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悠没有拒绝:“那便多谢了。”
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苏悠回了船仓,小灰猫也叼着香囊一路跟着,咬烂的香囊,里面的一小颗一小颗的香丸,咕噜咕噜散落在船仓内。
小灰猫喵呜喵呜了几句,又跑去木椅子上继续抓扯香囊。
苏悠收拾着东西,门外突然有人问:“苏姑娘,这是你的香丸吗?”
问话的是一个绿衣女子,名唤阿俏,眉目清丽自带一股英气。
苏悠倒是没察觉小灰猫竟然把香囊都给撕扯破了,弯眉笑着:“嗯,是我的。”
阿俏捻着香丸在鼻间一闻,然后放在手心,又蹲身去将地上散落的那些都捡起来:“你来的时候我便闻到了你身上的香味,清雅至极,甚是好闻。”
苏悠问:“你喜欢吗?”
阿俏将香丸放在小木桌上,把随身的香囊解下,把里头的干花与碎沉香快都倒出来,再小心翼翼地把香丸都放进了自己的香囊。
然后递回了苏悠:“给,这么好的香丸,丢在地上多可惜。”
苏悠没拿:“你若喜欢,那便送你了。”
“不要不要!这太贵重了。”
阿俏自小生活在万安,近几年才随着渔船去外头闯,知道外间许多女子都时兴佩戴香囊,那些香囊好闻又好看,只不过每一个都需要好几两银子,她不舍得买,就弄些干花与沉香放在一起,虽然不好看,但也有些香味。
苏悠解释道:“这个香丸要不了多少钱,日后有机会我再做几个送你。”
阿俏亮着眼睛:“真的吗?苏姑娘你会调香吗?”
万安县里虽然有香料不少,可是没人会调香,只是会弄些香药罢了。
苏悠点头。
“那我拿东西给你换。”阿俏又从腰包里拿出几枚珍珠,“这算是我身上还值点钱的东西了,苏姑娘可千万别嫌弃了,你若不要,我也不敢拿你的东西。”
苏悠无奈接下,去收拾剩下的东西。
阿俏撑着脸,百无聊赖地看着苏悠在那忙着,好奇地问:“苏姑娘为何想来我们万安啊?是来寻亲吗?”
苏悠点头:“算是吧。”
“哦,若是你需要帮忙,可一定要来找我,万安县我哪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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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沅起了两天热症,好不容易退了热,不顾太医医嘱便开始忙起政务。
也由不得他歇着,每日上朝,散朝,小朝议,处理奏文,回到东宫还是处理奏文。
似是无事发生,一切都很正常。
那日说跑了边的赵六郎,在予良那打听了苏悠离开的消息,深觉愧疚,特地去请罪。
周沅以为他来处理公事,抬眼却瞧见他空手来的。
“有事?”
“殿下可还有派人去寻苏姑娘?”
周沅未抬眸:“与你无关。”
“殿下总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吧?”赵六郎道,“其实……苏姑娘心里是有殿下的,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当日颍州洪灾有富商捐钱粮一事,那十万两的银子兑成粮食运往颍州解了灾情,也替殿下解了困境。”
周沅抬眸。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姑娘。臣也不知她是从哪打听到的消息,直接来找了臣……”
赵六郎说得有些心虚:“但臣可以发誓绝对不是有意瞒着殿下的,当时苏姑娘说若我不帮忙,她便自己去找人,臣想着她一个女子要将那么多粮食运去颍州,必然要去求别人帮忙,所以才答应了。”
周沅曲了曲袖中手指,他知道苏悠当初被赶出苏府身无分文沦落街头,一点一点靠着调香积攒了些钱财,竟然为了他轻而易举就拿了出来。
心中忽觉酸涩心疼,亦更加躁郁。
赵六郎又道:“苏姑娘能拿出十万两银子,想必是掏光了家底在帮殿下。她可是时刻都记挂着殿下,若殿下就此放弃不去寻人,那苏姑娘可当真要被别的男子给抢走了啊!”
他这般激着,周沅沉默一阵,却没有多言:“无事便回去吧。”
赵六郎称是,起身正要告退,又折身提醒了一句:“臣昨日去街上,才知苏姑娘把叶氏香铺都给了顾氏,臣觉得兴许那顾氏会知道些什么,又或许苏姑娘的离开是被迫的呢?”
书案前,周沅手中的笔杆握得很用力,随即“啪”一声,断裂成两半。
哪里还坐得住,当即让人传话给顾氏。
青云楼。
突然被太子传来问话,顾氏知道是为了什么,但看着面前的人端坐在那一言不发,便是再端庄得体也生出几分惧怕。
“不知道殿下传臣妇来要问什么?”
“苏悠为何把香铺转卖给了你?”周沅的语气不算好,直接问道,“何人指使你的?”
除了与嘉惠帝、太后为伍,他想不到宁远侯府何至于敢如此。
顾氏慌忙跪地:“殿下误会了,臣妇并未贪夺苏姑娘的香铺,只是暂时替她照看。”
周沅看着她,又问了一遍:“孤问得是,香铺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
先前在行宫被罚跪,被顾氏利用,苏悠不是不知道,以她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无端将香铺给顾氏。
顾氏垂首解释:“臣妇不敢欺瞒,大理寺起火那晚,苏姑娘来了府里寻侯爷与臣妇,要侯爷帮助殿下,去圣上面前替殿下求情。侯爷与臣妇当时是拒绝了苏姑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哪知她便要拿出叶氏香铺作为交换。”
“巧在此时听见下人回禀说大理寺起了火出了大事,慌乱之下侯爷便答应苏姑娘,但侯爷当时只心系殿下,并没有将苏姑娘的话当真,又怎么会当真要她的铺子。”
“苏姑娘前几日确实来找过臣妇,说要遵守诺言执意将叶氏香铺让给我们,臣妇并没有打算要苏姑娘的香铺,只是让她再考虑清楚,也并不知道她人已经离开了京城。”
顾氏虽然当时已经猜到了苏悠有离开的意思,但她也不敢擅自揣度,也不想再辜负苏悠对她的信任,便也瞒了下来。
又道:“苏姑娘她也是为了殿下,不想殿下有任何把柄遭落人手,所以才会自己扛着替殿下分忧。她对殿下,也是用情至深,用心良苦。”
周沅从来没有想到,苏悠竟然在背后默默为他做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
这四年里她过得如何,又费了多少心血去开香铺,他都知道了。
可便是知道,此刻听见这些话心口仿佛被刺了一般地抽疼。
若是从前他可以看见她那张藏不住任何情绪的脸,会依赖他。可现在她从未在他面前诉过委屈,冷静理智的让他感觉到胸口阵阵刺疼。
若真是心里记挂着他,用情至深……
为何还要逃?
周沅心里一阵苦笑。
她默默为他做这些,到底是真的用情至深,还是只是弥补她一早就打算逃走的亏欠?
赵六郎那句“你以为的周全,对于苏姑娘那样心思玲珑的女子来说,便会觉得是隔阂”,或许在他看来能解决好的,可苏悠却觉得是阻挠他们在一起,无法攻破的壁垒。
他当真,不值得她有半分的信任。
便要像当初一般,挖人心,再一次狠心绝情离开。
周沅回宫后,予良把先前送给苏悠的东西,原封不动的又给搬回来了。
“苏姑娘让许妈把东西送去了青云楼。”
因为周沅提前知道了,许妈便将东西也提前送去了青云楼。
周沅睨了一眼,未置一词,已无心去在乎这些。
人不在,要这些东西何用?
早起天是晴的,等到日落以后便乌云滚滚开始下雨,如此几日皆是反复无常。
这几日周沅从早忙到深夜才回东宫,看似并无任何异样,但这对于东宫上下来说,很恐怖。
先前因为嘉惠帝强行要周沅完婚,所以东宫上下挂满了大红色的喜饰,虽说下令全部给拆了,但那些翻新的红墙柱怎么都没办法复原,如今到了夜里连灯都不许多点,就有一种死气沉沉又的阴森之感。
这夜戌时,趁着周沅还未回来,予良摸黑把备好了的衣服热水端都进书房,才转身去点灯火。
这不点还好,一点完发现桌前凭空多了人影,冷不丁的就吓出了叫声。
予良哆嗦道:“殿……殿下,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沅坐在书桌前,一手拿着书,神色略显疲惫:“什么时辰了?”
“戌……戌时三刻。”
予良还在抖。
其实也不能怪他,周沅一身白色寝衣还散着发,加上近几日彻夜不眠面色又瞧着惨白惨白,再黑灯瞎火的直盯着一本书发呆,怎么看怎么瘆人。
他轻轻抚着胸口,心道别说天气无常,就连人这下也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予良在旁边候了好一阵,等吩咐。
周沅抓着书,垂眸,继续入定。
予良见状不敢吭声,正准备退下,又听身后的人忽然又问:“几日了?”
眼下也没什么需要记得的特别日子,予良下意识以为问的苏悠离开几日了,便答:“回殿下,苏姑娘离开有一个月了。”
“啪”手中的书似是没抓稳,突然掉落在地。
周沅缓缓抬眸:“孤问的是赵六郎。”
予良讪道:“哦哦,赵大人是请了假说去相媳妇儿,眼下有三日了吧……”
沉默一阵。
“传孤的手谕,让赵六郎正式领任香典司指挥使,吩咐他即刻启程去万安。”
予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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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悠初到万安饮食有些适应不了,这边粮食作物较少,遂都是海货为主,她一时有些不习惯,加上人生地不熟,不知哪里有铺子能寻。
好在阿俏来找她,带她去买了一些米面,这才缓了过来。寻好房屋,安住下来,便也没闲着,去与那些采香料的村民们买些香料,开始做起了调香的活。
刚要出门,阿俏来了。
“阿俏,你今日不用去李先生那吗?”
阿俏是万安县吴县令的女儿,比苏悠小三岁,不愿意嫁人,成日都躲着她爹,后来干脆找了一个去学礼仪规矩的借口,混进了学堂。
眼下苏悠来了,便日日来找苏悠,学堂也不去了。
“有你在,我还去李先生那做什么!”阿俏躺在苏悠的竹木塌上,手里晃荡着苏悠新给她做的香囊,开心到不行。
“苏姐姐,你真的是从京城里来的吗?我听说京城很繁华,什么都很丰富什么都能买到,在那里生活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苏悠换好轻便装,从里间走出来,往外走:“嗯,很多,有机会你也该去看看。”
阿俏从竹床上起来,跟上:“我大概是没机会了,我爹他固执得很,他才不愿意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今日要去的地方是府衙的香料仓房,那儿堆积着沉香、檀香及各种香料。阿俏与她爹打了招呼,便同意了苏悠来采买香料。
这万安街上没有香铺,几乎都是零零散散的香料配做的简单香药。苏悠想重新开个香方铺子,再将香方运往各处。
“苏姐姐,你说这个法子能行吗?”
与阿俏相处了半个月,苏悠便将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她。
阿俏不解:“苏姐姐,你说这个法子能行吗?我是觉得在万安这里开香铺,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啊!”
苏悠并没有将自己要开香铺的事情瞒着阿俏,毕竟阿俏是县令的女儿,有她帮忙行事会方便很多。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喜爱香方之人到处都是,我们可以将调制好的香方可以运往各处,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在我们万安求取香方。”
当地买香料材本就可以节省很多的成本,而节省下来的可作初期投出去的运往成本。细细算下来,其实只赚不亏。
阿俏不太懂,但却莫名相信苏悠。
“我听我爹说,京城里的香典司出了大事,圣上会派人来万安,重新收管香料。就怕到时候新来的大人我爹也说不上话,便可能帮不了你。”
苏悠道:“没事,此举必然能行。”
沉香出自万安,以如今嘉惠帝重视的程度,到时候派来的人应该会是周沅选定的。再即便是嘉惠帝钦点的,在下这个风口浪尖也必然不敢造次。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万安县也设有香司, 主要就是收管香料,而看仓库的人还是陈戟当初调派下来的。
苏悠与阿俏来到了仓库,刚好今日管理仓库的提举王乾在, 他本就不喜欢吴县令, 看见阿俏来更是没好脸色。
“阿俏姑娘你来此地做什么?莫不是又大发善心要来替那些闹事的百姓求情?”
万安的香税账册是在县衙, 但具体的税收却不由吴县令插手管制,香税徭役每年增加,百姓们叫苦,阿俏自然看不下去, 与百姓来闹过几回。
王乾仗着自己是京城派来的人, 说话极为嚣张, 长得肥头大耳,八字胡,一副油腻之相:“本官可是听从的是圣上之命, 你若要为那些刁民来与本官胡搅蛮缠,休怪本官手下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