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丰鸣说着就要出门，张苒却拉住他，垮起一张脸：“干嘛现在就去叫徐报告，就不能等我们定好计划了再通知他嘛？”
“林逢改写的代码不稳定，必须他让来坐镇才行。他不在，万一我们商量出一个在具体实施上根本不可行的计划怎么办？你负责解决源代码问题啊！”
张苒不说话了，松开手，眼看钱丰鸣出了实验室的门，才对林逢和何远小声嘀咕道：“徐报告来了，又不能点外卖了。”
何远笑道：“我请你们去外面下馆子，怎么样？”
“还是何总大气！以后有什么好项目，多多想着我们实验室啊！”
张苒正要再说两句，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立即收掉笑意，做出正经科研人员的模样。
“……现在国家经费拨款那边出了新规定，只能报销制定几个牌子的计算机。你们想买ThinkBook，只能自己组里掏钱了。”
“好吧，现在能报的经费真是越来越少了。钱老师，多谢。”
“没事，现在经费报销这一块查得严，没办法。好在你们组里横向项目多，应该能周转过来，不至于自己贴补。”
“还行，马马虎虎。”
走廊上的说话声越来越近，林逢拉开门，果然看见徐腾和钱丰鸣一起过来。
“学长，不好意思啊，大晚上的突然请你过来。”她对徐腾点了点头。
“跟吴落言有关的事，你们随时可以找我。”
徐腾还是一脸高傲，越过林逢走进实验室，径直来到办公桌前，坐在林逢平常工作的椅子上。
这6个月来，大家早就对他时时刻刻的“唯我独尊”习以为常了，各自找了把椅子，围坐在办公桌边。
林逢把角落里的白板推过来，拿起一支记号笔，在正中心写下一行字——“交错时空穿越理论规则猜想及时间节点选择”。
“想救吴师兄，必须穿越到过去，所以现在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使用时空穿越的规则来实施营救计划。目前我们可以推测的时空穿越的规则有三个——”
她在那行字的右上方写下“时间岔路假说”：“第一，时间岔路假说。这个是吴师兄发现的，他认为，即使是绝对前行的时间，也会有相对分叉的可能，不过最后还是会导向同一个终点。但是我做过一组控制变量的实验，发现时间岔路是可以被人为制造的。”
她在右侧写下“人为制造”四个字，划上两条横线。
“有开必有关，既然岔路可以被认为制造出来，那就意味着，我们可以通过某个特定的方式，将吴师兄制造出来的所有岔路关闭。所以，最关键的是要确定岔路中所有做过选择的时间节点……”
“你确定要用穷举法吗？”徐腾打断她的话，“吴落言的实验记录里一共记着156次实验，做过的选择多达1257次。
我算过了，假设完成一次时间节点的恢复只需要1天，按照连接进入后的最小时间感应值，但是你能确保在每个节点上只待一天就完成任务吗？你要去多少条岔路，花多长的时间来等一个时间节点的到来？”
徐腾扶了扶眼镜：“156次实验，意味着156次不同的人生。按照我的计算，从2007年5月13日吴落言填报高中志愿，到2018年6月8日他离开人世，一共4045天。156次，就是631020天。
也就是说，你要在生物系的实验舱里躺上10517个小时。但这也只是保守估计，没有算上失败后的重来。438天零5个小时的不吃不喝不睡，但意识却处在极度的活跃和消耗能量的状态中，你确定你的身体能受得了？”
他盯着林逢，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你不能。”
“哎徐报告你什么意思啊！”张苒气得站起来，“我们现在还在商量怎么救吴师兄，你可以啊，一开口就泼人冷水！那个什么CMS，都还在实验阶段，打完营养针后果会怎么样，他们研发的人都说没法确定。我们小师妹都要冒生命危险了，你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不想参与就走啊！”
徐腾却神色淡定：“我只是针对林逢的这个计划，提出可能存在的风险。”他斜了一眼张苒，“张苒，你在做实验之前，难道从来不列预计的可能结果和风险？吴落言就是这么教你的？”
“你说什么啊！”
张苒怒气上头，冲过去想要揪他，却被钱丰鸣一把拦住：“行了！林逢都还没说完，你们俩吵什么！”
“大师兄，这个人不靠谱！”张苒咬牙切齿，“别到时候商量来商量去，被这人搅局，大家干脆放弃救吴师兄了，那这6个月的活就白干了！”
徐腾起身走到白板前，面对众人：“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想让吴落言回来。”
张苒翻了个白眼：“说什么大话，你倒是想点有用的办法啊！”
“办法当然有。”徐腾抽走林逢手中的记号笔，圈出“时间节点”这4个字，“这个，才是关键。”
张苒皱了皱眉，身子却放松下来：“仔细说说。”
“徐学长，你是不是想把所有的时间节点都接到一起。”林逢突然开口。
徐腾惊讶地挑眉：“我还以为你想不出来。”
林逢早就习惯了他对别人的轻视，认真说道：“我虽然想用穷举法，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科研小白。438天，都快1年半了，我要是就这么不吃不喝不睡地躺在实验舱里，还能活着？如果我连命都没了，怎么救我师兄？”
“那你计划怎么做？”
林逢抱着手：“先说说你的想法。”
徐腾没跟她客气，立马开口：“不要进入每一次实验里的人生，而是把所有人生中的时间节点接到一起，恢复一次选择就直接穿进下一个，按照每分钟1天计算，如果一切顺利，你只需要20小时57分钟。”
在场几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如果真的要进入每一次的人生，156次，且不说这个实验要做到猴年马月去，就算有CMS实验的营养针加持，谁能确保林逢的物理身体不会在这过程中出现损伤？
徐腾提出的办法，能有效地缩短实验次数和时长，可以减少出现身体机能受损的概率，对林逢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更佳的选择。
“理论上来看，的确只需要不到一天的连接时间。”林逢微微点头，可眉梢却仍旧紧张着，“但是，我们没法保证每个时间节点的改变都只需要1天。”
“连接4到7天，一定够用。再长的话，就意味着不可抗力因素出现了，就算你再怎么努力，也没法改变吴落言的人生选择。”徐腾道。
“方林那边有没有提过，营养针和实验舱最长可以维持多久？”张苒突然插了一句。
“6天。”钱丰鸣说道。“我去他们实验室问过，说是可以在第2天和第4天进行实验中唤醒，休息调整一下再继续。”
“6天……”林逢喃喃道，“够用了。”
她转身启动主脑，点开后台程序监管：“你们看，每次连接的时候，主脑系统都会在这里自行记录进入虚拟世界后产生的数据。如果我穿过去后出现问题，你们可以第一时间从数据上分析出来。”
“其他倒没什么，就是怕会出现我们也不知道的不可抗力因素。”徐腾走过去，盯着显示屏，“自主断开连接的程序写进去了吗？”
林逢检查片刻，点头说了句“写了”。
“那就万无一失了。你到了那边有什么问题，随时断开连接，回来之后我们商量一下再继续。”徐腾侧头看她，“你准备怎么改变吴落言的人生选择？”
林逢拿过他手中的记号笔，在“时间岔路假说”下写上“间接法则”和“必然定律”。
“我们不能直接告诉过去的人，他们应该做什么样的选择，但是我们可以通过间接的方式，影响他们的主观意愿，从而在他们人生的关键时刻，做出我们希望他们进行的选择。”
徐腾的目光落在“必然定律”上：“所以，你也认为过去的偶然，会造成将来的必然。”
“没错，那些看似偶然的选择，会对他们的人生路不断地进行修正，从而让他前往我们想要他去的，一个必然存在的，确定的方向。”
“所以，你想让他过什么样的人生？”
林逢沉思片刻，坚定又郑重地开口：“我希望他的人生里，没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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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有你的季节。”——周杰伦《一路向北》
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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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你的人生，什么意思？”
徐腾看看林逢，又看看钱丰鸣他们，但他们似乎早就对这样的回答有所准备，一个个都只顾着叹气。
“到底怎么回事？”
张苒斜他一眼：“吴师兄喜欢我们小师妹，为了她回到2007年，引导她进入人工智能领域，所以现在才能接手吴师兄的工作。这么重要的事，你不知道？”
“这不可能！”徐腾一脸的绝不相信，瞪着眼指着林逢，“她既不聪明也没背景，长得还普通，吴落言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我们小师妹哪里不好看！她又阳光又大方，读研的时候就哐哐发了好几篇不错的小文章，还都是一作，怎么可能不聪明？”
钱丰鸣气得要上前跟徐腾理论，张苒见势不对，赶紧扯住他，可他嘴上却不饶人：“她的确跟我们一样没背景，但落言就是喜欢她！徐腾你这么优秀，怎么落言看不上你啊！”
这话听得张苒跟何远忍不住低头捂嘴，徐腾涨红了脸，声音也弱下来：“我是男的……”
“男的又怎么了？爱情是自由的！”张苒故意拔高音调。
林逢只觉得头大，赶紧上前打断：“今天是商量救吴师兄的计划，你们一个个的都在说什么啊！”
她转头对着徐腾：“学长，吴师兄喜欢谁，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你就这么生气？你瞧不上我，我无所谓，但我必须提醒你，幸亏他喜欢的人是我，我才能拥有跟他几乎相同的高中经历，在高中虚拟场景里也被写入了一个可以穿回去的角色。否则，就算你愿意在实验舱里待上428天，也回不到2007年去救他。”
“就是啊，徐腾，你要感谢我们小师妹！”
徐腾扭过脸去，一声不吭。
林逢又道：“学长，我的科研水平的确没你厉害，所以这次才会特意请你和圆慧大师过来坐镇。
但我也想请你记住，你的优秀只存在于在一个科研方向中，可我们现在在做的，是一个跨学科、跨领域的横向合作实验。
如果没有方林他们的CMS项目，还有智慧警务和远瞩科技的经费支持，单凭你一个人的努力，这个实验怎么也做不了……”
“你说的这些我当然明白！”徐腾打断她的话，“我只是想不通，吴落言为什么会看上你。”
“那等他回来了，你自己问他去。”林逢侧身过来，对着其他人，“如果大家没有意见，我们就按照这个计划进行实验。先做公交车场景复现，明天怎么样？方林有空吗？”
钱丰鸣面露惊讶：“明天？这么快？不是说先做公交车的实验吗？”
“CMS和公交车实验一起做。”林逢语气平静。
“不是，师妹——”钱丰鸣赶紧走到她面前，“复现出来的公交车虚拟场景才不过2小时，换算成现实中的时间……也就5秒，为什么要用营养针？”
“我从来没有参与过CMS实验，总得让我感受一下。”林逢把记号笔放在白板下的小格子里，“而且，这次场景复现，用的是我改写出来的代码。
大师兄，你就当这是个预备实验吧，虽然只有5秒，但它也是能产生后台数据的。一来，你们可以观察我的意识连接稳定度。二来，方林可以对我的物理身体状况有一个基本的了解。三来么——”
她冲着徐腾的方向，对钱丰鸣扬了扬下巴：“徐学长也可以测试一下，我写的代码到底适不适合进行多个时间节点的跳跃式穿越。”
听了这话，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准备各自回去休息，为明天的实验做点体力上的准备。只有林逢留在实验室里，等着公交车场景建构的完成。
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她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叫住正要离开的钱丰鸣：
“大师兄，方林那边一直是你在联系，你帮我问问他有什么设备是我们这边可以提供的，或者打印资料、差旅餐补，只要有发票，都拿到我们实验室里来报。听说他们组里快两年没发论文了，穷得叮当响，我们这边能报就报一点，吴师兄的项目经费还很充足。”
钱丰鸣点头：“行，我现在就给方林打电话。”
他走到一边，拨通号码说了一会，很快回到林逢身边：“方林那边没问题，我跟他约了明天早上8点半。他说实验相关的设备会自己带过来，我们这边没什么要准备的，买点娃哈哈的纯净水就行。”
林逢诧异抬头：“娃哈哈纯净水？”
“对，他说这两年他们组里没钱，买不起造纯水的仪器，一直在用娃哈哈纯净水做营养针。他怕万一手头上的营养针跟你的体质不匹配，要现做。”
林逢明白过来：“行，买个5箱吧，可以当实验用水，也可以喝。”
钱丰鸣给方林发了条微信：“对了，你不介意他们整个组都过来吧？难得有个志愿者，他们想一起把实验做掉，好发论文。”
“让他们来吧，多一个人，我也多一份安全保障。”
钱丰鸣无奈地收起手机：“这跟人多不多有什么关系……哎，都到这个时候了，我也不想把之前劝你的话，拿出来重新说一遍。我就问你一句，真的决定了？”
林逢低头扫了一眼计算机显示屏，还有5分钟就能完成公交车场景的建构：“决定了，在我第一次知道可以穿越到过去的时候，就决定了。”
“就算这次实验，很有可能会对你的身体机能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说不定安然无恙呢？”林逢笑了笑，“我总是喜欢往积极的一面想。”
钱丰鸣抱着手，靠在办公桌边，目光留意着屏幕上重建场景的倒计时：“你们两个的事情，我这个做大师兄的竟然一点都没察觉，现在想想，真是……”
他苦笑着摇摇头：“落言也是傻，干嘛非要回到2007年去。当初他要是留在这里，找个机会跟你表白，一切就不会那么复杂了，说不定他也不必死。”
“可这才是人生啊。”林逢的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有难过，有理解。“在作出选择的时候，吴师兄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知道自己的死局后，他也努力过，但是留给他的时间太短了，他来不及找到出路。”
林逢鼻子发酸，顿了顿才继续开口：“他发现自己活不久了的时候，应该也会害怕吧，但他从来没有说过，就这么坦然地安排好了一切，也接受了一切。说真的，我很佩服他。”
“那你喜欢他吗？等这个实验做完，他就会把你忘了。”
林逢低头看着办公桌，一摞一摞的稿纸堆在上面，像极了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
繁杂，难懂，前路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