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明早先练拳好了。”
顾影笑了笑:“好。”
潘三郎今天忙了一天,好多事情并不是和家里的一样,让他累得不轻。和顾影说了会话,心里越来越轻松,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就睡了。
顾影在旁,听他呼吸绵长,知道他是睡熟了。
在这出戏里,把他改成了习武的郎君,真是个好决定。看他一片赤子之心,生机勃勃的,让她省去不少心机,真乖。
次日,顾影睁开眼时,旁边的床铺已空置了很久。
她披起衣服,向门口走了两步,只见梅儿守在廊下,坐着个小板凳,正在纳鞋底。见她出来,赶紧把手里东西一放,站起来笑道:“小姐醒啦?”
“嗯,什么时辰了?”
“还挺早的,我刚才让他们去打听了,主夫房里也还没动静呢,想来咱们晚去些没事的。”
“你少爷呢?”
“方才练功出了一身汗,去后边擦洗了。”
“那我们先梳妆吧。”
“好,我去小厨房端热水来。”
梅儿卷了卷袖子,欢快地走了。顾影到梳妆台旁,先把头发在手上绕了绕,简单盘起固定。从镜子里看到,潘三郎头发上沾着些水珠,心情很好地走了进来。
怎么这新婚的一大早,人人都比她这新娘子高兴?
“阿光,你先梳头吧。”顾影招呼一声,站起身来。
潘三郎坐下,拿着梳子还有些犹豫:“现在,是不是要把头发全都梳整齐了?我不太会……”
“你先打理好,一会让梅儿梳。”顾影不由自主地应答。
顾影听无情仙又代替自己说话,心里就是一别扭:“无情仙,你不会又埋着什么坑吧?”
“没有。只是怕你不知道小梅儿的本事。”
“哟?看这个意思,这屋里有梅儿就万事不愁了?”
“那自然,你不是总说我忽略了你的需求,不给你伺候的人?送你个万能小厮,算是你卖力演戏的福利。”
“好吧,谢啦。”顾影忽然想起,“无情仙,你不是有仙法的吗?能不能给我一颗药,让我撑过圆房这段?”
“不能。”
“为什么啊?我又不要那个珍贵的濒死回生药,只是想要一个暂时提神的药物,这应该更容易做到才对呀。”
“因为我们有天条。若是你们的感情水到渠成,想要亲近,那由得你们;但我不能创造机会,刻意搓拢你们,去做这等……嗯,反正就这样。”
顾影忽然警觉:“那,之前你该不会偷看过我……”
“放你的心吧!我瑶池自有仙规在此。你有心绪荡漾,我就能感知,并闭塞视听。若我刻意窥探你们的隐私,会遭天谴的。”
“哦……所以真的没办法让我这身体好起来吗?”
无情仙叹了口气:“那你每天坚持吃药吧。我会加一些仙法在里面,日常给你益气补元,吃一段日子,会逐渐见效。”
“那是多久啊?”顾影好心急。
“你别想那么美了,行吗?你这前途未卜的,还不好好替自己打算?色胆包天,就知道圆房!”无情仙听起来十分嫌弃的样子。
顾影委屈巴巴。
梅儿在帮她梳头发,潘三郎在旁等着,忽然问:“新婚是不是要穿新的衣服?”
“没错。换上衣服,我们去前厅敬茶,二老会给你红包哦。”
“红包?”潘三郎有点不懂,“是给钱吗?会有很多吗?”
“会吧……”顾影不确定,“总之,拿回来就归你零花,毕竟是新郎的见面礼嘛,不充公了。”
潘三郎想了想:“那还是给你吧,我不缺钱。”
“那是给你的,你就拿着。”
“我真的不用。”
说话间,潘三郎就开了自己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来,放在梳妆台上,顾影面前。
随随便便一打开——
嚯!这金光!
金锭子、金叶子、金珠子,满满一盒!
“吧嗒”,梅儿吓得梳子都掉了。
第24章 让开
,我先来
不夸张地说,顾影和梅儿主仆两个,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潘三郎的表情却坦然得很,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一盒金子,而是一盒废纸什么的:
“我娘说了,这次准备仓促,嫁妆无法齐备,回头打好家具送来顾家时,还会再添些东西给我。所以,你别嫌弃我带来的箱子少,那里面只是常穿的衣裳而已。”
顾影和梅儿默默望向房间里的几口红木大箱子。
潘三郎有些不好意思:
“我出门前,我爹爹和我说,这次随轿来的嫁妆太少了,怕顾侯笑话我们潘家寒酸。所以,让我一定要和大小姐说明白:我们不是不重视这亲事,实在是顾家办事太急,来不及筹备齐全。
“本来,我昨天就该说的。但是看你为人清高,并没有像我爹爹说的那样问我的财物,我也就没说。
“我爹爹还说,金钱不过是让生活舒适一些而已,我要知足,不可以贪恋富贵,否则婆家会看不起的。所以,红包我不能要。既然是顾家长辈的赏赐,那就给大小姐吧。”
顾影的心弦啊,像拉胡琴似的,引起一阵苍凉的响动。
什么是差距,这就是差距!
她昨天还想着“两人一样”,原来不过是假象。
人家这位,是钱财和内心双双富养长大的儿郎;只有她自己,才是真穷!
认清了现实,长叹一口气:“唉……阿光,快把这个盒子收起来,金光晃眼,脑袋疼……”
梅儿扁着嘴点点头:“是。太亮了,我都要流泪了。”
潘三郎完全没听出来言外之意,立刻把盒子盖上,语气还带着点尊敬之意:“果然大小姐为人正直,有君子之风。以后我也会配合顾府的门风,过得朴素一点。”
顾影内心:“大可不必!”
梅儿心直口快,当即插话:“少爷,你可别夸了。我们小姐以前房中也是珠围翠绕,吃的也是山珍海味。从庞氏小叔去世以后,我们这屋才一天比一天穷的。”
“咦?大小姐不是为了品味,才这样摆设和穿戴吗?”
“阿光,你看我,像有这么高尚情操的君子吗?”
“像啊!”他毫不犹豫。
“你这都是哪来的信任!”顾影欲哭无泪。
她忽然想到:“阿光,你这脾气,和你娘像吗?”
“嗯,我们家人脾气都差不多。”
“那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两家一向不和了。”
潘家规矩不严,家风随意,更有视金钱为粪土的潇洒,有了钱就拿来用。但在别人眼里,这就是奢靡和炫耀。
而顾家气氛冷肃,因着顾北尘比较克己,整个侯府看起来都很低调。在别人看来,未免有些故作清高的气质。
一个外放,一个内敛,行事风格泾渭分明。怪不得顾侯和潘帅总是在朝堂上意见不和,酝酿成了宿敌。
“在这桩婚事的背后,应该还有些类似的、重要的信息,关系到这个情景里的故事,也关系到我本身。”
顾影默默沉吟。
各自抱着心事,来到堂上,顾北尘和郑氏已经先到了。
顾北尘不穿铠甲时,也显得高大结实,往那一坐,不怒自威的,更显得郑氏姿态娇媚,风韵犹存。
除了主家两口子之外,还有不少顾氏族中的长老都来了。虽然顾北尘不是族长,但她在家族中地位最高,所以带郑氏坐在最上位。旁边还有几排座位,女的都在顾北尘下首,男的都在郑氏下首。
顾影看了一圈,心中不上不下:“这阵仗可不小,看来是容不得一点差错,但愿阿光能坦然应对。”
有郑氏的场合,郑五叔肯定会在旁边。看今天又是他在捧托盘,顾影就是一千个不放心,死死盯紧了他的动作,生怕有诈。
潘三郎可不知道这顾家的暗流,从容拿起郑五叔盘中温热的茶盏,在他小声提醒下,跪在摆好的垫子上。
“婆母大人,请用茶。”
顾北尘惯于严肃的脸上现出一丝欣慰的微笑,接过茶盏来,浅浅喝了一口:“看赏。”
她身边的一位女管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递到新夫手中。
“多谢婆母。”
一回生,二回熟。潘三郎转向郑氏时,就不用郑五叔再提示,主动就跪了。
郑氏垂着眼,望着这天上掉下来的便宜女婿,看不出是什么打算。
与此同时,顾影听到了无情仙的耳语:
“在这种场合下,你猜猜会出什么事?嘿嘿嘿。”
顾影一惊:“无情仙,你自重好吗!这时发难,未免尖酸刻薄,流于小家子气,一点也不像公门侯府的做派。”
无情仙不说话了。
却见郑氏抬起眼来,把眼珠溜着眼皮子这么一骨碌,从眼角里看着潘三郎接过了茶盏,嘴角微微一翘。
“是不是无情仙要开始操控了?”
眼看潘三郎已经将茶盏托好了,顾影心急如焚。
“按照无情仙的安排,无非是要郑氏装作拿不稳茶盏的样子,摔个‘碎碎平安’,或者要扣阿光一身水。
“虽然这茶水不烫,但是家里还有这么多亲戚在盯着看呢,出了丑,岂不被人笑话?
“连郑氏都知道的道理,无情仙不会不知道吧?她就是故意为难我们!
“呵!那我跟她客气什么!
“论演戏,都给我闪开,让我先来!”
这些计较,也不过就一眨眼的工夫。
实际上,潘三郎刚刚将茶盏捧高,叫了一声:“公爹……”顾影就在旁边轻轻晃了晃身子,随即一翻眼睛,整个人仰倒在地。
“阿细!”
“大小姐!”
“哎哟,老大!”
顾北尘下座要扶,女管事抢先一步,旁边族老们也大吃一惊,起身要过来看看。厅堂上顿时乱成一团。
潘三郎只觉得旁边人影一动,转头看到顾影已经“晕倒”了,急忙站起身,把茶盏往郑氏手里一塞,人就转了过去。
郑氏都还来不及计较,无心地一把接住了茶盏,一脸迷茫:“怎么了这是?”
顾影看似昏倒,实则清醒得很。偶尔反摆无情仙一道,乐得心花怒放:“怎么样?”
“算你狠!”无情仙悻悻然。
女管事拍抚着顾影的胸口,小心翼翼地喊了几声:“大小姐,大小姐,醒醒。”顾影才缓缓张开眼睛,有点不解似地望着周围。
其余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只有单纯的阿光,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多谢……”顾影轻咳几声,在管事搀扶下立起身来。
面对顾北尘担忧的眼光,她还是心虚地解释:“阿娘,这个……昨晚我们睡得有点迟……”
顾北尘微微一笑:“不妨。”
她转头看到郑氏还捧着茶盏发愣,随口催道:“继续吧。”
继续?还能怎么继续?
郑氏只得随便喝了口茶,让顾芸递过红包来。
原本还有给族中长辈敬茶的步骤,可顾影都“晕”了,大家怎么好意思再拖延时间,一个一个喝敬茶呢?只得纷纷递过红包,把潘三郎两手占得满满的。
接着,顾北尘一锤定音:“好了,回去休息吧。你才新婚,注意别太过劳神。”
郑氏一副忧心的模样,勤快张罗:“快,找几个婆子,抬个肩舆来,把大小姐好生送回院子里去。”
回到自己院落范围,顾影也不敢松懈。
郑氏派来的这些仆从,无论是院子里伺候的,还是抬肩舆的,肯定有他的眼线,只不知道是谁。
她装昏倒的事,属于对长辈大不敬,绝对不能露馅。
那就只好装到底。
肩舆落地,梅儿赶紧迎了上来。
潘三郎看也不看手里的红包,全数往他怀里一丢,就自然地对着顾影俯身伸手,看似很熟练的模样。顾影软软抬手,环抱住他的脖颈,任他将自己抱了起来。
可想而知,侯府里上下又会悄悄地传闲话了:“我们小姐这病歪歪的模样,风一吹就倒,整个人没有二两重,还得让少爷抱来抱去的……”
唉,她也真是没别的办法。
撒了一个谎,就得用一百个谎来圆它。
“两害相较取其轻。与其一家丢人,不如我自己丢人。反正我都丢习惯了不是吗?”
梅儿见两人回来竟是这么个情形,急得抱着一堆红包团团转。
顾影又安慰他:“别担心,可能是早上没吃东西的缘故。不如吃些早点,可能就好了。”
梅儿赶紧放下累赘,跑去厨房安排,抬肩舆的婆子们也告了退。潘三郎将顾影抱到桌边,安置在椅子里,有些懊恼:“早知道这样,就该吃点东西再去厅堂敬茶了。”
顾影笑了笑,道:“若是那样,岂不更累?这红包有多少,你就得敬多少杯茶,我也要跟着行礼。”
“嗯,那是挺累的。”潘三郎托着腮。
他这一抬手,袖子往下滑,就露出了手腕上戴着的珊瑚钏。
“这东西……仿佛在哪见过?”顾影心中有点疑惑,盯着他手腕看了一阵。
潘三郎一注意到,神色就有点不自然。将手在腕上一抹,用里衣袖子遮住了红彤彤的珊瑚珠。
“珊瑚可不是贴肉戴的。”顾影笑了笑道,“这东西娇贵得很,怕油、怕汗、怕烟熏,也不敢擦了碰了。你若这么日常戴着,只怕时间长了,珠子会不平整,红色也会发污,品相就不好了。”
“哎?是吗?”潘三郎心里一紧。
顾影这话,恰说到他在意之处。他这珠钏确实没有保养过,这两年正是越戴越暗淡。
他从手腕上褪下珠钏,含着担忧递给顾影:“大小姐,那你看看我这个?”
顾影一眼就瞥见他手腕皮肤上的压痕。显然是人长大了,珠钏口径不够,勒出了印子。
这孩子,也太实心眼了吧!
第25章 口角
顾影接过珊瑚钏来,仔细看着上面的珠子。
确如她所想,这上面有些浅浅的划痕,又被汗水浸染过许多次,颜色已经不太均匀了。
潘三郎看她沉默不语,一颗一颗珠子细看,心里就明白了。
“是不是已经坏了?”
顾影见他如此在意,情知此物是他心爱的,就递还回去,温声劝慰:“首饰再珍贵,无非都是身外之物,哄人一时高兴就够了。日后戴坏了,换个新的就是,也没什么打紧。”
她虽然爱功利,却也只是想要舒适的生活,并不会被这些玩赏之物束缚。更何况,这里是无情仙用法术创造的戏文情景,再多的富贵荣华终会落幕,即便是玉堂金马,又有何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