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中午用餐时间,保镖径直把她领到了顶层餐厅。
程北谦坐在餐椅上漫不经心切牛排,黑色衬衣服帖在身上,露出流畅漂亮的线条。
昨天时隔三月突然见面,又闹了那么一出,夏知瑶根本就没仔细看过他。
中午光线充沛,夏知瑶发现他比之前更消瘦,脸颊轮廓越发凌厉,眼尾上扬时目光凉丝丝的。
她在观察他时,程北谦也在观察她。
过去三月她脸颊比以往圆润了一些,长发已及腰,连眼睛都沾染了北岭的纯净,漂亮清澈。
“还没吃午饭吧,坐下来一起吃。”程北谦克制住目光,放下刀叉,示意服务员。
服务员拉开了餐椅。
夏知瑶嘴角扯出一个冷笑。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真有问题,按照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不急着弄死她,还有闲情逸致继续跟她纠缠。
说是爱上她,未免太过不可置信。
坐下后,她直截了当问:“合约呢?”
程北谦切牛排的动作微动,掀眸看向她。
他没说话,夏知瑶却读出他眼底的不悦,了然点头,执起刀叉飞快地切牛排。
这肉是当地的新鲜牛肉,六分熟,切下去冒出鲜红的汁水。
她插上肉,一块块往嘴里送,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肉质很鲜嫩,一边咀嚼一边大口用红酒顺下去。
没一会解决了一块牛排。
“吃完了。”
程北谦垂下眸,像是没察觉她的挑衅,一刀刀切着牛肉,那力度平缓,切入底盘时却发出隐忍的摩擦声。
没吃几口,他放下刀叉,手指示意门口的保镖。
保镖早就准备好,两步上前把合约分别递给他们。
夏知瑶接过来快速翻阅,虽然没打算真履行合约,可也得做做样子。
不过看了合约内容她还真挺惊讶。
书面上承诺一年期限一到,不管因何种原因,都会如约终止合同,并且不对夏家施行任何报复。
最后一页还明确提出给她8亿补偿金。
她心里止不住冷笑。
这合同若是放在三个月前,或许她还真就抱有希望。
但经历一场生死,她永远也不要回到张开腿摇尾乞怜的日子。
8亿根本就化解不了程北谦对她的所有伤害。
两人分别签完合同,夏知瑶提着包就走。
“我定了明天下午回京港市的机票。”程北谦开口。
“我可不可以晚点回去?”
夏知瑶偏头看他。
程北谦目光和她对上,下秒垂下视线,用餐巾擦了擦手心,轻声说:“明天我让司机接你。”
呵。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夏知瑶问那一句纯粹是为了不引起他怀疑,尽快回去把房子卖了才是她紧要的事。
“我知道了。”
两人一时相对无话,连个情人的基本亲密也没有,各自离开。
夏知瑶下午回旅行社交了辞职信,把工作交接了一下。
旅行社员工流动性大,交了辞职信就走也不会引起单位不悦。
晚上回到家,一家人像往常一样做饭吃饭,聊一些小卖部的趣事。
这是这三个月的常态,没想到眼下却是个奢侈。
夏知瑶慢慢吃着妈妈做的饭,心里五味杂陈,压下翻涌的情绪忽然说:“爸妈,我订了明天去潭城的机票。”
俩老一时没反应过来,异口同声诧异问:“怎么突然要去潭城,那地方还有点远。”
提到要走,一家人杯弓蛇影。
联想到女儿这两天的反常,夏伟绍全身戒备地挺直腰板,厉声问:“是不是程北谦找来了!”
聂丽娟吓得筷子掉桌上,哆哆嗦嗦说:“真找来了?咱们是不是又得换地方......。”
“没有。”
夏知瑶帮妈妈拾起筷子,又给他们夹了菜,笑他们大惊小怪,“要是他找来了,我还能有心情坐这里吃饭?”
一听还确实是这样,俩老绷着的身体瞬间松懈,骂她一惊一乍吓死人。
“好端端的,怎么想着要去潭城?咱们才安定下来。”
夏知瑶看到他们这样担惊受怕,眼眶忍不住潮红,垂下眼笑着说:“北岭好是好,就是太冷了,再过两个月又得穿上厚衣服,这都过去三个月了,京港市那边也没消息,我想着要不要换个地方,我先去潭城探一探,就当是旅居,等我安定下来就接你们。”
“你一个人我们不放心。”夏伟绍第一个表示反对,“这里有你干爹干妈多好,没事还能串个门子。”
“这地方太冷了。”夏知瑶任性地戳着碗里饭菜,“我想出去看看,这里大半个冬天全是闷在家里,我不喜欢。”
俩老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见女儿生闷气,心里不由愧疚,他们自觉亏欠女儿太多。
转念一想,北岭确实太冷了,潭城属于中部地区,跟京港市一样四季分明。
“但你一个人......。”夏伟绍还是放不下心。
见爸爸语气松动,夏知瑶不由笑道:“我的本事您还不知道?”
这一路从京港市逃到北岭可都是这个从前文弱的女儿策划,那些成长的代价不管过去多久都让人心疼。
聂丽娟也希望女儿生活的舒心,拍了拍丈夫的手,“现在年轻人都流行旅居,让瑶瑶出去散散心,找一个景色宜人的地方。”
“还是妈懂女孩子。”
夏知瑶故意气夏伟绍,夏伟绍失笑指了指她脑袋,又板着一张脸说:“每天报平安。”
“遵命,夏长官!”
夏知瑶学着当初夏伟绍跟干爹喝酒互比军礼的样子。
一家人开怀大笑。
夏知瑶笑着笑着眼角掐出了泪,她没敢把心里的难受宣泄出来。
在第二次逃跑计划达成时,她不敢让爸妈知道这一切。
以她对爸妈的了解,一定会不要命地去求程北谦。
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可以继续守护这份温馨。
人心里悬着事,根本就睡不着。
昨晚她就没睡,半夜起来又把需要带的证件全检查了一遍。
包里有户口本、身份证、房产证原件。
当初工厂出事,为了保住最后一份房产,夏伟绍把风华里的房子过户给了她,如今也算是便利。
带上这些证件,卖掉房子就能立刻离开。
第二天早上俩老知道她要去机场,非要亲自送她。
夏知瑶拗不过,出小区时就看到街边停着那辆卡宴车。
她装作没看见,跟父母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车行驶的时候,她透过后视镜意外瞧见家门口小巷子还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被人打开扔出一个烟头。
驾驶位上的男人,夏知瑶之前见过几次,正是程北谦的保镖之一。
这是程北谦在派人监视她爸妈,以防他们又来一次金蝉脱壳。
意识到这一点,夏知瑶心里的愤怒几乎就要掩藏不住,拼命压制才扯出笑容去跟妈妈聊天,不让他们起疑。
北岭是个小城市,机场破小,路再长也有送完的时候。
夏知瑶下车时瞥见那辆卡宴车也停在不远处,她心中万般不舍,却还要佯装不耐烦地轰赶爸妈回家。
俩老再三叮嘱,也觉得自己有点啰嗦,就拍了拍女儿肩膀,一边挥手一边钻进出租车。
出租车汇入车流中下了桥,瞧不见一丝车影,她才收回视线,同时身旁有人靠近,声音淡漠地拨开嘈杂。
“走吧。”
她的手也被牵了起来。
触感碰上来瞬间,她整个人就炸了,一把甩开程北谦的手,忍怒道:“干什么!”
重逢后她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其实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一直在忍耐。
眼看着起飞时间临近,不想又出什么幺蛾子,他再次蛮横地牵住她的手,半拉半拖地拽着她走。
“人这么多,我不想跟你吵。”
“你能不能松手!”
夏知瑶挣了一下,没能挣脱开,冷嘲道:“你当牵狗绳呢,你是狗还是我是狗?身后都是你的跟屁虫,我能跑哪去?”
“夏知瑶!”
程北谦发现夏知瑶这张嘴是越来越能气人。
这三个字其实含了警告意味,夏知瑶见他脸色隐隐发怒,不由心里有一丝畅快。
曾经不露声色的程北谦,才一天时间,就被她气得频频脸色铁青。
夏知瑶压了压满身烦躁,见实在挣脱不开,也就不再执着去甩开他。
今天从北岭到京港市没有直达的飞机,需要中途转机,这么一折腾到达京港市已经是晚上。
现在是六月天,京港市比北岭的气温要高,道两边树木葱葱郁郁,在霓虹灯下高大威猛,各色漂亮花卉装点了这座压力沉沉的都市。
司机忙着搬行李,夏知瑶下车的时候就发现眼前的别墅与三个月之前天壤之别。
一望无际的草地经过寒冷冬季翠绿郁葱,原先空荡荡的前院多了一个游泳池,灯光洒上去波光粼粼。
夏知瑶脚步不由放慢,走了几步看见前面还修建了一个凉亭,放着两把舒适的躺椅。
蜿蜒小径的两侧,绿植花朵轻轻摇曳,晃悠悠的秋千被花簇拥着映入她眼底。
夏知瑶觉得这些摆设有些眼熟,偏头看向程北谦,他也正静静看着她。
忽然她就想起是有那么一回事,去年年底她住进这里吃完饭想消食。
程北谦也跟着一起出去消食,她为靠近他,没话找话数落这个别墅太荒凉,这里应该放游泳池,那里应该放秋千。
当时只是随口一言,没想到他却听到了心里,还一件件呈现出来。
她没什么情绪地进了屋。
程北谦看了一眼她冷淡的表情,似乎也不在意。
一进屋,张姨和管家喜出望外让他们赶紧洗手吃饭,他们好像丝毫没察觉她跟程北谦之间的那些怨恨纠葛。
离开三个月好像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程北谦轻轻搂了下她肩膀,微颔首:“折腾一天肯定累了,早点吃饭早点休息。”
逃来逃去又回到这里,夏知瑶有很强的剥离感。
一天前她还有属于自己的自由生活,一天后又被关进这座窒息的牢笼。
身上每个细胞都在抗拒。
那些压抑随着踏入这里,一瞬间在体内苏醒。
她不着痕迹避开程北谦的触碰,提着自己不松手的背包上了二楼。
二楼卧室跟她离开前一样,正因为什么都一样,这种情绪几乎要撑爆她。
就好像不管她怎么折腾,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以前一样压下所有情绪,洗了把脸,把包里东西藏在床垫下面,确保不会被人发现才下了楼。
程北谦换了一身居家服下楼,坐在餐桌等了一会才见夏知瑶下楼。
张姨知道他们的口味,餐桌上泾渭分明,一半清淡菜一半辣菜。
两人吃饭很少说话,安静的餐厅偶尔响起一两声瓷器碰撞声。
夏知瑶刚吃了没几口,程北谦用公筷主动给她夹了一筷子毛血旺,辣油沾了一筷子。
她缓缓抬起眸看向他,程北谦察觉到她的视线,淡淡开口:“还想吃什么?”
“我自己有手。”
夏知瑶话一出口,原本还算平和的氛围骤然陷入一种凝滞。
程北谦抿了下薄唇,低声说:“差不多得了。”
“这样就受不了?”
夏知瑶讥讽:“你忘记你以前让我剥虾剥螃蟹,可有吃过一口?为什么就因为你给我夹个菜,我就要笑着接受?”
程北谦满身戾气在她这副哀怨下,一下子像是泄了气,最近这种情绪一直缠绕他。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像现在这样去隐忍一个人了。
夏知瑶跟他坐在一起吃饭本就难受,现在看到碗里他夹的菜,生理上开始反胃。
“我吃饱了。”
站起身就上了楼。
一旁伺候的张姨大气不敢出。
程北谦揉了下眉心,脸色虽平淡,但那双黑眸却翻涌着情绪,指着桌上的毛血旺说:“这道菜以后别让我再看见。”
张姨吓得一哆嗦,“好的,先生。”
夏知瑶进房间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连着两夜没好好休息,身体实在有些扛不住,匆匆洗个澡,坐在化妆台前擦面霜。
房间门突然被人拧开。
程北谦边擦头发边踱进来,身上穿着一套暗色睡衣。
他人气场本就足,越是一身黑衣越显得他攻击性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