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荟珠神色愈发紧迫,抬眸噎埖看向审讯室里安静乖巧的周鸣耀。
他干净、纯粹,任何关于美好的形容词都给他也不会觉得满。
天使与恶魔,往往只在一念之差。
江荟珠深知周鸣耀的脾性,所以即使觉得不可思议,心里仍然坚持一定是方超先欺负他在前,或是言语侮辱,总归那小混混不可能清白。
然而警察只相信调查结果,并不在意周鸣耀平时是否乖巧。
最后不知道江荟珠是怎么处理的,大概是花钱消灾吧,周鸣耀没什么事,一小时后被江荟珠亲自开车送到了国艺。
“对不起。”这是少年出警局的第一句话。
天空布满暗沉沉的云,阳光透不过来,挣扎着喘息。
江荟珠深深看他一眼,揽住他的胳膊往外带:“没关系,已经处理好了,走吧。”
江荟珠去停车场开车,周鸣耀在警局门口等她,上车后他一句话不说,安静窝在副驾驶。
车窗半开,风呼呼地往车里灌,有点凉,正好吹散他浑身数不尽的燥意。
“这件事你不用再想,好好准备接下来的比赛,就当没发生过,知道吗?”
汽车驶入大道,甜美的导航声响起,江荟珠频繁扭头看他。
望着周鸣耀挺拔的鼻梁骨,她忽然想起躺在医院的小黄毛,想笑又觉得无语。
二十来岁的正常男人打不过一个瞎子,不是废物是什么?
江荟珠没觉得周鸣耀做错了,人和动物最基本的区别就是人是感情动物。
任何人都有情绪冲动的时候,周鸣耀又处于最精力旺盛的年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打打架在江荟珠看来并不是什么要紧大事。
当加害者换成了周鸣耀,顶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能理解。
她反而瞧不起被打进医院的方超,那可真是个废物。
“为什么打架?”江荟珠问他。
少年轻轻收回脑袋,望向她的方向。
他沉默良久,置于大腿上的手抠了抠,小动作跟沈姜无措时如出一辙。
江荟珠晃神了一瞬间,便听周鸣耀说:“他侮辱我。”
——还侮辱沈姜。
江荟珠不用细想就能知道那黄毛怎样侮辱了周鸣耀。
无非拿眼盲做文章,她私以为鸣耀这样的孩子不会冲动,却忽视了他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孩子。
心下怅然,回忆起坐在审讯室那个落寞的背影,江荟珠心里堵得慌。
“以后这种事情告诉我就行,别自己动手,受伤了得不偿失。”
打架肯定要动手,周鸣耀的手是全身最昂贵的地方,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我一直就跟你强调,身体是第一要紧事。”
少年点头,低眉顺眼:“嗯,我明白的江老师。”
他确实很乖,监控视频里那个暴戾少年,仿佛只是潜藏在他体内的第二人格。
“你大可以拿我当你的母亲,想说什么就说,有心事不要憋在心里知道吗?
“母亲”二字使得少年怔忪了好一阵,继而轻点头:“知道。”
江荟珠莫名想起沈姜砸琴时那绝望的眼神。
她知道自己忽视了女儿很多,在她忽视她的时候,她也经常这样无助过吧。
心下忽然揪着疼,呼吸也困难。
“这个社会,很多事情完全不需要用暴力解决,暴力是穷人解决问题的途径,但你不是。”江荟珠尽量保持语气平和,“你是天之骄子,你跟他们有天壤之别,即使你觉得你现在跟他们一样,但你跟他们终究一个天一个地,人会跟蚂蚁生气较劲吗?”
周鸣耀没回话,安静听着。
“干我们这行,名声很重要……以后谁要是欺负你侮辱你,或者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你就打电话给明泽,他会帮你解决。”
明泽是江荟珠的助理,平时周鸣耀去国艺练琴也会跟他接触,两个人之间并不是陌生人关系。
“好。”
天上乌云渐散,瞧着好像要放晴,绿化带里的栀子花也开了,车窗没关,香味顺着风灌满整个车厢。
周鸣耀深吸一口气,汽车忽然停在了国艺大门口。
“到了吗江老师?”他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随时准备开车门,“江老师,上次你布置的曲子我已经练熟了,你要今天还是明天听?”
少年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讨好,他的姿态并不卑微,反而带着亲近的意味。
“鸣耀。”江荟珠喊住他,指节轻轻叩动方向盘,回荡着一圈又一圈清脆的音符,“你想做手术吗?”
周鸣耀沉沉吸了口气,心脏忽然被提到半空,他震诧地“看”向她。
“江老师……”
第64章 提六十四个灯
沈姜在宜城玩疯了, 她在这里没什么朋友,沈国辉放下公司事务陪她好好玩了几天。
除了去能让人心情放松的娱乐场所,沈国辉还带女儿去了宜城比较有特色的餐饮。
各种主题餐厅, 中餐西餐,新潮的, 年轻化的……有些特色餐厅连沈姜都没尝试过, 沈国辉不但带她来了,餐厅的菜色他好像也都有品尝过, 什么菜好吃,什么菜有特色,他都很懂。
沈姜没多想,以为沈国辉为了讨她开心特意提前了解这些细节, 还挺高兴来着。
“行啊你,越活越年轻, 比我还潮。”
“是吗?”沈国辉用夹子给女儿夹了块烤肉:“这餐厅真不错,喜欢的话爸爸下次还带你来。”
因为还有工作要忙, 沈国辉零零散散只陪了她一周的时间,后来她要是想出去玩, 沈国辉另外安排了人陪她。
都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 平时什么事做,干脆调过来陪陪老板女儿。
一连玩了四五天, 骨头都玩软了, 愈发觉得没劲, 空虚填满了她的胸腔。
沈姜可还没忘自己来宜城的前因。
“爸, 周老师的手术你到底给不给钱做?”
沈国辉在客厅里摆弄他新买的泡脚神器, 笑呵呵的说:“上次打电话给你妈妈了, 她说那孩子是她的徒弟, 让我别插手这件事,以后她会给他做手术。”
“以后?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时候,你还不清楚我妈的性格?她说的以后怕是周鸣耀三四十岁,没有利用价值后!”
热水掺进神器,插上电咕咚咕咚冒着泡,沈国辉脚伸进去,爽得头皮发麻。
“别这样说你妈,你妈是个善良的女人,只是……唉,你们之间误会有点大。”
“什么误会嘛,我说的是实话。”沈姜白了他一眼:“大热天的你泡什么脚啊。”
“今天走路多,累了,泡脚放松放松。”沈国辉好笑看她,又问:“那孩子自己是怎么想的?”
沈姜无语,盘腿抱紧靠枕:“怎么想,他就是个怂包,我妈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说起来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沈国辉不着痕迹观察她的表情,心下有了结果。
“姜姜啊,你是不是喜欢那个男孩?”不然为什么如此关心他,甚至不惜为了他跟妈妈闹掰。
沈姜差点被口水呛到,心虚别过脸,抓起茶几上的一颗荔枝剥皮:“什么喜欢不喜欢,我就是看不惯江荟珠利用人的嘴脸。”
沈国辉夺走她手里的荔枝壳,扔进垃圾桶:“你这丫头,好好说话。”
哪有孩子成天说自家妈妈的坏话。
“这事儿没得说,就是我妈的错。”沈姜抽纸擦了擦手,忽然拉住沈国辉,瞳仁里水汪汪的:“爸,你想想啊,失明的人多可怜,他能不渴望光明吗?可是我妈为了一己私利偏不让他做手术,还说以后会让他做,她说的以后是什么时候?而且这种事情能拖吗?人家医生都说越年轻体质越好越容易恢复,我妈非不让人家做,这是不是坏?坏透了!”
沈国辉不太高兴地拧眉:“好了,姜姜,别这样说你妈。”
见他认真的表情,沈姜还真怕说多了他会反悔,于是闭了嘴。
但心情不爽是真的,生气地站起身:“以后不跟你聊了,每次你偏向的永远是她,是非不分!”
沈姜越想越委屈,气呼呼冲上了楼,扑进被窝的那一刻,她忽然好想念周鸣耀。
如果他在,他一定会温柔地安慰她吧?
他永远无条件地偏向他,即使在做手术这件事上他们无法达成一致,他也总是第一时间安慰她,而不是向着江荟珠。
转念再想,她的委屈跟周鸣耀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说来说去,两个都是被江荟珠摆弄的可怜人罢了。
不,周鸣耀还是更惨,除了她,没人在意他。
沈姜滑开屏保,不自觉点进了通讯录,视线在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前停留。
指尖轻抬,却始终没拨出去。
这么久了,他一个电话都给她打,上次在高铁上还主动挂断她的电话,看来是生气了的。
可这么久了,他的气还没消吗?
她只说要回宜城,又没说要跟他断绝关系,这人什么意思。
是想单方面宣布跟她结束了吗?
不对,他们俩连正式的关系也没有,就算要掰,根本不需要谁开口。
沈姜突然十分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对两人的关系含糊不清,甭管喜欢不喜欢,先把人收入囊中再说才是。
越想心里越堵得慌,她有点害怕,如果周鸣耀真想跟她掰了,她好像完全没有自信他能挽回他。
一边想着周鸣耀的好,一边想着周鸣耀的冷淡,沈姜脑子快矛盾地炸开。
指尖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无意中点到一串数字,有道男音骤然响起:“喂,喂?”
沈姜一个激灵,翻开一看——是蒋勋。
“喂,是我。”慌忙把手机贴到耳廓。
“沈、沈姜?”电话那头的男生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然后笑着揉了揉耳朵,“怎么给我打电话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她摇头。
那边沉默两秒,声音是温温柔柔的:“最近怎么样?”
他没问她为什么给他打电话,她能给他打电话就已经很惊喜了,很多事情不需要问得那么清楚。
沈姜喉咙一滚,尴尬地说:“挺,挺好……”
二人沉默了两秒,只听得见对方微弱的呼吸声。
沈姜一慌,问他:“那个,你该毕业了吧?”
“嗯,已经出来实习了,六月底毕业。”
“哦,找了什么工作?”
蒋勋语气透着开心的劲儿:“酒店大堂,跑腿的,不过干得好了能升到大堂经理,现在一个月三千。”
“挺好。”
又是一片沉默,沉默地昏天暗地,他不问,她也不说话,气氛就这么僵持着。
沈姜这边正尴尬该找什么合适的理由解释这通电话,可在蒋勋心里,即使她什么也不说,他静静听她的呼吸声,就觉得好安宁,好开心。
“蒋勋,工作时间傻站着干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男生抱歉的声音,比起从前张扬不羁的性格,他真的稳重了好多。
“抱歉经理,我肚子有点痛,上个厕所马上回来!”
咚咚咚——他喘着气跑到厕所里停下,电话还没断。
“刚刚被我们经理看见我偷懒,不过还好,躲过去了。”
沈姜笑了一下,忽然觉得也没必要把气氛搞得这么僵。
其实当普通朋友也没什么,蒋勋是好人,他跟那群小混混有本质的区别。
“蒋勋。”她一句话让他的身体绷直成了一条僵硬的线。
她说:“我有点事想麻烦你。”
他的声音带着急切:“你说。”
“嗯……”想了想,深呼吸,整理了一番情绪她才说:“我搬家了,现在在宜城,可以麻烦你帮我照顾周鸣耀吗,我怕有人欺负他。”
说完,蒋勋彻底沉默。
“至少到九月份吧,他九月去国艺上学,学校就没人欺负他了。”
沈姜以为蒋勋会拒绝,因为他真的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他忽然开口。
问:“沈姜,你回宜城了?还回来吗?”
沈姜下意识摇头:“不知道。”
蒋勋张了张口,想问什么,但又觉得这个时候问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好,我会帮你照顾他。”
他其实很想问清楚,她跟那个小瞎子是什么关系,他们在一起了吗,还是沈姜单方面暗恋他,或是其他情况……
可是没必要了,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来看,她能给他打这一通电话就是最好的结果。
不论她是否喜欢小瞎子,他能确定的是,她不喜欢他,她喜欢谁也不喜欢蒋勋。
我最爱的女孩啊,只要能维持表面上的和谐,你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沈姜,你也照顾好自己。”
沈姜松了口气,有什么东西破芽而出,她对他们俩的关系彻底释然。
别说什么绝交不绝交,只要他还愿意,他们将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你要是在那里干不下去,就去我爸的酒店,我们……是朋友。”
朋友……
真好啊,他还能跟她成为朋友。
“谢谢。”谢谢。
……
沈姜的顾虑并没有错,周鸣耀最近被方超几个缠住了,因为顾忌着沈姜,大伙儿没特意对他做太过分的事,但方超被打,他们总要想点办法报复回来。
这天,脑袋上缠了一圈纱布的方超来到周鸣耀身后,他想把周鸣耀的盲杖夺走,然后扔掉,扔得远远地,让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这不算欺负,算戏弄,不敢打他还不敢戏弄吗,抢了就跑谁也不知道是他干的。
这样想着,一步一步靠近了他。
“哈哈哈哈哈——一个破棒子,还套个帽子,神经病啊你!”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地顺利,周鸣耀毫无防备被方超抢走了盲杖。
他把盲杖上的毛绒套子扯了下来,完全忘记了刚才还叮嘱自己别发出声音。
周鸣耀迅速循着声音抢盲杖,方超不知道他反应竟如此迅速,而且手抓握的方向也邪门的准确眨眼的工夫盲杖又回到它主人的手里。
周鸣耀一摸,上面没有沈姜的小帽子。
他两眼绷直,疯一样咆哮:“你扔哪了?你扔哪了!”
愤怒将他的眼睛渲染地满是红光,额上青筋突暴,面目狰狞,狠厉的撕扯让方超莫名想起被他揍的那回,脸隐隐作痛,不禁后退两步……
方超拔腿想跑,哪知一只脚还没迈开,就被突然冒出的蒋勋踹了一脚,痛得他眼冒金星,五脏六腑移了位。
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他妈连瞎子都欺负,你还是个男人吗?”
“卧槽——”方超捂住脸,看清来人后龇牙咧嘴怒骂:“蒋勋!你他妈的管好你自己,老子欺负沈姜的男人,你他妈凑什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