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逢的笔尖往下移了移，写上“学神”二字，再打一个勾。
甚至连吴落言被直博到泽林大学的记忆，也跟自己的完全相符。唯一不同的是，陆鹿似乎并不知道，吴落言已经去世了。
林逢在“学神”旁写下“去世”两个字，和“学霸”一起都圈了起来。
所以，今晚聊天的重点就是——
1.陆鹿为什么说自己高二时出国？
2.为什么她会认为林逢是学霸？
3.为什么她不知道吴落言已经去世？
林逢放下笔，靠在椅背上，她找陆鹿并不是为了闲谈，必须要提前理清重点，免得聊着聊着就被带歪了。
她不知道陆鹿故意这么说，是不是和吴落言曾经问陆鹿要过记忆数据有关。毕竟虚拟场景虽然可以把人物做得非常真实，但有些记忆，只有切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有。
为了掩盖自己瞒着好闺蜜，偷偷给吴落言提供数据的事，陆鹿胡说八道几句，也未必不可能。
林逢一直在办公桌前坐到黄昏时分，眼看太阳都落山了，她才拿起手机，扫了眼时间。
6点34分，差不多该出发去门口接人。
她关掉实验室里的灯，锁好门，慢慢往正门口走，到了校门外，已经是6点50。
虽说初夏的夜来得比较晚，可这会天色也彻底暗了，大门口车来车往，林逢只得站在花坛边。
等了一会，一位身形高挑的姑娘从路灯下跑过来。她穿着简单舒适的连帽衫和牛仔裤，脚下踩了一双帆布鞋，冲林逢甜甜地笑：“林学霸？”
林逢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陆鹿，高中那会，她明明特别喜欢粉粉嫩嫩，可可爱爱的蝴蝶结，就算工作后，也都是小公主的打扮。
怎么今天完全变了一个人？
“你什么时候买了套头衫？我从来没见你穿过……”林逢脱口而出。
陆鹿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回国后一直都这样穿，美国那个大乡村，驯化了我。”
她的眉间闪过一丝疑惑：“学霸，我记得我回国后没跟你聚过呀？”
林逢无奈，挽住她的胳膊：“鹿啊，你怎么了？明明没出过国，为什么非说自己在美国待了好几年？”
可陆鹿却迟疑着抽出手：“你在说什么呢？我真的在美国待了好多年。”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林逢好几眼：“哎，就是这个表情！我记得高一刚开学那会，有一天晚上我值日，你也是这样，奇奇怪怪的，好像跟我很熟。”
不对！
林逢脑中“嗡”的一下。
这明明是她在虚拟场景里发生过的事，前后不过半天，就算数据泄露，也来不及在计算机上进行可视化复现，陆鹿怎么会知道？
除非——
陆鹿在高一的时候，真的经历过这件事，而她林逢去的，或许并非虚拟场景，而是真实的高一！
这个推测，一下子解释通了陆鹿的反常，却也太过大胆，直直撞在林逢心头。但这样的震惊不过维持了短短一瞬，下一秒，她却兴奋起来。
要是能摸清楚其中的原理，找到穿越的规律和法则，那必将是一门新兴学科！
虽然穿越本身听上去特别玄幻，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没有科学理论的支持。
穿越，本质上改变的是个体所在的时间和空间。
尽管时空看上去像是一条永恒前行的直线，可谁又能证明这条直线的起点和终点，无法被连接？线上的任何一个节点，不能在某些特定条件下，进行交叉？
如果将一个人的7岁和17岁的时空交叠在一起，越过7岁的下一秒，他/她会立即进入17岁。
这就是个体的错时空穿越。
新的发现，让林逢倍感激动，尽管这很有可能将会推翻许多已有的科学认知。
所谓的科学家们发现物理学不存在了，纷纷自杀的桥段，不过是科幻小说中为了推进故事情节，而采取的戏剧化处理罢了。
在真实的科学研究中，新的现象意味着新的发现，不管它最终是推翻前辈研究，还是补充现有理论，整理整理，都是可以写论文、做发表，开会讨论到热火朝天的。
绝不可能因此灰心丧气。
因为科学研究，本就是一个不断刷新旧有认知的过程。
“林逢？林逢？你怎么啦？”
陆鹿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林逢深吸一口气：“抱歉，刚刚你说的话，突然让我想到一项研究的可能性。”
“那我是不是……也算给你们科研人员提供了一些些的灵感？”
林逢笑道：“何止是一些些，说不定是一门新的学科，将来我要是真能做出来，必须得把你写到致谢里去。”
“那我真的太荣幸啦！”陆鹿捧着脸，眼神里满是憧憬。
林逢指着左侧的大路：“去我们学校的咖啡馆坐坐？”
“走着！”
进了咖啡馆，两人各自点了一杯喝的，林逢用校园卡付了账，坐下后才对陆鹿说道：“今天约你出来，主要是想问问吴落言的事。你应该还记得他吧？我跟他是同一个博导，但……他前段时间去世了。”
陆鹿一下坐直身子，半晌才反应过来：“怎么会这样？”
林逢把见义勇为的事，跟她说了一遍，陆鹿听完，口中止不住地叹息“真是好人没好报”。
林逢眉梢微动，放下手中的热巧克力：“你觉得吴落言是好人？”
“当然了。”陆鹿一脸笃定。“虽然我跟他交集不多，也只是在高一刚开学那会说过两句话，可是像他这样成绩好，又心细的男生，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林逢越听越觉得困惑，陆鹿形容的吴落言，怎么跟她记忆里的那位，仿佛是两个人？
“吴落言成绩好，这点我承认。可是心细……”她语调迟疑，“你说的是学习上的，还是生活中的？”
陆鹿端起拿铁喝了一口：“嗯……都有吧。高一的时候他是班长，班上同学们的名字，他记得特别快。
那会不是流行什么素质教育嘛，方丽卫就让吴落言在大家生日当天，在黑板上送祝福。虽然是个形式主义吧，但下半年生日的同学那么多，他好像从来没有记漏过，而且每次的祝福语都不一样。”
原来“心细”说的是这个，林逢点了点头。
这倒是事实，和她记忆中的吴落言一模一样。不过，说到底，这些都是班长应该做的，没什么稀奇。
“对了！他还特别关心同学。”陆鹿突然想起什么。“你高一的时候数学成绩那么好，就是他的功劳！”
--------------------
特别说明一下，科学家自杀的情节来自三体，但是我对《三体》没有任何意见，作为科幻小说，它写得真的很好。
只是在这个情节上，作为还算了解科研圈/学术圈的读者，我持保留态度（不是特别认同），理由已经写在本章里了。
不过，好像科学家的自杀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有点记不准了，这里不再赘述。
“人们失忆着相聚。”——赵雷《我记得》
第15章 第 15 章
=========================
林逢愣住了，自己数学成绩突飞猛进，明明是因为要给陆鹿讲题，关吴落言什么事？
“难道他后来没跟你说过？”
陆鹿惊讶地望着她，见她愣愣地摇头，连忙放下才刚端起来的拿铁：“你还记得我高一上学期出过车祸么？”
“记得，头一天晚上，你说要问我数学题，我们约好第二天一起坐车上学的。”
“对对对，就是那天！”陆鹿不住地点头，身子往前探了探，“你肯定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会突然想让你教我数学题。”
她轻叹一声：“其实是吴落言让我来问你的。”
“吴落言？！”林逢皱着眉，满脸想不通，“这里面怎么还有他的事？”
“他不是还兼任数学课代表么。”陆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他说觉得你在数学上是有天赋的，只是没怎么在这上面用心，他觉得很可惜。
又说我决定做美术生是很正确的选择，他爸妈的朋友里，有一位是中国美院的绘画老师，如果我能用请教数学题的方式，帮你专注到数学这门课上来，他就帮我推荐到那位老师那学画画。”
林逢明白过来：“所以你觉得，他很关心同学。”
“是啊。”陆鹿的语气里透出不少遗憾，“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跟你说，他说他是男生，话又少，不好主动帮你……”
“而且他成绩好，如果他来请教我数学题，我肯定不信。”林逢喃喃道。
“对啊对啊！他也是这么说的！”陆鹿飞快接过话茬，“他觉得我们两个性格互补，跟你做朋友，算是互帮互助，毕竟我的文化课不太好嘛。”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放下杯子：“那个时候，我其实没觉得你的成绩有多厉害。但吴落言是学神，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虽然后来我们没能结成学习搭子，但他的话的确没错，等我伤好回来的时候，你真的已经变成学霸了。”
林逢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可惜她在成为学霸之前，就被张易同“喊”了回来，完全不知道高一的自己，究竟是怎么变身学霸的。
她拿起冷掉的热巧克力，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慢慢滑到胃里，穿越的经历，和增加的记忆，仿佛也被她一并咽下。
真真切切地落到心间。
可是“孤证不立”是学术界的共识，陆鹿的话只是一份数据来源，并不能说明一切。她得找到更多的记忆数据，来证明自己的确进行过穿越的事实。
“陆鹿，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能过来。要不是你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吴落言在高中的时候，为班上的同学做了这么多。”林逢道。
陆鹿好奇起来：“他后来做你的师兄，一定也帮了你很多吧？”
“是，做实验、写论文、录数据，除了我们最头疼的报销，其他都是他手把手教我的。连其他实验室里的同学，都羡慕我们有他这样靠谱的师兄。”
说着说着，林逢不知怎的有些难受，她垂下眉眼：“可惜了，天妒英才。他原本正在做一个脑机连接的项目，眼看着就要交到何远的公司里，做公开测试了……你还记得何远吧？”
“记得，学神的好兄弟嘛，他开公司了？”
“对，他本科毕业之后，在泽大读了计算机的研究生，后来就自己创业了。”
陆鹿满眼羡慕：“果然大神的朋友都好厉害啊……”
林逢却有些不好意思：“他们是挺厉害的，我就算了，马马虎虎吧。这次也是因为我接手了吴落言余下的工作，跑数据的时候，发现他把我们的高中生活做到了数据库里，这才想着来问问你……”
不对！
林逢脑中忽然冒出一件要紧事——
她的穿越，只是因为脑机头盔和高中记忆数据库进行了连接，还是因为她和吴落言的记忆数据进行了连接？
这个问题很重要。
穿越，就是改变时空连接，它不可能凭空发生，必然需要一个特定的媒介。
如果能掌握媒介，找出穿越所需的条件和实现的方法，那就有了理论支持，可以进行实验室的搭建。
还有一个问题更加重要——
她去的是当下时空中的2007年，还是另一个时空里的2007年？
林逢脑中思绪飞快，低头想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陆鹿的拿铁已经喝完了，见她抬头望着自己，一脸了然：“刚才是不是又被我启发了什么？你们科研人员果然随时都会陷入沉思啊！”
她背好帆布包，起身道：“也不早啦，我得赶紧回家休息，明天还要上班。你将来如果发现了什么，必须要感谢我给你提供科研灵感！”
林逢跟着一同站起来：“陆鹿，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等我把数据整理好，做出点东西来，再告诉你我发现了什么。”
“那我等着啦！”
说话间，两人到了校门外，陆鹿上了车，见林逢还站在路边，从车窗里探出身，冲她挥了挥手：“回去吧，别送了！”
林逢却只是笑笑，目送她开车驶出主街。
那些与陆鹿嬉笑玩闹的记忆，好像正坐在副驾驶上，跟着车子一起左转，离开了她的视线，只留给她无法解读的风过声，喇叭声，起起伏伏的人烟嘈杂。
她在原地站着，心里激动又难过，找出穿越媒介的念头很快涌上来。她转身往实验楼的方向去，刚回到吴落言的实验室，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何远的视频邀请。
她接起来，看到那头的何远一脸紧张：“林逢，听说你找我，是数据库出了什么问题吗？”
“数据库目前没什么问题。”林逢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何远，高一上半学期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出了车祸，你还记得她叫什么吗？”
她当然很清楚那人就是陆鹿，这么问是存了别的打算。
主脑里的数据库是吴落言做的，何远也参与其中，两人一定测试过无数遍，难道就没人像她一样，也穿越到2007年了么？
何远一早知道高中数据库是从吴落言的记忆里提取出来的，却故意不告诉她，如果直接问，对方未必会说实话。
还是得套一套才好。
“是陆鹿吧，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何远疑惑道。
林逢微微点头，这和她穿越过后的记忆相符，看来之前的那个问题——她回到的是不是同一个时空的2007年——已经有了答案。
何远的记忆被同步更新，说明她并没有进入另一个时空。
“我发现虚拟场景里把这件事也做进去了，但是我忘了是谁出过车祸，所以特意来问问你，确定一下。”林逢道。
何远喝了口水，眼神里透出长途飞行后的疲惫：“那就好，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你进行过脑机连接吗？”林逢打断他的话。
何远愣了一下，慢慢放下水杯：“没有啊，怎么了？”
看来穿越的事，他并不知道？
林逢思索片刻：“我觉得没必要把一个虚拟场景做的太过真实，不如我把陆鹿车祸的事删除吧，否则将来正式上线，被她看到了，勾起痛苦回忆多不好。”
视频那头的何远沉默了一下，眼神里的疲倦似乎退去了不少，眉头却越皱越紧。
“不能删。”他忽然开口，“这些都是落言的真实记忆，不能删。”
林逢觉得，这句话跟他之前说的那些大有矛盾：“为什么不能删？你不是说，我可以随意对数据库里的记忆数据做调整吗？”
何远双手紧握，脸色愈加严肃：“林逢，里面的数据，你还没有动过吧？”
林逢摇头，他又道：“如果你动过，你会发现，那些数据根本无法删除。”
“怎么可能！”林逢已然不信他了，把手机往办公桌上一放，立即启动计算机，“我现在就删给你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