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看看潘三郎。却见他正在一脸憧憬,跟着顾北尘的动作琢磨,比划刀法呢。她忍不住伸过胳膊,慢慢把他手拿下来。
“嗯?怎么了妻主?”潘三郎还沉浸在战意中。
“怕你累着。”顾影脸不红心不跳。
“哦,没事的。”潘三郎学习这种疯狂打法,兴致越发高昂。
顾影无语望天。
早知道这个情景里的所谓“打仗”,就是这样对砍而已,她说什么也不到前线来浪费这个精力啊!
心好累,感觉不能再当将军了。
经此一战,大夏彻底打垮了北匈军的剩余精锐,让北匈军听到顾家母女的名字,都闻风丧胆。
北匈王把以前占领的城池还给了大夏,还递来了投降表。昭宗派了钦差犒赏三军,边境的居民也回归了家园。
战争终于结束了。
美中不足的是,顾北尘认定顾影和顾芸功过相抵,到最后还是没有定下来封谁为世子。后来,她决定把两个女儿加上一个女婿,都带在身边,做她的副手。
退兵回京的路上,顾影觉得有些困,就在车里铺开一张毯子,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没曾想,她一睁眼,看到的不是车里,也不是京城的侯府,而是那片黑沉沉的虚无空间。
在戏文里度过了大概半年,忽然回到这里,还不太习惯。
“我怎么回来了?不应该啊?”
顾影带着点迷茫,眨眨眼睛,望着身边无知无觉的人偶阿光,托着腮细想。
“这次的戏文,正像我问无情仙时说过的那样,虎头蛇尾的。
“一开始,我想要夺爵,想要拿军功,却一直在侯府里打转转。后来到了战场,这仗打得惨不忍睹。
“按我的意思说,若没有这后来的战事,倒也罢了。只需要在侯府里背靠潘家,面对着顾芸父女,这样斗一斗,也能成事。可无情仙偏偏要正面战场上的踏实军功,非要设计边关战局。
“我还以为,重逢顾芸,会在下毒的往事上有什么风波。没想到她受了个伤,然后就没了!到戏文结束,阿光固然不知道真相,顾芸却也没道过歉呢。这条线断得太突然了。
“哎?忽然想起顾芸的伤,也有蹊跷。那天她骑在马上,北匈人在地上跑,这怎么就能砍到她的肩膀上去?真是奇了怪了。莫非那天的经过,她没说实话,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顾影本来想再睡一觉,结果想到这些,就完全不困了,倒是兴奋起来。
“让我捋一捋这些断了的线索:
“顾侯家的世子之位,最后还没有着落。
“潘家那两位嫂嫂似乎也有故事,却没有展现出作用。
“顾侯明明疼爱侧夫,为什么要放任正夫欺压大小姐?郑氏主夫背后又有怎么样的渊源?
“北匈先前诈降,却熟知夏军的退兵路线,这说明在顾侯军中一定有里应外合的人,这可是叛国的大事!怎么后来没有查呢?
“最重要的是,前面轰轰烈烈,闹到下药的三角恋,到了边关却马马虎虎地消除了。
“仔细想想,后来到了边关,阿光就完全没再和顾芸说过一句话了。就连顾芸受伤这么大的事,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就像眼里看不见这人似的。
“阿光曾经认错过顾芸,难道不想追究顾芸为什么骗他?之前还愤愤然,要查是谁下毒害他,可是后来再也没提起。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真相?可又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他的?”
无情仙没有像从前那样,迫不及待就来和她说话。她自己久久思索着,越想越是千头万绪,理不清楚。
第42章 纠结的是非
顾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总之睡了个饱足的长觉,才悠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这虚无之地的一角, 还悬浮着她上次吐出来的心头血。
顾影用手指去碰了碰,将它从喷溅的动势往中心凝聚,做成一个鸡蛋大小的圆球,又在最外层覆上轻薄透明的壳, 血液就能在里面缓缓流动。
“这外壳要再结实些, 刀枪不入, 还要依然透明。”
她这么想着,用指尖轻轻敲了敲, 觉得确实很结实。将这圆球放在手心一攥,两手似捻线般往两旁一拉, 圆球就有了挂手和穗子,成了一枚佩饰。
她把手扬起,把这佩饰“挂”在高处。
“咦,这样还挺漂亮的。”
无情仙的声音忽然响起, 把顾影吓了一跳。
她在情景里时间长了,听到有人说话, 第一反应就是往后看。听到无情仙笑了笑, 她才猛然想起, 她是看不到无情仙的。
“你没有一上来就兴师问罪。所以,这趟戏文, 你大概觉得我演得不错?”
无情仙声音愉悦:“自信点, 把‘大概觉得’去掉。”
顾影笑了笑。
就这么一笑, 她觉得这几口呼吸变得清新起来了。畅快的气流在胸中缓缓拂过,整个人似乎浸泡在春光中。
“我的‘优柔’解除了!”她身子往后仰倒, 躺在虚空里,眯着眼睛感慨,“繁重的心事一笔勾销,体质也随着恢复健康了,真好!”
不过,这种快乐没有持续很久。
之前想到的,在戏文里断掉的线索,没能解决的那些问题,顾影还是挂念在心上。
她接二连三地问了一通,只听无情仙疑惑地问:“啊?你怎么会想这么多?”
“我虽然身在戏中,可也有一份旁观的角度。故事不完整,我就是很好奇啊。”顾影说着说着,忽然悟了,“难道,你一开始就没想让我夺爵成功?”
“是啊。夺爵是你自己想的,我们这个戏文,主要还是感情戏。”
“那你怎么不早说?”顾影都快急眼了,“不是,那你觉得夺爵不重要,为什么还把戏文放在侯府里?内眷们口口声声庶出嫡出的,斗得这么认真,我都相信了!”
“重点就是这个嫡庶啊!这和你原来的生活是不一样的,你不是也感觉很新鲜吗?再说了,公门侯府才有资格娶好几个夫郎,才会有嫡庶之分呢。我若给你放到农村种地的家里,还有什么好斗?”
“农人争产,一样很好看啊!我看过县衙府衙的一些卷宗,民间百态也是真实鲜活的,并不一定要在公侯之家才有故事。”
“哦?如果觉得农家乐也很好,那你为什么拼命考科举?”
“你看,你这就是抬杠了。一种人自有一种人的生活。农人耕耘土地,士子发奋求学,公候为国尽忠,这都是各自的本分。我可没听说过公候之家就该克扣子女、明争暗斗的。”
“那是因为你见识少,才没听过。”无情仙有点得意,“你只是凡人而已,我可是神仙哎!我见过世上沧海变桑田,也经历过千年万年的累世纠缠,我见识得可多了。听我的,就对了。”
“哦。”
神仙都拿出长寿的资历来了,顾影不得不服。
仔细想想,觉得这神仙丢三落四,也是人间少见了。不由得又请教几句:“那,战事也不重要?其实可以不管的?”
“不不,战事还是要的。女主角必须很厉害。”
“那为什么女主角记性这么差,都不记得自己喜欢的人是谁?你又为什么一直在撮合阿光和顾芸?”
“其实啊!”无情仙饱含激动,“如果你那次没有提前赶回来,而是被宫门落锁留在皇宫,那才是我想看到的!”
“如果是那样,阿光就会被顾芸得手了!”
“对对!要的就是得手!”无情仙的声音愉快得发颤,“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个情景是男人怀妊?”
顾影悚然:“因为原来的故事,并不是要我们相亲相爱!”
无情仙兴致高昂,声音都高了一档:
“哈哈哈!是的!
“我不但要顾芸得手,我还要她一矢中的!到你们在前线重逢的时候,潘三郎忽然被军医诊出怀孕了!所有人都喜悦地看着你,但你知道,你和他没有亲密接触过。
“然后,就慢慢地揭开那些曾经是谁送珊瑚钏、那天是谁进了房间,现在又是谁爱谁……这一系列的真相!
“你们的感情,从此有了裂痕。
“你会觉得潘三郎已经脏了,但你又忍不住想要爱他!他呢,知道自己的心意系在你身上,而一切都太迟了,他怀了顾芸的孩子,再也配不上你了!
“然后他就会神情恍惚出外巡视陷阱,不料遇上敌军精锐,打草惊蛇,被人围杀。身负重伤之中,孩子也流了。于是他失去了记忆,被边境上的神医所救……”
接下来的故事,都是这样狗血满满。
“……最后,你们终于在同一个墓穴里,埋葬得整整齐齐!”
虽然看不到无情仙,但听她越讲越亢奋,可以想见她眉飞色舞的模样。
“你说虐不虐!你就说——虐、不、虐!”
顾影早就听够了,捂脸哀叹:
“你们仙女的脑海里,怎么会有如此变态之事!”
戏文中的潘三郎,是虚无空间中的傀儡所化,只随顾影的心意而动,无情仙不能完全操控他。所以,无情仙想要悬念,就只能压制着顾影的记忆,又误导潘三郎去喜欢顾芸。
顾芸是无情仙能把握的,她只需要一直粘着潘三郎,对他好一点,必要时生米煮成熟饭,促成他有孕就好。
然而,因为顾影的警惕和一些巧合,这条感情的走向,已经大大偏离了无情仙设计的初衷。前半段埋下的很多线索,在后半段完全失去了用处,只能默默断裂。
顾影赌无情仙不能驾驭这些变化,是赌对了。如果依着无情仙的意思,把这些人、事、物,都尽其所用,那么,女主角的感情路,男主角的归属,全是一团浆糊了。
差点又被坑了,真是让人不爽!
无情仙显然感受到了这种情绪,趁机挑事:“其实,我更期待潘三郎认错人之后,怀孕之后,你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我肯定不会放过顾芸的。”
“为什么?”无情仙叫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男主角!是潘三郎背叛了你啊!他甚至要给顾芸生孩子了!”
顾影笑道:
“我看你还是不够明白。
“首先,阿光是应我的喜好而生,是我一个人的男主角。你虽然创造了顾芸,有我的五分影子,但阿光依然会分得出真品和赝品,投向女主的怀抱。
“就算中间有什么岔子,我也不会像你预想的一样,会放弃他。因为在一出感情关系的戏文里,最好把握的条件就是感情。只要他心系于我,他就会发挥出男主角该有的作用——拼尽全力对我有利。
“你看戏文后半程,他一点也不会在乎把军功记在我的名下。我觉得,最牢固的关系,就是要有恩,有恩才有爱,然后恩恩爱爱才无穷尽。若是首先这个恩情拿捏不了,爱就成了空泛的渴求,没有了任何意义。”
无情仙不服:“慷他人之慨,当然很轻巧啦!你就是看我诱导不成功,才说风凉话。如果那时候,他心甘情愿地投向顾芸,你那什么施恩不施恩就立刻破产了。”
顾影又笑:“投向顾芸,他也是我的夫郎,我有一百种后手可以圆回来这个局。你不过是被我打破了计划,才这么气急败坏。淡定点,你自己也说这只是戏文,又何必倾注这么多情绪在内?”
“呵呵,这么说来,你始终胜券在握?”
“当然。”
“被戴绿帽子,也会保持冷静,不嫌弃阿光?”
“当然。”
“哦,那可真是失敬了。我好不容易选定的渣女,竟然是个大好人呢!同情心泛滥啊!”无情仙的口气酸不溜丢。
“我?”顾影奇怪,“在我以前的生活中,连男人的手都没牵过。老师家的儿郎有点喜欢我,我知道,但是我没有任何越规矩的表现。我怎么就是渣女了?”
“那你自己反省一下。”无情仙笃定。
“真反省不出来,我这么好。”顾影细数,“正直,聪敏,上进,所有的老师都说我是可造之材。戏文里的岳母们都爱我如亲生。”
“呵呵,您上进的样子可真恐怖。”无情仙语气凉凉,“定下‘先立业,后成家’的规矩,是你吧?好几个小男儿青睐于你,你虽说心中不肯接受,也都没有拒绝过。在你心里,总觉得是应该先谋个进士出身,再论那时的‘门当户对’,娶个高门闺秀来的。”
“要这么说,就真没意思了。”顾影正色道,“上进心难道是错处?我一个堂堂女儿家,不把心思放在读书上,难道让我去打听谁家小郎君有意于我,我再一家一家去严词拒绝,才叫正经?”
“这……”
“我看你就是挑刺。我出身本不算高,同窗里也有许多寒门女儿。她们大多是娶个糟糠夫郎,用着嫁妆或岳家的贴补,供自己读书。然后有了出身,再攀高门纳个侧室,或者干脆踹了家乡的原配,在京城另结鸾俦。和这些人比,难道我算渣女?”
“一说你渣,你还不服。君子见贤思齐,你却流于诡辩,还说不渣?”
“喂!”顾影不干了,“你往我头上泼脏水,却不许我躲开吗?若我自比君子,就该承受中伤和猜疑?”
“那倒没有。只是告诉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总是把自己摆在君子之位,鄙视我这掌簿神仙。你这样的人啊,我也见得多了。”
顾影气得笑了:“好好好,谁让我现在落在你手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