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容好奇地看了眼她们手里的袋子,问道:“是哪家?有机会的话,我下次也尝尝。”
于可心把店名告诉了她,又补充道:“是家东北菜,口味跟我们可能不大一样。林姐,要不你先分一点去试吃?万一不合胃口呢。”
她们一起进了上楼的电梯。
“东北菜?”林淑容笑,“那就实在巧了,我小时候,就是在那边长大的。”
纪雪城和于可心皆是一惊,异口同声道:“林姐,你是东北人?”
林淑容:“算是吧,十八岁以前都在那儿。后来来新川上学工作,结婚,生小孩,就一直没回去了。真要算起来,我在新川呆的时间,已经比在老家长了。”
纪雪城心念微动,试探着问:“林姐,你的老家在——?”
“丹江。”
原来如此。
隐在迷雾中的答案似乎终于有了眉目。
那座遥远的小城,曾经承载着向娟少女时代的回忆,在纪雪城的印象中,却更像一副冷寂的玻璃罩子,困缚住记忆里残存的余温。
于可心低声惊叹:“离我们这儿可真远,好几个小时的飞机呢。”
“是啊,很远。”林淑容感慨,“我爸妈跟着我一起搬过来,他们倒是更喜欢新川,说是冬天也有常青的绿树,看着心里舒坦。”
丹江。
纪雪城再度在心里默念一遍这个地名。
以及它的别称——
雪城。
*
这几天,宋哲阳春风得意的状态,整个办公室都肉眼可见。
先是在论证会上提了几个关于后期提升质量标准的建议,得了其他部门的一致好评,又成功自荐,作为本次项目建议书的主持之一。
羡慕的人不少。
前期参加调研的一家医院打来电话,说是最近收治的一个病例很典型,可以为他们的调研提供新的方向。
这家医院正属于当时纪雪城和宋哲阳的负责范围之内,而宋哲阳最近风生水起,外出的活自然而然落到了纪雪城头上。
他话说得婉转:“真是不好意思啊小纪,我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忙不过来,只能拜托你先顶上。你要是觉得吃力,我可以和其他同事商量,看看有没有人能陪你一起。”
纪雪城虽然觉得头大,但也没低情商到那个份上。
先不说宋哲阳能不能劝得动其他同事。就算他真能找到某个冤大头,此事一传出去,别人将会怎么看她呢?
工作两年还不能独立行走的巨婴吗?
她果断拒绝:“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你先忙你的。”
宋哲阳露出妥帖的微笑:“实在抱歉啊,等我忙完这一阵,肯定来帮你。”
纪雪城隔天下午去的医院。
由于路途较远,加之这半天算作出外勤不用去公司,为图省事,她直接开了车过去。
那是个射频治疗的颈椎病病例,纪雪城做了好几页文档的记录,沟通还算顺畅。
对方认出她上回来过,随口夸赞了两句:“上次你来,一看就是新人刚入行,今天再看,进步还挺快,明显没什么理解障碍了。”
纪雪城固然知道,新人的生涩大多很难掩饰,但还是被这句话的直白惊了一惊,同时飞速回忆一遍自己上回的表现。
“您过奖了,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她谦逊道。
才出医院,纪雪城就接到于可心的电话。
“雪城,你今天还来公司吗?”
她听出来话里有话。“怎么了?公司有事吗?”
于可心语调忧伤:“别提了,上回我们一起加班做的调研报告,被小宋说数据分析不足,今天得补上去,不然他没法出建议书。”
纪雪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今天?他弄得这么紧张?”
“是啊,估计上头也在催他吧。我俩努努力,八点之前也许能赶出来。”
纪雪城无可奈何,只能答应:“行,我马上回公司。”
这注定是个加班的夜晚。
纪雪城一边啃巧克力一边敲键盘,电脑上十几个页面来回切换,花花绿绿的折线图杂乱。
办公室里同事陆续下了班,等到八点过后,便只剩下她、于可心,和宋哲阳三人。
“实在对不住了,”宋哲阳下楼一趟,拎着三杯冰咖啡上来,“要不是我太晚核对,也不会害得你们陪着我加班。”
纪雪城心情复杂,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
“没事,本来也是我做的时候考虑不周。”她接了咖啡放在一旁,“还好有可心和我一起,应该再过一会儿就能好。”
然而等到真正结束一切工作并保存完文件,电脑上的时间已经显示为十点零八分。
于可心的咖啡早就见了底,而她的还一口未动。
纪雪城回头看了眼宋哲阳的工位,电脑屏幕仍然亮着,他全神贯注地点鼠标敲键盘,不知在忙什么。
满杯的咖啡不好直接丢进垃圾桶,她去茶水间把杯子里的液体倒干净,而后才将塑料杯投入垃圾桶。
于可心先她一步离开,她收拾完东西,背着包独自一人等电梯。
和曾经在嘉泰日化的工作模式不大一样,作为快消品,那边的市场宣传需要投入更多的心力,晚上九点十点,办公区也时常灯火通明。
而这里则明显缓和许多。
直达地下停车场时,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来电显示,晏泊。
纪雪城微微蹙起眉。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晏泊近来的态度又变得有些古怪。
他突然开始频频给她打电话。
每每问起来,也没什么特殊的事情,说上两句也就挂了。
纪雪城甚至感觉,这种行为有点像——
查岗。
可是细想更觉得不对。
一来,她两点一线的生活乏味得可以,根本没这必要。
二来,她和晏泊之间的进展……好像也没到那份上。
她接起。
“喂,有事?”
“没,就想问问你在干嘛。”
“……刚下班,准备开车回家。”
晏泊大惊:“什么?这个点才下班?”
“是啊,脑子都晕了。”纪雪城走到车边,伸手到包里摸钥匙,“没事我就挂了,准备开车呢。”
“哎,别别别,我有事要跟你说来着,”晏泊连忙制止,“下个月六号,星期六,你有没有时间?”
“什么事?”
“我有个师兄,那天结婚。你认识的,就是郭宇,做糖饼特别好吃的那个。”
纪雪城印象挺深,“我记得他。这么快就结婚了?女朋友还是璐璐姐吗?”
“嗯,就是他俩。他们给我发请柬的时候,问我有没有要带的人。”
因为晏泊的关系,他们也算是纪雪城的旧相识,她想了想,没推拒。
“行啊,我去。随礼一般多少?”
晏泊在电话里笑:“这个你别管,我们出一份就行。”
纪雪城手里拿着钥匙,却没急着上车,靠在门边和他讲电话。
说着说着,她的余光里忽然出现一个人。
好像是……宋哲阳。
纪雪城心中暗叫不好,但此时躲进车里已经来不及。
“小纪,还没走呢。”
宋哲阳率先和她打招呼,快步走过来。
然而没走几步,他脚下明显一顿。
所有的寒暄话梗在喉咙里。
那个车标太醒目了。
“这是……你的车?”他脸颊肌肉僵硬,笑不像笑。
几秒之间,纪雪城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个念头。
认?还是不认?
她冥冥中有预感,如果承认,明天一早,她就会再次成为非议的中心。
而且将更甚于上次。
蓦地,既像福至心灵,又像某根脑筋错了位,她脱口而出:“是我男朋友的。”
寂静片刻。
晏泊的声音透过听筒,在她耳边响起。
“你男朋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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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字了耶,给自己撒花~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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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哲阳的表情十分微妙。
“看来,你男朋友还挺有钱的。”
这话听着不像赞美。
纪雪城后悔自己一时嘴快。
谎言和借口千千万,随便挑个什么不好?
倒不如说是自己中了彩票。
但话已出口,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也就……还行吧。”
宋哲阳闲聊似的语气道:“那我可就替我们公司的单身男同事惋惜了。你刚来那会儿,大家私底下还在猜,你是不是名花有主来着。”
听人当面讲述关于自己的八卦,体验感很是奇怪。纪雪城并不接他话茬,让这段交流自然而然地结束。
宋哲阳没再多说什么,挥手道别之后,便驱车驶离,留下两道红色尾灯的余光。
纪雪城梦游似的坐回车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通话尚未挂断。
“……你还在吗?”她重新对着手机问。
晏泊的声音传来,莫名显得失真:“你刚才说,谁是你男朋友?”
“没谁,瞎编的。”纪雪城实话实说,“遇上一个同事,问我怎么开这个车。”
晏泊听了回答,情绪明显缓和过来。“那你直说不就行了,怎么还扯上什么男朋友。”
空调在慢慢降温,纪雪城慢吞吞地启动车子,说:“情况比较复杂,不是我想说就能说的。”
她不免想到回国后第一次见到晏泊的情形,以及当时他说的话,又笑:“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洒脱,随心所欲地开‘最便宜的车’去上班。”
晏泊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她话里所指。如今一听,其实还挺狂。
“这种话你就别记着了……”他后知后觉地羞耻,“多想想我的光辉形象不行吗?”
纪雪城笑出了声。刚才稍微冒头的不悦心情,似乎也随着这通险些中断的电话一扫而空。
“不和你说了,准备开车呢。”她说。
“嗯,路上注意安全。”
晏泊想了想,在即将挂断的时刻,沉沉补充一句“晚安”。
*
夏日昼长。
向来不缺觉的纪雪城,也慢慢开始在下午时分觉得疲乏,不得不购置了一张折叠床,趁着中午小憩三十分钟。
七八月是学生的暑假,正值最炎热之时,纪雪城早出晚归地忙碌,偶见晏泊在朋友圈晒起暑假生活,居然也暗暗生出几分羡慕。
转眼就到了他师兄结婚那天。
按照黄历上所说,是个宜婚嫁的吉日。
纪雪城从小到大几乎没参加过婚礼,临出门前,纠结了很久的服装,后来索性拍了几套搭配照片去问晏泊,哪一套最得宜。
晏泊在电话里笑:“我们就是去吃席的,不用那么讲究,随便哪套都好看。”
经他提醒,纪雪城也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很快释然道:“你说得对,那我就自由发挥了。”
“哎——等等,”晏泊忽然说,“我觉得,你应该穿第二件。”
纪雪城不明所以,“为什么?你不是说都不错吗?”
晏泊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
“这件……特别不错!”
纪雪城看着那件雾霾蓝的连衣裙,没觉得它们突出在哪。
不过,在见到晏泊身上那件几乎一模一样颜色的衬衫之后,她似乎知道了答案。
这种巧合,不禁令她怀疑,晏泊是否在看到她发过来的图片以后,才从他的衣帽间里千挑万选出来一件同颜色的。
实际上她也没猜错。
去酒店的路上,晏泊开车。
“很久没见他们了,”纪雪城说,“他们在一起,得有六七年了吧?”
“嗯,差不多。”
晏泊语气的漫不经心,很容易听出来。纪雪城转头问道:“在想什么?”
晏泊没立刻回答。
脑海中历经了半天思想斗争,他终于决定告诉她实情。
“我师兄,他后来出了一场事故,”他很谨慎地用词,“有一边的手臂……没能保住。你做好心理准备,一会儿见了他,别表现得太惊讶。”
这个消息来得猝不及防,纪雪城一愣。
“那么严重?”她难以置信,“什么时候的事?”
“在你回国之后。也有两年多了。”
敏感的神经隐隐发出讯号,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地从脑海中闪过。
“你上次说的‘糟糕的事’,是不是和你师兄的事故有关?”她追问。
晏泊意外得坦诚:“是。当时没想好怎么跟你说,一直拖到了现在。”
纪雪城听了,缄默许久。
到地方准备下车时,才轻轻叹气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我又不会笑话你。”
晏泊的手放在车门把手上,迟迟未动。
”我只是觉得,各人有各人的烦恼,何必拿我自己还没解决的事情,去干扰别人的心情。”
纪雪城话到嘴边,逡巡一圈,还是咽了回去。
坐电梯上楼,直达宴会厅。没走两步,就见一身白色长裙的蒋璐璐挽着西装整齐的郭宇,正站在门口迎宾。
甫一见面,双方热情地互相打过招呼。
“师兄,璐璐姐,恭喜恭喜。”晏泊说,“终于修成正果了。”
郭宇的精神很好,含笑道谢。
蒋璐璐这会儿还没换主纱,穿的是极衬身材的白色鱼尾裙。她一眼认出了纪雪城,恍然大悟:“晏泊说要带来的人,原来是你啊。”
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一轮,笑着说:“你们也还在一起,真好。”
纪雪城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落在蒋璐璐眼里,倒更像是一种默认。
郭宇和晏泊相熟,开玩笑地说:“你小子,总不会只带了女朋友,没带红包吧?想白白吃席也行,上台表演个才艺,就让你坐长辈桌。”
此话一出,把在场几人逗得捧腹。
纪雪城听晏泊的形容,还以为这位师兄是多么的意志消沉,但现在一看,似乎早已走出阴霾,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晏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纸封,豪气十足地拍在郭宇手上。
“放心,还能少得了你的?”
郭宇接过来,上手一碰,便反应过来这并非纸币的触感。
反而像是——卡。
看见他微微变了脸色,晏泊抢先截住他的话头,“别跟我推辞,当年没少受你和璐璐姐照顾,都是我应该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