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赵六郎这文弱模样, 若是争执起来必要断胳膊断腿,实在得不偿失。
赵六郎却睨了他一眼:“就是因为你这般胆小怕事,才会生出今日祸端!”
吴知县当即哑了口。
香司衙门里,王乾坐在堂上喝茶剥花生,趴在下方的人被施了杖行,也被揍得眼肿脸肿,满嘴是血,垂着眼皮痛晕了过去,
小吏将他踩在脚底下,端一盆冷水泼下去,激得李淮清醒了几分。
“在这万安县,敢谋害老子的,你是第一个,知道有什么后果吗?”王乾嘬了几口茶,回看向地上的人。
“要杀便杀,你这样的蠹虫害类奸邪走狗,最后不过是成为一双敝屣无葬身之地!”李淮吐了口血水,丝毫不抬眼看他。
王乾最讨厌的就是像李淮这样的读书人,但也最喜欢折磨这种自命清高的人。
小吏见王乾的面色冷下,当即朝又给李淮一脚,“知道提举大人是谁提携的吗?京城里的香典司指挥使是提举大人的干爹,香典司背后那是当今的内阁首辅,你今敢害提举大人,日后想科考入仕,都是做梦!”
吴仁清的死虽然一早就传回了万安县,但后来陈戟贪污以及内阁首辅被抄家贬官,这些后来发生的事还没有传到万安,就连吴县令也只是收到了公文说朝堂会重新派人来收管万安的香司。
王乾等人自然也是不知的,所以还会拿着内阁首辅的名头,来显威仪。
李淮丝毫不惧,笑了:“倒也不必再重复一遍自己是一条狗。”
王乾没好脾气,眼下被李淮这么一激,当即起了杀心,杯子往桌上一扔:“丢下去喂狗。”
人还没押起来,堂外有呵斥声来。
“本官倒要看看是哪个目无王法之人敢私自用刑!”
赵六郎方步走来,不着官服,却威仪尽在。
他低眸看了人地上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人,再看看那正堂处的王乾,定睛问道:“你就是王乾?”
王乾瞧这气势以为是哪个大官来了,但见赵六郎没有穿官服,也就没有回话,又望了眼身后跟来的吴县令以及苏悠,才又坐回了主位。
“你算什么东西?本官用得着回你的话?”
吴知县见状生怕掐起来,遂想上前去解释一下赵六郎的身份,不料被苏悠给拦住了。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县尊大人稍安勿躁,赵大人自然会处理好。”
赵六郎迈步走向前,用脚踢了踢座位面前的花生壳,又看见那桌上到处都溅了水渍,到底没坐下去。
没有理会王乾的以下犯上,好言相劝:“把人放了,本官兴许还能免了你一顿皮肉之苦。”
“你是什么官?哪来的官?想插手香司的事,经过了本官的同意了吗?”王乾坐在那四平八稳,一副傲然做派,“把你官印拿出来给本官检验检验。”
“口气挺大。”赵六郎背了过身,朝外头喊了一句,“顾侍卫啊,把这给处理一下吧。”
来人是太子的亲卫,一身暗红甲手握佩刀,腰挂东宫的金令牌,只一人从外走来,便叫众人感觉到了一股凌然杀意。
王乾坐直了身,看向来人以及腰间那块令牌,心中惶然不已。
他虽然有听说太子已经回了京,可想不明白,太子的人怎么到这儿的来了?
顾侍卫拔刀指向王乾:“以下犯上,藐视君威,欺压百姓,按大朔律法,该行六十杖。”
“大人明察,李淮放毒药在下官饭菜里,下官才是受害者。”
太子亲卫至此王乾不敢不怂,方才还挺腰仰面的跪在地上,求饶比谁都快:“他谋害下官的性命,下官不能不严惩。”
廊檐下,苏悠将罪状与前几日与王乾买香料的字据都递给了吴知县,后者看了一眼,又看向苏悠。
“苏姑娘……”
“递上去吧,王乾一日不除,万安县的百姓便一日要受苦,若是错过,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吴知县知道苏悠的意思,如今万安的事都惊动了太子,他若再唯唯诺诺,恐怕也乌纱帽不保。
他上前几步,将罪状递给了顾侍卫。
赵六郎也拿着瞧了一眼:“得,我也算是蹭上苏姑娘的福气了,这事不用我再费心费力了。”
他被周沅派来万安,就是要彻底除根陈戟他们的余党,在路上时他还在苦恼要从哪下手比较利索点,没想到一来就遇见苏悠,她还提前帮自己做好了这些活。
赵六郎觉得松快至极,原是觉得被派来这么远会无聊没劲,眼下有苏悠在,倒是不那觉得了。
王乾被押了下去,顾侍卫还没来得及向苏悠揖礼,就见她走上前要去扶李淮,颇是关切的问道:“还能不能走?我带你去找大夫。”
李淮受了杖行,那几十杖让他已经站不起身,他趴在地上看着苏悠,不感觉身上皮肉之痛,心中只剩了感激之意。
苏悠与面前这个官员是认识的,是她带着人来帮他,也将王乾给落了罪。
他颤颤巍巍地起身,给苏悠道谢,然后道:“苏姑娘今日之恩李淮没齿难忘,只是我如今已是待罪之身,还请姑娘回去吧。”
王乾固然该死,可他试图下毒害人是真,亦是犯了罪。
苏悠看了眼赵六郎。
他眼眸流转在两人之间,然后发话道:“昂,此事尚没有人证能证明,待你身子好全了再领罚也不迟。”
李淮却固执道:“犯罪便是犯罪,没有包庇一说。”
苏悠伸手去扶他:“先回去吧,大家都很担心你,等你日后好全了再去请罪不迟。”
她从前挨过二十杖,再清楚不过这仗刑板板皆是往实了打,以李淮的现在这模样来看若不处理好,这以后恐怕行走都有困难。
李淮怔在那,由着那柔软的纤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臂,试图让自己的身子倚靠在她的身上,眸子里也满是担忧之意,他陷进其中,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赵六郎在一旁瞧着觉得不妙,但也有些幸灾乐祸。
顾侍卫看着两人搀扶出去的背影,又回看了赵六郎一眼,突然道:“赵大人,回殿下的信……你写吧……”
这儿的情形,他不知如何下笔,也不敢回。
.
王乾一事处理的很快,中午没能吃成了接风宴,晚上续上了。
找人想,没有探寻不到的,何况还是他在意之人呢?”
苏悠撇开头:“……”
“来时便已经知道了,不然以他的性子,能把顾侍卫派给我么?”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
赵六郎来万安是意外,但在他来之前周沅的人便探到了苏悠来万安的消息,因为抽不开身,便先派顾侍卫来了。
苏悠出来有一会儿了,寻不到人的阿俏也找到了酒楼里。
她很担心苏。虽说万安县的百姓都淳朴从来不作恶事,但苏悠却莫名被京城来的官员邀请吃饭,她怎么都放心不下。
想着,万一又是王乾那样的人苏悠大抵要遭殃。
向掌柜打听,二人在雅间,当即冲上来,把门踹开。
抬头便见赵六郎要和苏悠举杯,她二话不说夺了赵六郎手中的酒杯:“我替她喝!”
苏悠压根来不及阻止,阿俏又端起酒壶倒连续灌了自己好几杯,然后看向一脸懵的赵六郎,拍桌道:“这下你满意了?不许再欺负苏姐姐了!”
赵六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这个勇猛的姑娘,问苏悠问:“你认识啊?”
苏悠点头,便要去拉阿俏。
哪知根本拉不动,她甩开苏悠的手,走上前,恶狠狠地盯着赵六郎,然后揪住他的衣襟:“你们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贪贪贪,就知道贪,他们连饭都吃不饱了,你知道吗!”
阿俏因为王乾作恶憋屈了很久,眼下扯住赵六郎的衣服发泄似的,怎么都不肯松开。
赵六郎一脸委屈:“姑娘,我今日可是帮你除了恶人,你应该感谢我。”
阿俏骂他:“感谢个屁!你就是那个大恶人!”
然后揪着赵六郎好一通骂,任苏悠也在旁边解释也没用,因为阿俏这会儿已经酒意上头了。
她看着两人骂着解释着,莫名其妙缠打在了一块儿,然后一拉一扯之间,意外的亲上了。
苏悠:“……”
赵六郎:“……”
苏悠静默片刻,拉起阿俏,然后道:“赵大人,这是吴知县千金,你有马车,烦你送一趟吧。”
虽然有使坏之意,但阿俏喝醉了,确实需要马车送回去才安全一些。
她也知道赵六郎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做出什么趁人之危的事情,左不过是想让他也窘迫一番。
.
嘉惠帝近来身子好转了很多,因为有荣国公这个先例在,加上有赵郢真等人坐镇,朝堂里无人敢再生事。
而周沅也就以送行老将军去西北边境为由出了远门,然后行至一半便改了方向。
他也就比赵六郎晚了六七天,顾侍卫确定人在万安且平安无事之后,第二日便返回去接应周沅。
艳阳高照,渔船缓缓行进,甲板上的几个渔夫面对这突然赠来的金元宝,开始怀疑人生。
这万安最近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达官贵人往万安县跑了?
百思不得其解,但如同先前一样,临下船时,又赠了十来斤腌过的海货给乘船的客人。
周沅看着那一堆腥味十足的鱼虾,婉拒。
那几人却劝道:“贵人您就收下吧,先前乘船的姑娘一尝就喜欢上了,我们也送了些,虽寒碜可能配不上您的身份,可要说海货独我们这的最鲜亮。”
周沅顿住:……
她喜欢吃?
不假思索,回了头,双手接过了那大十几斤的鱼虾。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李淮受了伤, 家里又没有其他人照顾,只有一个眼睛看不见,还腿脚不便的婆婆, 于是近来几日苏悠铺子里回来便会和阿悄去看望李淮, 顺便照顾一下他年迈的婆婆。
今日阿俏不在, 苏悠也来得晚了一些,她带了些饭食,与李淮的阿婆说了几句话,再问了回诊的大夫关于李淮的情况。
大夫道:“李公子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如今行动也无大碍, 只是腰还虚再养养, 莫要干重活。”
说完大夫便走了,苏悠付完了诊金,李淮也刚好从屋子里出来了, 他拄着一个拐杖,一点点挪出来。
傍晚的余霞将天边染得如红绸一般, 煞是好看。李淮看了眼低替他检查药方的苏悠, 她眼睫如羽,温婉沉静,莫名让人感觉无比的安心想,也不可控地内心也泛起层层涟漪。
苏悠检查完要熬的草药包, 便拿食盒要回去了:“这是三天的药, 记得按时喝。”
“嗯。”李淮轻应了一句,知道她明日不会再来,喊住她, “我送送苏姑娘吧。”
房子外面便是小一片草甸,晚风习习, 格外舒适。
李淮低眸看了一眼身前的人,突然问了一句:“苏姑娘为何要帮我?”
苏悠这样的女子心有远大志向,不拘小节,为人善义,他知道之所以这般关心他,恐怕也只是因为吴仁清是他老师。
但他这般问便也想听听别的话,有些期盼她会答得不同。
苏悠道:“你是吴大哥的学生,如今受了难,我理当帮忙的。”
李淮笑了笑,转而去望了远天的红霞。
他与苏悠之间原本离得有些远,慢慢地也跟了上来,与她并肩。
苏悠侧头看向李淮,也将一直盘旋口中的话问了出来:“万安地偏,可也有不少的好学勤奋的学子,我想帮助他们重新建个学堂,希望他们将来都能取考取功名。李先生学问好,不知可否去当他们老师?”
吴仁清博古通今,他的学生自然也差不到哪去。
李淮闻言,看向苏悠的眼里亮起了莹光,忙向苏悠弯腰揖道:“自然是可以!苏姑娘大义,李淮替万安县百姓谢过苏姑娘。”
“不必行此大礼。”
她也有她的私心,这些学子将来若能进朝为官,也算为自己铺点人脉关系。
如今虽然周沅掌控了大权,可她总不能事事再去依赖他,无端惹来闲话给自己添堵。
苏悠停在了门口不远的地方,正准备唤李淮回去,突然瞥见前方树下有道极为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她脸色霎时一凝。
那怎么……有点像周沅?
李淮见她神情忽然凝重,以为她哪里不舒服:“苏姑娘怎么了?”
两人站得位置正好在坡上风口处,苏悠一时愣在那,忽然被风吹落的树叶打到了眼睛,比她反应还快的李淮,先她一步凑上前替她去拿开树叶。
厚重的干树叶边刺刮到了苏悠的眼畔,一条细细的红痕在她那白腻的皮肤上极为明显,李淮替她紧张起来:“留下一点红痕了,苏姑娘这下不能留着她不管了。”
苏悠都没来得及说不用,李淮立时从袖口里拿出一盒艾草膏,替她涂抹上。
“艾草清冷贴肤,能止疼,涂抹几天便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