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往桌子上一趴,那个笔尖啊,就像跳舞一样,在笃笃笃……一直不停地写,一眨眼就写出好几行。下课才十分钟,她都能写满一页笔记本。
“我俩坐同桌,我追文可方便啦。她写一页,我就看一页。哇,写得可好了!
“有一次,我实在等不及,就在老师讲课的时候偷偷看。正好那个情节特别特别虐,看得我眼泪刷刷的,把老师吓了一跳,问我是不是病了,叫她赶紧送我去校医院。
“我跟你们讲,我这个没出息的,出了教室还惦记着没看完的故事,握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哭,一边问:‘那最后……他俩分手了吗……’她只好给我讲后面的情节。讲完写到的,又讲没写的。我俩也不去校医院了,专门逃了一节课,蹲在花坛后面讨论情节。
“晴晴真是人好又有才,跟她做好朋友,我觉得我可赚了!可惜在初中毕业之后,我就转学籍,来了本市,跟她分开了。临走的时候,我要了她好几本手写的小说呢,珍藏了到现在!”
护士听得羡慕:“什么小说,写得这么好啊?让我们也看看呗?”
“我最喜欢的一篇,叫《鲤跃龙门》。可惜这篇是她初三的时候写的,到毕业的时候,才写了三分之一。”程思齐不无遗憾,“我特别喜欢这个故事设定:有一个女书生,凭借自己的努力,通过重重考试,最终中了状元,官拜宰相!”
第115章 她是谁
,我是谁
“女状元的故事, 也不算独特。”护士中也有见多识广的,“这不是和孟丽君一样吗?我还看过这个电视剧呢!”
“我也看过!后来还娶了公主嘛!”
“那是《女驸马》,不是同一部剧啦。”
“呵!才不是这些。我说的, 和你们看过的都不一样!”程思齐十分自信,“我们这篇,是女尊文。”
“女尊?那不都是NP玛丽苏吗?”护士犹豫,“听说还特别少儿不宜。”
程思齐正色:“谁说的?那都是误解。”
她拿起手机搜了百科:“看, 这里面写了:女尊, 就是一个女子为尊的架空世界。晴晴的小说就是这样, 王侯将相都是女子,我们不带男人玩儿。”
说到这里, 有点炫耀的意思:“而且,我们晴晴的语文和历史学得特别好, 很适合写这种文。别看她当时才15岁,可写出来的架空世界有模有样,一点也不比大作家差!什么县试、府试、院试的,头头是道。让人觉得这篇文里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里面的人物也都是活生生的。”
“可是,故事内容全是考试?考试有什么好写的?”
“这你就不懂了。”程思齐点开手机给她们看, “你们看, 现在的小说网站上, 专门有这类‘科举文’,写的就是科举考试的过程。”
“那会不会枯燥?”
程思齐笑着答:
“我们晴晴写的, 怎么会枯燥呢?
“我下次拿来给你们看, 今天先大概讲讲:
“女主叫聂青鲤, 和《鲤跃龙门》的文名照应着。一开始,她小小年纪就很聪慧, 大家都说她是个神童。然后她不负众望,才十一岁,就一口气考上‘小三元’——大概相当于中考状元的感觉。
“然后,她在府学里努力进取,学习了好几年。在上京考试的时候,却意外落第了。这就好像一个重点高中的尖子生,高考失利,打击特别大。
“她虽然很难过,但还是回乡继续攻读。认真地总结自己的短板,努力学习。邻里和同学的风言风语,她都默默地消化着,很让人心疼!”
护士们等她继续讲,却见她拿起水杯喝了几口,便又放下,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了。
“咦?程医生,怎么不讲了?”
“讲完啦。”
“这就完啦?”
“对啊,本来就写到这里。”程思齐捧着水杯,“听我这么讲很简单,但其实她写了很多字,有一种岁月在流逝,大家都在成长的感觉……”
在她讲述的时候,顾影的回忆已经扑面而来,占满脑海。
书斋之外的风雨,同窗之间的琐事,那些志得意满和怅然若失,都没有忘怀。
可是,不对啊。
这都是顾影的过往,却以聂青鲤之名记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巧合?还是确有关联?
苦苦思索之中,她的回忆搜索至进入戏文前的那一刻。
春夜,微凉,她忽然从床帏中惊醒。
第一个反应,便是先松松穿了鞋,下床走到书桌边,看了一眼自己在傍晚写好,压在纸镇下面晾干的策论文章。
夜深了。月光照在窗棂,玉兰花影拂过纸张,那卷尾的花押,像是一尾鲤鱼的形状。用水墨画了一个弯,点了睛,扫了尾,勾了背,活灵活现,笔法自如,仿佛画惯了的。
她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却也说不上来。就着在昏暗月光,再度仔细看时,那里的鱼鳍、眼睛,都不见了,只剩下一抹弯弯的笔迹,正像一钩月亮。
好似是她看错了。
但她方才分明看清了。
怪哉,画在纸上的花押图样,怎么能在一瞬间就改变了呢?
这鲤鱼花押如此眼熟,又是怎么回事……
“顾影!顾影!”
朦胧之中,似乎听到谁在喊她,声音熟悉,却一时想不起。
她还沉浸在回忆里,并不想答话。恍惚中,那呼唤渐渐消散在耳畔,仿佛偶尔路过的风声。
光有些不知所措。
他知道顾影的一些经历,但感受没有顾影那么深。本来正想对她说:“程医生讲的这个故事,跟你有些像”。一转头,却发现她不对劲了。
不知何时,她离得远了,处在他一臂之外的距离,竟然再也无法触碰到。身上穿的,换做了一套书生衣巾。在她身侧,平白出现了一棵白玉兰。
玉兰伸展着枝杈,玉簪一般的花朵缓缓开放,无风轻摆,像是招引的手指。
到了这个份上,瞎子也能看出不对劲来。
光焦急地叫了她几声,只见那树干和树枝中,忽而生出无数细密的金丝,像结茧般,层层包裹住了她。
从金丝缠缚的空隙里,光还能看见她。一动不动,神情呆怔,不知道想什么出了神,对周围的包裹视而不见,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
医院的长廊依旧明亮、安静,程思齐还在和护士们小声谈天。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异乡来客,正在被金丝结成茧。而另一个,眼望着这诡异的情景消散,神情茫然。
再回到后台之前,有一个瞬间,光还抱着一丝幻想。
“说不定顾影已经先我一步回来了……”
但等情景消散,他又回到茧山旁边,手中握着金丝线团的时候,才发觉身边一片空荡荡,顾影当真不见了。
他把散落的金丝缠起,拿在手里,望一望金色的茧山,只觉得从心里往外冒着一股寒意。
他不希望顾影在茧山上的某个茧中。
可她应该在哪?他却也说不上来。
唯一能断定的是,顾影和聂青鲤一定有重要的联系。顾影发现了这些联系,便和无情仙的思绪相接,才有那金丝涌出,把她也包裹成了一个金茧的下场。
此时,他有点体会到顾影打开金茧之前的焦躁不安。
“如果我继续追寻下去,说不定在某个记忆的节点,我也能发现自己的来处,但也要和顾影一样,被包进茧中,不知所踪。”
“可是,如果我保持现状,再不前行,我会永远不明白之前看到的谜题作何解答,永远被困在这虚空里。”
如果顾影还在,她一定会坚持下去。
以攻代守,是常用的手段。
光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又被各种顾虑阻碍着决定。
原地徘徊了好一阵,最终还是迈开了步子,顺着金线走到茧山旁边,找到下一颗金茧。
又下了些决心,才把它摘下来,捏在手里。
手指触碰到这颗茧的同时,好像有一线微弱的气流,顺着指尖钻进他的皮肤里。他下意识地一攥,脚下顿时像踩空了似的,猛然下坠!
凌晨五点,程思齐从值班室出来,匆匆下楼出了住院部大厅,朝走过来的两个模糊人影迎了上去。
寒天白昼短,此时院子里一片漆黑,人走到近前打了照面,才能看清郭红珍的面容。
程思齐紧赶两步上前,小声叫了句:“郭阿姨。”
郭红珍握着她的手,又是连连道谢。
程思齐寒暄几句“路上还顺利吧”之类的话,就提起:“阿姨,探视时间是早上八点,现在还不能进去。你看,要不先到我家去,稍微休息一下,等时间到了再来?”
“远不远?”
陪着郭红珍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大概是下车时忘了穿外套,冻得鼻尖略略发红。她问话的时候,手里不自觉地翻动了一下车钥匙,程思齐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远,我住家属楼里,就在医院旁边。我带你们过去吧。”
“好。”
女孩挽着郭红珍的胳膊,像陪着熟悉的长辈。
程思齐看她,觉得这轮廓眼熟,猜她可能是伍晴的表亲什么的。不料,她也若有所思,侧过头来,深深地看了程思齐一眼。
此时,正好走到一盏路灯下,白炽灯照彻两个互相打量的面孔。
“刘东韵!”
“程萱!”
两个人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程思齐就着光线,揪了揪胸前的姓名牌:“高中的时候改名了,叫我程思齐。”
刘东韵立即明白:“嗨,‘死气沉沉’有什么好,不如‘成仙’,法力无边。”
“思齐!见贤思齐的思齐!”
“是啊,这不还是一样吗?又是‘仙’又是‘死气’的?”
“谐音梗扣钱了!再说了,这是医院,你可不要乌鸦嘴!”
“哦哦!我错了。”
郭红珍听她俩态度亲热,十分意外:“你们认识?”
“是啊,阿姨,我们都在同一个初中,但是不同班级。”程思齐转向刘东韵,“盟主,你还不知道吧?郭阿姨是伍晴的妈妈!”
“啊!那真是巧了!”刘东韵有些惊喜,随即有些担心,“那晴晴怎么样了?我听阿姨说,挺严重的。”
事态刚刚稳定,程思齐怕郭红珍担心,只捡好的说了:“刚送来的时候,我们也是关心则乱,让阿姨受惊吓了。幸好今晚是李老师接诊,他可是这方面的专家,手艺好得没话说。现在晴晴已经没事了,只需要休养几天,就能痊愈。”
“那就好,那就好。”郭红珍面色也柔和了一些。
把郭红珍安置在住处,两个姑娘出门,在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些吃的,并肩坐在吧台前,望着外边灰蒙蒙的天色,吃几口,聊几句。
时间不多,程思齐简单讲了一番昨晚的经过,听得刘东韵唏嘘半晌:“我还以为,咱们几个会在某个假期,在老家聚起,没想到竟然因为这种意外凑到了一块。”
“唉,我也没想到,现在还像在做梦一样。”程思齐匆匆啃了几口饭团,想起,“对了,今天还是工作日呢!你上班怎么办?”
“哦,你提醒我了!”刘东韵掏出手机,用办公app填了个请假单,“原本我打算,把阿姨送过来,我就回去。现在知道是晴晴有事,我可不能不管,干脆多请几天假。”
“够随意的啊!你老板肯准假吗?”
“本来我们的工作时间就是弹性的嘛,不必坐班。”
“什么工作这么爽?还缺人吗?我也想去。”
“我在电视台做记者。”
“啊!才女们的出路果然不一样。”程思齐感慨了一通,“我在夜里还和同事聊了晴晴写的小说,现在又见到了你,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初中的时候,大家一起开脑洞,一起讨论故事,多好啊。”
刘东韵听得笑了:“是啊!虽然那时候文笔很幼稚,写的都是烂俗梗,但是跟你们在一起聊天、写文,超开心的!”
“那你现在还写小说吗?”
“写啊。”
说到这个,程思齐立刻就不困了:“还是仙侠吗?接着你以前的设定写下去?”
“不是了。”刘东韵拿出手机,“我在公众号上写一些生活情感小故事,很久没有写过长篇了。”
程思齐扫码关注,简单刷了刷近作:“盟主,你变了,你不是曾经那个只要门派不要爱情的云东流了。”
第116章 愿与君绝
愿与君绝
云东流!
这个名字, 光再熟悉不过了。
在那个修仙的戏文情景里,男主角海晴光的妻主是云浪宗少主云天心,而云天心之母, 便是云浪宗掌门、正道百家门派联盟的盟主,云东流。
光沉吟着:“刘东韵,云东流……不过是简单的文字游戏。程医生又叫她‘盟主’,更证实了这种关联。刘东韵说她不再写仙侠小说, 戏文中的云东流也是多年闭门不出, 不问世事。可是, 她毕竟是个这么年轻的小姑娘,怎么能化身成为数个甲子功力的仙人?”
转念一想:“我好糊涂。我之前也看过人写小说, 写戏本子,不过是写出故事里的人物罢了, 又何须亲身经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