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满,此人你可探得清底细?”阿兰莫不欲再理会梁兴达,瞧见那副样子便觉得晦气。
勒满如实答道,“回少主,属下不敢打草惊蛇。当时若非他精疲力尽之态,哪怕我等离他甚远,恐也会被察觉...”
阿兰莫指尖轻敲桌案,沉声道,“你眼力一向是极好的,能让你这般畏惧,此人武功定深不可测。”
“以下官拙见、”梁兴达觉察不善的视线,仍硬着头皮说道,“此人、此人极有可能是几年前还俗返乡的一个和尚、我,我记得清楚,当年有这么一号人物的...”
梁兴达心里知道怎么一回事,却不能戳破了说给阿兰莫听,不然误了二叔的私事可就不妙了。
“原来如此,是少林寺出身的、”阿兰莫自是信任梁兴达的话,喃喃地说着。
勒满垂眸道,“如梁大人所说,此人应该就是少林寺出身的还俗僧人了。至于武功如何,属下未与其交手,实在是无法推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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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阳,金昌盛
齐斌知晓赌坊这种腌臜地方不适合涂四娘住着,但总归是没有办法,好在这段时日的曲阳城混乱不堪,向来生意兴隆的金昌盛,都很是不景气。
涂四娘被齐斌安排在涂四和他住的板房里,自己则是同其他打手挤了挤。
齐斌还把小橘子带了过来,陪在涂四娘身边。
“婶子,我给你买了小笼包,且先垫垫肚子。”齐斌敲了敲板房的门,说道。
涂四娘静坐在榻上,半晌方才开口道,“斌子啊,进来吧。”
齐斌推开门,恭敬地把吃食放在软榻的桌案上。
“呃、婶子,你别担心,四哥他...”
“无妨,我只是气儿子儿媳,都出了远门,却不曾告知我这老太太。”涂四娘摸了摸小橘子,浑浊的双眸中仿佛可见失落之感。
“唉,四哥走的很是匆忙、至于嫂子办的事,据说是给胶州的富庶人家做衣裳,左右是谭家的世交,是信的过的,这事吧,四哥也不跟我多说...”齐斌挠了挠头,只依稀记得这事是不好让婶子知道的,眼下没办法才说给她知晓。
“我何尝不知他们是怕我担心,给我徒惹是非呢...”涂四娘低垂着眼眸,摩挲到小笼包,说道,“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齐斌轻叹一口气,知道涂四娘已然明了个中的身不由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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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阳城的难民被县衙安排在破旧道观等地,或是沿村庄周围搭起的营帐之中。
尽管如此,城中的地主豪绅无不在变卖田产房产,算计着离开幽州,住到离京师更近的泰州等地。但凡有些势力的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幽州不是什么好地界了。
譬如谭家,已经着手举家搬迁,左右自家的家业遍布各州,到哪里都是可以落脚的。
不过,关家倒是一反常态,许久未有什么动静。
“斌哥!外边来了个小姑娘,说是要找,找四哥...”金昌盛的一个打手走到后院板房,恰巧碰见了刚给涂四娘送完饭的齐斌。
齐斌闻声一愣,惊讶地挑了挑眉。
有姑娘来金昌盛这种地方就很是稀奇了,更何况是找四哥的,实在是太难以置信,匪夷所思了。
“她现在人在哪?”齐斌抱着双臂问道。
“啊,就在咱们赌坊门口呢。我跟她说了四哥不在、”秦冰无奈地说着,“结果,这小姑娘拗得很,非要在门口等四哥回来。”
齐斌越发好奇,大步流星地往前厅走去,直奔门口。
彼时,周苗苗手里拎着一吊竹筒,在金昌盛的附近晃悠。
过往行人瞧见一个小姑娘站在赌坊门前,无不侧目观看。
“你是?”齐斌走到门口,瞧着很是眼熟的小姑娘,顿住半晌。
周苗苗闻声,不再来回踱步,看向齐斌说道,“我是来找涂四的。”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嫂子家里的那个妹妹吧...”齐斌脑海中灵光乍现,总算是想起来周苗苗是谁了。
“你认得我?”周苗苗微微皱眉,“可惜我对你没什么印象。”
小姑娘丝毫不畏惧面相有疤的赌坊打手。
齐斌忍俊不禁,她这副模样,和记忆里骂红翎坊媒婆的泼辣丫头果真重合。
和她堂姐,完全相反的性子。
“四哥真的不在,好一段时间不能回来。”齐斌耐心解释道。
“我也不是真的要找涂四。”周艾叶扁了扁嘴巴,闷闷地说道,“我其实是来找周艾叶的,结果她不在家,问了邻居也不清楚,就连我送她的一窝小鸡崽都被送到他们家照看了。”
齐斌被小姑娘逗笑了,低声说道,“你堂姐也出了远门、唉,我同你在这里说这些作甚,走,我们去东街那边巷口说话,免得在赌坊门口惹人非议。”
周苗苗不甚在乎这些,却也是跟着齐斌去了别处。
...
“我赌坊那边走不开的,便在这里同你说一下。”齐斌沉吟道,“你堂姐她,去了胶州,说是帮什么人做衣裳,这些也都是四哥隐晦透露给我的,你莫要往外去说。”
周苗苗知道周艾叶的本事,点了点头,“她的事,我从不往外乱说。可她只身前去胶州,姐夫也能放心?真不知道有什么秘密好瞒着我的...枉我对她那么好,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周艾叶本就不愿自己这趟胶州之行有人知晓,自然是没有告诉周苗苗的打算,免得被周家人听得一星半点的,徒惹心烦。
齐斌无奈扶额,而后挠了挠头。
“唉,嫂子她、指不定有什么不方便与外人道的呢...”
周苗苗叹了一口气,说道,“也好,现在幽州这么乱,她去胶州倒是可以避一避的。只可惜,我给她做的牛乳茶,她是喝不上了。”
齐斌闻言,低头瞧了瞧周苗苗手里拿的竹筒,秋日里都渗着热气儿...
艹 ,他突然很想要来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副CP出现。
第68章 奇怪 ◇
◎我瞎合计啥呢,真是年纪大了越发不要脸了。◎
“你想要啊?”周苗苗拎起手里的竹筒, 轻轻晃了晃。
齐斌没想到这小丫头猜出了自己的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
周苗苗扁了扁嘴,“唉, 这是我第一次下厨,连我娘都没喝过我煮的东西、本来要给周艾叶的,算了算了, 给你吧!便宜你了。”
说罢, 小姑娘把竹筒往齐斌怀里一塞、
齐斌猝不及防地抱住热乎乎的竹筒,不免有些怔愣。
“我走啦,有周艾叶的消息,你来跟我说一声。”周苗苗知晓周艾叶不太会回周家的, 自己自然得不到她的消息。
齐斌握着竹筒,抬眼看向往东街走去的小姑娘, 巷口透进的光洒在她的背影,热烈明媚,她就像个太阳。
半晌, 人已经不见了,齐斌方才回过神来,低头瞧着怀里的竹筒牛乳茶,唇角微微勾起...
哎?我瞎合计啥呢, 真是年纪大了越发不要脸了。
齐斌拿起竹筒,轻轻闻了闻味道,是很浓郁的牛乳香气。
小姑娘是真舍得给堂姐用好东西, 如今是便宜我了。
齐斌掀开竹筒盖子,更醇厚的味道铺面而来, “啧, 闻着甜津津的、我平素里也不喜甜食, 怎得今日就有点想喝呢,奇怪,真是奇怪。”
男人挠了挠头,转身朝着西街走去,闷头灌了一口牛乳茶,身上暖暖的。
牛乳,应该比西凤酒便宜吧,要不我以后就喝这个好了,味道怪不错的。
这可是周苗苗失败无数次,做出来的牛乳茶,当然好喝了,只是小姑娘也不在意齐斌是否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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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苗苗晌午回家的时候,就听见周余氏在灶台前破口大骂的声音...
“周苗苗这个死丫头,糟践了多少牛乳啊!疯了不成,这才过几天好日子啊!”周余氏掐着腰,火气直冲天灵盖,“这要是有天难民冲撞了咱们家,啥日子都过不了了啊!”
“谁说不是呢,难民吃不饱穿不暖的、咱们家这么大手大脚的,成何体统啊。”刘淑兰顶着个大肚子抱怨道,尽管她自己还要吃着好东西补身子。
周苗苗站在家门口,翻了个白眼。
我又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外边难民过得不好也不是我的错,乱世之中,保全自身就已经很是难得,稍微有点条件让自己过得好些更没有什么错。
虽然,我今早确实是糟践东西了...
周苗苗是个很别扭的小姑娘,知道自己什么地方不对,心里会承认,可嘴巴上却是不饶人的。
听着刘淑兰还在同自家娘亲说些什么惹人厌烦的话,一点就着的脾气又上来了。
“闭嘴吧你,你自己一天天吃的都金贵死了,可是这些牛乳比不得的。”周苗苗扑通推开门,冲着刘淑兰就开骂了起来,“还好意思腆着个老脸心疼难民!咱家那几垄地都让难民糟蹋了!你那么善良,你怎么不把屋子让给他们住,你怎么不去解决西南干旱啊你!呸!你个不要脸的贱货!”
不光是刘淑兰,就连周余氏都被周苗苗吓得噤声。
这丫头的嘴皮子越发不饶人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忒厉害些!
刘淑兰欲张口说些什么,“你、你...”
“我什么我,你什么你!”周苗苗瞪着眼睛说道,“咱家现在的银子,几乎都是靠周艾叶有的,你个吸血的蛀虫,就省省力气生孩子吧。”
周苗苗至今都在怀疑刘淑兰腹中的孩子不是周福生的种。
刘淑兰被周苗苗气得喘气都费劲,吓得周余氏赶忙扶着她。
“周苗苗,你嫂子怀着身孕,你能不能不要再惹麻烦了!”被吵醒的周福生,站在西屋门口,怨恨地说道,“说得理直气壮的,你给这个家赚钱了?”
周福生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想到了这么一茬。
“呵、周福生,我明年开春才及笄啊!还有,我平日里是喜欢到处疯跑,可该下地的时候,比你勤快吧!”周苗苗咬着牙说道,显然气得不行,“若说赚钱,谁教过我什么本事?小时候家里不都是只让你去私塾吗?可你呢,学的狗屁也不是!我和周艾叶吃糠咽菜,她甚至还有上顿没下顿!这个家最可恨的就是你!娘偏心你啊!”
周福生的面容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周苗苗的处境又比周艾叶好多少呢,若非是周余氏亲生,远不如有手艺的周艾叶。
周苗苗把憋闷在心里多年的最真实的话,说了出来。这无疑是撕掉了他们家最丑陋的遮羞布。
许久,都不曾有人开口说话。
重男轻女,根深蒂固的腐烂思想,在穷人家里,对女孩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折磨与悲苦。
周苗苗喜欢四处疯玩,是她无能为力的反抗。
为何哥哥能做的她不能,为何哥哥不做的想要她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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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周大勇收拾好被糟蹋的田地,方回了家。
一家人围在桌边用饭,刘淑兰的吃食一如既往的优渥。
只不过气氛不似以往那般,有种莫名的死寂...
“咱家,要不搬到镇上去住吧。”周余氏偷瞧了一眼周苗苗,生怕这丫头唱什么反调,闹得自己没脸。
刘淑兰低声迎合道,“对,现在难民颇多,不似一开始只在城中作乱,而是被县衙撵到村庄周围...连田地都被他们糟践了,不如趁着地主豪绅变卖产业,去东街盘个宅子,也好避一避。”
之前没敢说出口的提议,总算说出去了。
“对对、是这么个理儿,咱家没本事搬到别处,镇上还是行的呀。”周余氏见周苗苗只闷头吃饭,便看向周大勇,“当家的,你看?”
现在的周家早不是周余氏的一言堂了,大事儿上,周大勇都是要做主的。
周苗苗放下手中的馒头,欲开口说些什么,却沉着脸忍住了。
随便吧。说了也没人听。
周大勇略一思索,喝了一口粥,答非所问地说了一通,“家里现在没有稳定的进账,虽说银子是很宽裕,可长久奢靡下去,总归是没个好处的。先前我不曾开口,是觉着家中多改善改善也好,然,眼下的光景不济,银子多留些是有大用处的。”
周苗苗嘴角微微勾起,心道爹现在长进太多了。
刘淑兰再怎么厚脸皮的,也听得出来公爹在指责自己吃穿金贵了。
这十里八村的,谁家媳妇儿像她这般娇养,有的怀孕都要操劳,穷人家都是如此。
周余氏扁了扁嘴,道,“等咱家在镇上买了宅子,自是要省着过日子的。眼下,要不趁着便宜,往后啊,后悔多闹心啊。”
周余氏这话说的还真没有错。
周大勇轻叹一口气,显然是被周余氏说动心了。
他们家祖祖辈辈在此处,怎样也离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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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四抵达兖州的当日,周艾叶也同妌兰郡主一道回了胶州。
商队的马车驶进蓝烟县时,周艾叶戴上了帷帽。
36527:你、应该不是因为社恐了吧。
周艾叶:这张脸,恐惹来祸端,人生地不熟的,我总得保护好自己。
36527:啧,这个世道啊。有的男子不懂得尊重女子,让女子貌美也成了一种罪过。
为什么女孩要学会保护自己,因为总有些恶人带着有色眼镜,只懂得侮辱与欺凌。
亦如在原世界时的周艾叶一般...
小憩醒来的妌兰一抬眼,便瞧见戴上帷帽的周艾叶,“涂家嫂嫂,怎得突然...”
“我不喜以真容见生人,更何况是来了我不曾踏足的胶州之地呢。”周艾叶如实解释道。
妌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过涂家嫂嫂你放心吧,这胶州远离京师,是我父王的封地,有我妌兰郡主在,不会有人敢欺负你的。”
36527:谁说不是呢,不冲这个,咱家宿主也不能来。
周艾叶:...
“多谢妌兰了。”周艾叶拂了拂面前的黑纱,“对了、我得事先同你说好,我去齐王府,只是为了给你做及笄礼服的,我一个平民百姓,其余的一概都不想接触,也不敢...”
与其相信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郡主,不如先约法三章,以免徒增烦扰。
36527:咋感觉你后悔来胶州了。
周艾叶:那倒不至于,结识勋贵是好的,可也不能陷入太深。
女娘素日里的谨小慎微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妌兰垂眸,绞了绞手帕,似是理解周艾叶的顾虑,说道,“唔、涂家嫂嫂,我会在我的香雪汀里给你辟出一间小院,专让你裁衣制衣的,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讲,想去哪里也没问题,我断然不会让旁的事情烦扰到你的。”
周艾叶捏了捏衣裙,颔首回道,“如此最好。我便谢过妌兰了。”
周艾叶并不打算唤郡主二字,省的让这小丫头听了生疏,心里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