的。
哪怕因此而失去了他极为在意之人,他心底其实也并未有过后悔的心思。
只是如今,他却有些迟疑了。
开始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当真太过纵容贺宛了?
贺宛脸色发白的立于一旁,努力解释道:“圣上,臣妾当真不曾在那薛小姐的吃食中下毒,定是有心之人暗害,说不定就是她自己做的,就是想陷害臣妾,让臣妾给她让位……”
陈俞的头越发疼了,他无奈道:“你没瞧见薛晋嫣那副样子吗?她马上就要入宫了,身后靠着的薛晋荣这个兄长,你虽是皇后,可你身后却连个依仗都没有,你觉得她会畏惧你吗?”
说到后边,他的语气也越发不好,“你当真觉得,你有什么是值得让她用自个的身体来陷害的吗?”
贺宛虽然瞧出陈俞已是发了怒,可却还是不曾想过他一开口便会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一时间神色悲恸,眼泪也不自觉落了下来,“圣上如此说到也不错,我不过是一个北岐孤女而已,薛小姐身后有兄长,我的兄长却死在了战场上,我确实没什么值得人家畏惧的。”
陈俞大约也意识到方才自己说话难听了些,见她一副悲痛欲绝模样,也有几分不忍,正欲开口,又听她接着道:“只是此次下毒之事,当真并非我所为,若是我做的,便是那薛晋嫣的兄长要将我碎尸万段,我也是没什么可说的。”
陈俞的心早已软了下来,他上前将贺宛揽入怀中,柔声道:“方才是朕不好,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这次的事确实有颇多古怪之处,你放心吧,既然并非你所为,朕一定将这事原原本本地查个清楚,将那背后之人揪出来,还你清白。”
贺宛埋进陈俞怀中,哽咽着点了头。
而陈俞轻抚着她的头发,心下想着,她从来都是这般模样,从最初在北岐到如今在陈国,既然当初自个能忍着,如今怎么就忍不了。
他心里这样喜欢她,便是有时候她做了蠢事,他也应当帮她善后。
她什么都不懂,他该要护着她的。
只是这事却到底没那么简单。
翌日早朝,便有不少朝臣连同薛晋荣一同跪下请陈俞废除贺宛皇后之位。
陈俞虽然一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他坐上那高位,看着底下跪着的乌泱泱一片,心底还是有些烦闷,“此事方才过去一夜,真相到底如何还不得而知,怎得如今便要治皇后的罪了?”
“赏花宴是皇后办的,薛小姐在宴会上出了这种事,皇后心里也很是愧疚,朕也已经罚了她三个月月俸了,至于旁的,要等一切查明了才能有个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