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踹掉夫君——议川【完结】
时间:2024-04-10 14:37:14

  率先出现在众人视线内的,是一件破破烂烂的囚服,脚腕上两条长长的铰链,锁着铁球,沉重地拖在那人身后。
  那人双手锁在木枷中,蓬乱的干枯长发炸在空气里,当中缀着一张枯槁的脸,双目呆滞无神,眉眼却……如此年轻。
  莫日根的手腕猛地一抖,心中震荡得无以复加。
  那双眼睛缓缓朝他转来,无比熟悉的面容,就如同……地底死而复生的恶鬼!
  这张脸,他见过的。
  十三年前,他还是一个跟在天狼骑中的少年,战中留在皇城作士兵后援。
  宿州城破前夕,那张脸也如这般枯槁,头颅与双手锁在木枷中,苍白的足腕缠上沉重得迈不开步子的锁链铁球,极慢极慢地走上了皇城高耸的城墙。
  迎着朝阳,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大君长刀随即挥落,风中残影碎成两半。
  片刻后,才有猩红鲜血喷涌而出。
  只此一秒,就斩下了他的首级。
  那东西在地上骨碌碌地翻滚,最终停在几步之外,暴凸的眼白久久凝望着碧蓝的长生天。
  莫日根立在城墙下,抬头望见雄狮大君斩落了占星师的头颅,原因是此人“妖言惑众”,必要“稳固军心”。
  第二天夜里,皇城就破了。
  殿中众臣也醒转过来,大都面色铁青,还有人用力捂住嘴,却止不住地从指间漏出半声惊呼。
  莫日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清醒。面前这人如此年轻,怎么可能是当年那人?那他便是……
  “道伦梯布,你知不知罪?”达蒙负着手,昂头冷声问。莫日根看出他正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欢欣之情,声音却无法掩饰地流露出激动。这又是何等残暴的太子啊?
  莫日根在矮几下暗暗握紧了拳,却不敢轻举妄动。
  年轻人忽然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瞪着达蒙:“我不知罪!我不知罪!”声音愤怒却嘶哑,苍白的脸上散出惊人的光彩,简直如同笼罩在一层强烈的光晕中,整个人顿时光辉熠熠,“你杀了我吧!”
  他甩着无力的手腕,继而瞪着龙椅上的老人,纵声狂笑道,“倘若实话实说也成了罪过!你现在就杀了我,就像杀了我爹那样杀死我吧,阿尔斯楞!”
  阿尔斯楞面色微变,却罕见地并不做声。
  达蒙听见这话,自然是一番狂怒,扬手甩出一记清脆的耳光,砸在年轻人脏污的脸上,喝道:“你说我宿州不可能赢,出此妖言在先,竟还敢说自己不知罪!”
  道伦梯布咬着牙,不管不顾地顶撞道:“我看见了!我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一次,宿州依然不会赢!你们执意要打,只会见到哀鸿遍野,白骨满地!”
  达蒙还想说话,高阶上的人却轻轻抬起手来。
  “依照惯例。”大君说。
  莫日根打了个寒战,无力感漫过全身,缓缓地松开拳头。
  殿中众臣自然知道,阿尔斯楞这句惯例是什么意思。
  宿州三百年,观星师在战争前见到“不祥”,依照惯例,都要在阵前宰杀活物以奉天地,以求得到神灵庇佑,率军大胜而归,是为祭旗。
  十三年前,正是当初那个言之凿凿地说出宿州会赢,却又临阵改口的观星师,被大君斩于城墙上,以血祭旗。
  依然没有换来众神庇佑。
  殿中现下并无牲畜等祭祀用的活物,大君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这个名为道伦梯布的年轻人,活不过天狼骑出兵的前一晚了。
  阶下却款款地立起一个雍容的身影,衣衫华贵,脸上神色淡淡,举手投足间,带着贵族的傲慢。
  萨仁不紧不慢地福一福身子,缓缓开口:“大君且慢,臣尚有一事相报。”
  殿内的目光,立即聚焦在这位宿州主母身上。
  阿尔斯楞脸上一沉,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今日的正事,是宣布达蒙的计策。你现在说话,是要给这观星师求情么?”
  语气中的寒意,更胜先前一筹。
  莫日根却从字句里莫名捕捉到了一丝似乎是着急的意味,心中大为不解。
  萨仁垂下眼睫,拉长了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座臣子耳中:“今日商战,此等大事,却不见七太子。”
  莫日根心中一紧,立即与其他人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萨仁翕动的唇瓣。
  大君冷冷地环视一圈,才答道:“正是。”
  萨仁的脸上浮出一丝浅淡的冷笑。
  阴毒的寒气,令莫日根几乎惊叫出声。
  那中年妇人白皙的纤手一动,从衣衫内拈出几封文书来,和她的声音一样,清清楚楚地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七太子留居剡地十三年,早已变心!贺子衿从军中私逃剡都,通敌叛国,意图害我宿州!”
  那冷笑纹在唇角,愈发深刻:“长生天有眼,大君英明,早已下令让努图格沁家的密探留在剡地,亲眼见证贺子衿叛国;证据正在臣手中,铁证如山!如若臣有半句谎言,立即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殿内众人听见宿州最尊贵的可敦,竟然这样诅咒自己,立即扑到地上,佟佟佟地磕起头来。
  道伦梯布怒不可遏地瞪着玉立原地的中年妇人,喝到:“你这个妖妇,怎可血口喷人!”
  萨仁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将手中书信递给达蒙。
  达蒙抖一抖信纸,故意高声念道:“鉴澜亲启——”
  阿尔斯楞一挥手,冷冷地打断了他:“你单凭他写给名义上娘子的书信,便武断是贺子衿投敌?”
  萨仁冰冷地答道:“大君此言,是不相信贺子衿会叛国了?这仅是写给秦经武女儿的书信开头,接下来,便是贺子衿述说战局的部分。他一字一句,说尽了达蒙所献谋策中的内容,教那秦鉴澜该往何处去,大君还要再听么?再者,大君清不清楚,那个秦鉴澜,现下人在何处?”
  殿内一片寂静,莫日根怔在原地。他自离开皇城,就再也没见过那个貌美却似乎总带有一丝怒气的姑娘了。
  他还暗自起过疑心,大将秦经武的女儿,剡地闺阁的千金,怎么养得跟宿州姑娘一样?这当真是大家闺秀么?
  阿尔斯楞放下手掌,缓缓道:“说。”
  萨仁又轻笑了一声,正要说话,门外却传来侍卫的拉扯骚动。
  当当几下,有人拔剑,轻而易举地击晕了全副武装的侍卫。玄衣顺着白玉砖道,大步踏进殿来。
  年轻人抬起头,视线越过整座恢宏的宿州大殿,与玉阶龙椅之上的老人相汇,目光幽如深海。
  “我已经送她回家了。”贺子衿淡淡地说。
  仿佛他不是离开了十二天,只是离开了十二个时辰;也不是跑了一千里,只是跑了一千步。终于如往常那般回到了并非阔别十三载的家中,平静地向父亲讲起,自己像所有有责任心的宿州汉子那样,将喜欢的姑娘送回了皇城另一端的家中。
  袍角草屑飞舞,携着一襟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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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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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春分,雨水也就渐渐多了,院落里应季的野菜也多,马兰头、金花菜,长在砖缝中,顽强地探出头,一片绿幽幽。
  胡明业拉开了医馆的门,见屋外往来的都是街坊邻里,知道今天又是平静的一天,却有些惆怅。
  十三年前,为了抵抗袁太师的极力阻挠,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胡正群拉着袁家千金,一声不吭地离开了都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敢靠近南方半分,更不敢给兄长来信。直到孩子出生,事情才逐渐有些转机。
  前段时间,胡明业听贺子衿说北疆即将大乱,急着让胡正群南下避难,这一家人才算好好团聚了几日。胡明业也欣喜于侄儿的伶俐,可没过几天,云意夫人与袁太师解开心结,袁太师盼望含饴弄孙,这三个人又住进了太师府。
  好处是,朝中官员的鹰犬走卒,再也没有到与从诲居一街之隔的回春医馆来闹过事,胡大夫也得以重新开张,连午饭也没来得及吃。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咳嗽的街坊,胡大夫低头在百子柜中翻找药草,忽然闻见一阵诱人的油香,吞了吞口水,抬起头大声说:“这位爷,身体抱恙还在吃烧鸡?”
  一袭白衣飘然入内,拎着油纸包停在柜前,见四下无人,便问:“鉴澜,你还饿不饿?”
  他身后的人探出头来,耳畔深碧微芒晃荡,摇了两下,表情失魂落魄的,正是秦鉴澜。
  “夫人,”胡大夫见到好学的贺夫人,眼睛亮了一下,随即闪烁着,“……秦姑娘。这位我也见过的,四娘家的……玄大哥?”
  “玄晏。”白衣公子把烧鸡放在台上,随口介绍道,“受了点小伤,不打紧,还是想着来看看。”
  他越过百子柜,走到胡大夫面前,卷起宽袖,露出上臂一片紫青的肌肉,看得胡大夫暗暗皱眉。
  回春医馆所在的前后几条长街,住的都是天子居所附近的体面人,这么多年来,上一个让他看见这种打斗伤痕的,还是……
  贺子衿。
  约莫从七八年前开始,那个年轻人就时常坐在厅中,默默撩起玄衣的长袖,露出胳膊上的淤青。淤青位置常变,东一块西一块,不变的只有脸上的表情。胡大夫以前在这孩童尚不结实的手臂上涂抹药水,看他疼得挤眉弄眼,却始终坚持着紧咬牙关,不肯从齿间漏出半点抽气声,桃花眸中溢满他看来十分无谓的倔强。
  胡明业原先只以为是幼儿顽皮,有意用力将药水抹上去,叫他吃几分苦头,以后好好爱惜自己;见到他这副模样,心中就有些过意不去,反而粗声劝慰道:“疼了你就哭呗,这里没人要看你。”
  小贺子衿愣了几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抬手狠狠抹着眼泪,哭得两条胳膊上的药水湿成了一条条脏污的痕迹,挂得满身衣裳都是。胡大夫自幼跟在师父身边,从没哄过孩子,就那样手忙脚乱地看着他哭,直到最后剩下渐渐微弱的抽噎。
  那天胡大夫让弟弟拣药,自己罕见地踏出了院门,立在树下,看究竟是谁来接贺子衿回府。
  贺子衿抹好了药水,似乎正在为自己方才的失态而害臊,连一句谢也没说,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医馆。还没转过街角,那边就走出一个矮矮的老头,一手抽着长长的旱烟,一手拍在贺子衿的背上,俯身跟他说了句什么,带他离开了。
  胡大夫看出这个踩在地里一脚深一脚浅的跛足老头,正是朝廷派在从诲居中养马的下人,立即反应过来这孩子是谁。
  此后贺子衿常来回春医馆,不是看自己的伤,就是牵着府内的马儿来看伤,渐渐和胡大夫混得熟了,有时也会和他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那时他的弟弟已经下落不明,袁太师家中的千金也在一夜间失去了踪影,胡大夫满面愁容地坐在藤椅上,听得悲切,最后也只是幽幽长叹一声,大手抚在贺子衿的发顶,从柜上摸出一块糖递给他。
  一切只在不言中。
  胡明业皱着眉给白衣公子上药,随口问道:“打架了?”
  李玄晏摇摇头:“不碍事。胡大夫,这只才买来的烧鸡你拿去吃吧,我们刚吃饱。”
  胡明业忙于医治,秦鉴澜心不在焉,李玄晏向来沉默寡言,空荡荡的厅内沉默了好一会,最后还是胡明业率先开口:“秦姑娘,你什么时候……赶紧离开都城?”
  他见秦鉴澜前两日装扮成渔家姑娘,一身尘土地千里迢迢回到剡都,自然推断她是来想方设法救出自己父兄的了。后来弟弟和云意夫人拉着她谈心,他自然明白正是自己对贺子衿说可以去镇北关寻跌打医馆暂避风头,他们才就此相识。而胡明业不好听袁太师的家事,自觉地出门站了一会,次日一大早,就见他们三人并行而出。再后来,弟弟回到医馆接走了孩子,只对他说此事复杂,日后有机会再说也不迟。
  胡明业便隐隐约约地察觉到,整件事的走向已经绝非他能所掌握的了。事到如今,也只有暗自祈求上天能放过那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宿州孩子,以及那个孩子身边亲近的人一次。
  其实他此前并未见过秦鉴澜,原是她出嫁后谨从教嘱,成日关在从诲居中。但胡明业看贺子衿成婚后依然天天往医馆跑,秦鉴澜又是宿州敌将秦经武的千金,本来不觉得他们二人能有什么共鸣。但秦鉴澜带贺子衿来医治手臂一事,又令他捕捉到了空中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胡明业虽然一眼看出贺子衿自称摔落马下却并无大碍,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出于心照不宣的信任,依然帮他包扎好了。
  事实证明,他此事做得极其正确。几日后的深夜,玄衣人敲开了医馆的门,用力拥抱了他一下。
  胡明业就知道,时候到了,他要逃。
  即使这是杀头的风险,他却依然无法放任这个满眼倔强的毛头孩子卷身阴谋漩涡。同时也有几分私心:他念及贺子衿从小成长在剡都,势必无法融入宿州,以贺子衿的聪明也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胡明业信心满满地认为,贺子衿此后一定会选择宿州以外的地方生活;如若贺子衿不会回到宿州,不加入天狼骑来攻打剡地,那么他胡明业……是否也不算放虎归山、通敌叛国?于是胡明业喊来与他和弟弟一家相熟、正在城中歇脚的马帮,以备不时之需。
  他不知道,原来这剡人不得而知的放走敌人的污点,在自己光明磊落的一生之中,应当被称为,恻隐之心。
  是会有回报的。胡明业也是在多年以后,才咂摸到这一点。那时他早已白须白发,站在回春医馆中,伸手摸着百子柜中散发出幽幽淡香的药草,活像是山林间优游自如的一只老仙鹤。
  “我……我不知道。”秦鉴澜揪着衫角,恍惚地轻轻摇了摇头。
  她拉着李玄晏来到医馆,却依旧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该去往何处。她只是隐约觉得,自己的出现与选择已经改变了一切。而她身处漩涡中心,每一次以为自己可以离开,只会发现早已越陷越深,寸步难移。
  “她……要跟我回去。”李玄晏忽然说。
  他垂着眼睫,并不望向她。
  语气淡淡的,宛若初见。
  秦鉴澜微愕。回什么家,她没有家,李玄晏的家在宫里。难道他要拉着她,复刻原作里贺子衿死后的桥段,一起去剡宫?
  胡大夫却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好啊,回娘家确实好些。”在他的认知中,玄晏既是秦鉴澜四娘家的大哥,又没有受到秦柱国入狱的影响,必定就是秦鉴澜娘亲家中的亲人了。回到娘亲乡下那边,确实比留在剡都和北上宿州都好得多的。
  他略一迟疑,主动追问道:“秦姑娘,不知你家里那个人呢?”
  此言指的自然是贺子衿。胡大夫在玄晏这个陌生人面前,不好直接提及朝廷逃犯贺子衿,又奇于贺子衿竟然不在秦鉴澜旁边,故拐弯抹角地问了。
  秦鉴澜恍惚地摇了摇头,话还没说出口,两滴眼泪竟然先沁出了眼角。
  胡大夫见她这副模样,不好再问,暗想道:难道贺子衿究竟是回宿州去了,要留在宿州人那里,身边便容不下秦鉴澜这个仇人之女了?看秦鉴澜泪眼朦胧,玄晏也不好上前安慰,胡大夫背着手转过身去,望着花窗外细雨迷蒙的春日庭院,兀自长叹道:“呸!孽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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