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满了茶水的壶嘭得一声砸在他肩头,将他肩上的衣衫浸湿,又哐一声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若是这样能让你心里舒坦一些,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你不要一个人乱跑,外面很危险……”
姜溶避开眼,缓缓蹲在地上,崩溃大哭:“你从前那些都是骗我的哄我的,我还以为你当真对我那样好,原来只是用来哄骗女人的……”
萧青棠走过去,单膝跪在她身旁,哽咽解释:“我真的从未碰过她们,我只是觉得她们勾心斗角的样子极有意思,留在府里当个乐子……”
“啪!”她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将他打得头一歪。
偷听的侍女惊得一抖,萧青棠却没什么反应,慢慢抬起头,顶着新鲜的指印,接着解释:“我恶心,我不该如此,我亦是后悔万分,你要打要杀,我没有任何怨言。”
“你先前也是这样看我的吧?你看不起我,只是和我玩玩儿,好多次你将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我问你,你也不肯说。那时你在做什么?在别的女人那儿?”
萧青棠有些惊讶,他总以为姜溶是记性不好,所以每次离开几天后便不记得他了,时至今日才知晓,从那时起她就在故意闹脾气。
“除了你之外,我绝没有过别的女人……”
“是,她们都不是你的女人,她们只是你的侍妾,她们一个个的只是整日和你共处一室。当初我还将向妙仪赶走,现下想想,我有什么资格赶她走?你也是她们的夫君,眉来眼去又怎么了?即便是为你生儿育女也是合礼合法的,该走的是我。”
“溶宝……”
姜溶摇头打断,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该说的也都全说了,她已没什么不满了。
她撑着腿缓缓起身,扶着树往卧室走:“我不会信你说的话了,你走,我不要和你成亲了,幸好,我们还没有成亲。”
萧青棠跟在后面,没敢闯进房里,门嘭得关上,将他关在了外面。
院子里安静下来,却没有侍女敢出来看,还是只有他一人。
侍女悄声走去内室,与老夫人禀告。
老夫人也急得很:“如何了?”
“娘子哭得厉害,听不太清说了些什么,不过最后一句倒是听见了,让姑爷走,还回了房,将姑爷关在了门外……”
“唉……这闹的……”老夫人有些头疼,“先莫管,就当做没瞧见,免得以后里外不是人。”
“是……”侍女小心翼翼看老夫人一眼,犹豫道,“娘子似乎还动手了。”
老夫人震惊:“还动手了?”
侍女点点头:“像是用水壶砸了姑爷,嘭得一声,动静不小。”
“唉哟,这可怎么是好?这再怎么闹也不能动手啊,还是在自家院子里。若是萧家的怀恨在心,以后不得磋磨她?”老夫人发愁,“等入夜了,你跟今日在院子里的侍女都叮嘱一遍,再给些赏钱,要她们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将今日的事儿全忘了。”
“是。”
“再稍等片刻,外面若还是没动静,你便出门,去请姑爷到偏房洗漱,趁此间隙,叫人引溶宝去木樨院。让他们俩单独闹去,没有外人听见,再如何过分也不要紧。要是姑爷不愿去,你便与他讲明,是要引溶宝去别的院子,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
侍女心中忍不住赞叹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到,稍待片刻,她出门往外去。
男人还杵在门口,一动不动,衣裳湿了一大片,冷风一吹,看着就冷。
侍女走过去,恭敬道:“姑爷的衣裳怎不慎弄湿了?不如随奴婢去偏房洗漱更衣,免得着凉受寒。”
“不必,我就在此。”萧青棠语气冰冷。
侍女不由得紧张起来,低声道:“姑爷不如暂且避开,让奴婢引娘子去后面的院子,姑爷好和娘子单独说话。”
萧青棠这才动了动眼,答了一声:“好。”
侍女将人引开,又去敲厢房的门:“娘子,您歇息了吗?”
“并未。”姜溶没瞧见门外的人影了,走来开了门。
“这里吵得厉害,娘子不若随奴婢去后面的木樨院住。那里种了好几棵木樨树,也就是桂花树,气味可香了,还能用来做桂花糕。”
姜溶以为她是要帮自己避开萧青棠,欣然同意,略收拾一番后便跟随前往。
木樨院离老夫人的院子还有些距离,甚至在整个白府里算是比较偏僻的,不临近任何一个院落。
但是真种了好几棵桂花树,还没进院门就能闻到一股香味儿。
她欢喜得不得了,提着裙子跑进去,仰着脑袋踮着脚在树下嗅嗅,仿佛回到了从前。
侍女将房间收拾好,便躬身退下。
她未察觉,拿了个小篮子,往里面放落下的花瓣,打算晒干了让人做成香囊。
萧青棠悄声进门,停在门口,静静看着她。
她一转头,脸上的笑消失殆尽,回过神来:侍女骗了她。
“你出去。”她提着篮子起身,没给一个好脸色。
萧青棠追过去,抱住她:“我从来没有因为嫌弃你才不肯娶你,我只是、只是不知你对我的,是不是喜欢……”
“我以为你不懂什么是喜欢,我也以为成亲不是什么必要的事,无论成亲与否,我都只有你一个人。我知晓,旁人很难理解这样的想法,即便是我自己现下都觉得这样的想法很混账,可我绝不是因为嫌弃你才不肯和你成亲。”
姜溶顿了顿:“那你知晓昨日是什么日子吗?”
萧青棠有些茫然:“什么日子?”
“是我十八岁生辰。你知晓我生辰是哪日吗?知晓我几年几岁吗?”
“你可见过我过生辰?”萧青棠有些无奈,“是我的错,可这是我本就对过生辰不在意,并非是对你不在意啊。”
姜溶垂下眼,她的确未见萧青棠办过生辰,也不知晓萧青棠生辰几何,她沉默。
“好,我现下知晓了,也记住了,以后每一年都会给你过,你今年想要什么生辰礼,过几日补给你。”
“我不要。”她不懂他们怎么突然又这样亲昵了,下意识就要挣脱,“我不要生辰礼,也不要你,你松开我,我们没有关系了,你走。”
萧青棠没松手,弯下背,额头抵在她后脑上:“怎么能没有关系呢?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你是我妻子啊。”
“我不是。你松不松手?”她真的有点儿恼火了。
萧青棠发觉,只能先松了手,看着她又钻去房间里。
这一去就没再出来过,吃喝都是侍女送进去又送出来,看着是下定决心不肯再见。
又过几日,姜夫人赶来,才知晓他们闹了矛盾,姜溶偷跑出来。
萧青棠依旧守在门口,姜夫人看他一眼,敲了敲门:“溶宝?”
“娘?”姜溶推开门,没看萧青棠一眼,直直冲到母亲怀里,鼻子一酸又要掉眼泪。
姜夫人抱住她,又看萧青棠一眼,客气道:“天不暖和了,你让他在外站这样久,也该让他进门坐坐。”
她一下来了脾气:“什么叫我让他外面站这样久?是他自个儿要站的!”
萧青棠垂下眼:“的确是我自己要站的,你们有话要说便进屋去说罢,不必理会我。”
姜夫人不好再说什么,牵着姜溶进门,打算先将事情了解清楚。
萧青棠站在门外,只听了个大概,似乎是吵起来了。
“是他的错!为何叫我体谅他?”
“是,即便是圣旨不能违背,可你们所有人都知晓,就只有我不知,他把我当人看了吗!”
“我怎么不讲道理?旁的男人纳妾管我什么事!他就是不许!他自己答应我的!是他没做到!”
……
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姜溶气冲冲从里面冲出来。
萧青棠慌忙抓住她的手腕:“去哪儿?”
“滚开!”她重重将人甩开,提着裙子往外跑。
萧青棠快步跟出去,又不敢拦她,又不敢抓她,一直跟到假山旁,她跑不动了才停下。
她靠在假山石上,气喘吁吁,眼中却全是恨意。
萧青棠看得心碎,微微垂下眼,不敢再看:“你生气就打我骂我,不要乱跑,外面很危险……”
“是不是你叫我娘来劝我的?你们都串通一气了!”
“我没……”萧青棠有些委屈。
“她们越劝我我就越讨厌你!明明是你做错了!现下倒好了,倒反过来怪起我来了,怪我不体谅你……”她红唇微颤,泪珠颤颤巍巍落下,“是你自己说的,只有我一个,是你自己说的!”
她那双澄净得像镜子一样的眼睛,如今多了恨意、难过、苦涩,有些浑浊了。
萧青棠闭了闭眼,不敢再看,只蹲在她跟前,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头上打:“是我说的,不用听她们的,不是你的错,你打我骂我生我气都是应该的。”
“你是坏蛋!你是坏蛋!骗子!你这个骗子!”她一拳又一拳挥在他身上,眼泪飞溅而出,“你把我所有一切幻想都毁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喜欢任何人了。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宁愿死了,也不要再和你在一块儿!”
萧青棠抱住她的腰,一动不动任由她打。
她边哭喊边在他背上落下拳头,很快,她累了,身子往下坠。
萧青棠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一声又一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碰我。”她撑着石头摇摇晃晃起身,推开他的手,冷冷道,“你脏。”
萧青棠抓住她的手,失声痛哭:“求你,我知晓错了,求你,往后若再有这样的事,你杀了我,别不,别不……”
“我杀了你?有用吗?难道杀了你,我心里就不难过了吗?我再也不要和你在一起。让开!”她一把推去,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
萧青棠不防,往后摔了几步,掉进假山旁的小湖里,溅起一滩水花。
姜溶一愣,泪挂在脸上,回眸看去,只见他全身湿了个透,湿发贴在脸上,狼狈站在水里。
天太冷,只是片刻,他脸色已发紫,眼睫和薄唇都颤着,不知是哭的还是冷的。
他垂着眼,始终没敢抬起,也一句恳求的话都没有再说。
他在等,等一个怜悯。
但姜溶看他一眼,只道:“你就是冻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再跟你在一起。”
他缓缓阖眸,冒着热气的泪滂沱而下。
死在这里也挺好的。他想。
“郎君,郎君,天冷,您快从水里起来吧……”一旁偷偷打量的侍女见他迟迟不动,慌忙来劝。
他没说话,垂着眼看着水面,盯着自己狰狞的面孔。
到底为什么他要将自己弄得一团糟。这些年,他和他们斗气,可到头来皇帝还是皇帝,郡主还是郡主,他却不是他了。
他恍惚着被白府的随从搀扶着上了马车,一路犯呕一路往回走,正如当年他亲眼撞见最爱他的母亲和最宠他的舅舅纠缠在一起时那样。
怎么他就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他已好多日没着家,侯府守门的瞧见他都有些惊讶,旋即跑去与徐氏禀告。
“一个人回来的?二夫人呢?”
“回夫人的话,二爷是一个人回来的,神情瞧着不太好,眼睛肿着,像是哭过。”
徐氏急忙起身:“我去瞧瞧。”
乌金院极其安静,像是没有人一般,徐氏匆匆走进,在角落抓了个侍女问话:“二爷呢?”
侍女畏畏缩缩:“在房里。”
徐氏皱了皱眉,往正房去,敲了敲门,没人应,又喊了喊,还是没人应,她又推门,门也被锁了。
“二郎?”她朝卧室的窗户走去,拍了拍窗,“可是弟妹出了什么事?”
里面还是没人应,她又道:“要不我去帮你劝劝?”
她实在没想到会闹这样严重,都到要成亲这一步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二郎从前是有些过分,可现下不都全改了吗?
但她也不敢闯进去,只能差人去白家打探打探,等萧长聿回来后与萧长聿商量。
“白家的姜家的都劝过了,说是没用,弟妹如何也不肯原谅二郎。”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们又不是没劝过他。”
“可他瞧着着实可怜,一整日没从屋子里出来了,不吃不喝也不答话,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萧长聿呼出一口气:“可能有什么办法?你又不是不知他的脾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再去劝也一样。至于弟妹那儿,我看都是他自己教出来的,跟他一个牛脾气,也不会听劝。况且这事儿本就是二郎的错,没道理让弟妹来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