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京扬直到傍晚才联系上颜葭。
那时候的雨已经停了,天边的夕阳格外浓烈。
从下午接到那通电话开始,傅京扬便开车出去找颜葭,他找了整整一个下午,打电话打了整整一个下午。
终于在太阳半落山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
颜葭声音异常的平静,只是有些沙哑。
“能见一面吗?”
傅京扬立马说:“你在哪儿?我找了你整整一下午,为什么不接电话!你他妈吓死我了!”
“我在湖边。”颜葭气息有些微弱,“我等你过来。”
挂断电话,傅京扬一秒也不敢耽搁,油门直接踩到底。
十分钟后,他到达学校,见到了坐在湖边长椅上的颜葭。
只是一眼,傅京扬的心就像是被活剥开似的疼。
他不知道颜葭经历了什么,只是她看起来实在太狼狈,太悲伤,太痛苦。
她孤零零地坐在那,面色苍白,目光发直,嘴唇毫无血色。
身上的衣服满是褶皱,凌乱的发丝贴着脸颊,毫无鲜活气,像个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
傅京扬放轻脚步,呼吸的每一下心都在疼。
他走近颜葭,在她身前蹲下,抬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脸。
“淋雨了?” 他一开口,眼睛也跟着红了。
颜葭看见他,先是笑了下,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嗯,没带伞。”
“那怎么不接我电话。”他哑声说。
颜葭神色淡淡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轻声问:“你抽她给你的那盒烟了么?”
“没抽。”傅京扬仰头看着她,呈现一种诚恳的姿态,“我扔了。”
“真的没抽么?”
“嗯,真没抽,我发誓。”
“那就好。”颜葭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肩膀慢慢松垮下来,喃喃道,“那就好……”
“怎么了?”
颜葭摇头,垂下眼。
“对不起颜葭,我不是故意骗你。”傅京扬主动开口解释,因为颜葭反常的平静,他突然很慌乱,“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你那阵子实在是太累了,每天忙着找实习准备面试还要应付她的骚扰电话,我每次看你心不在焉,烦的抽烟的时候,我特别心疼,我真的不想看你这么难受,不想看你这么为难,所以我自作主张接了杨芳给你打的电话……”
颜葭没说话,依旧低垂着眼,很平静,很淡然。
她问:“然后呢?”
“然后,”傅京扬低下头,哑声说,“然后我跟她见了面,跟她谈了条件。”
颜葭哦了声,平静道:“代价就是你每个月都给她钱么?”
傅京扬垂下头,低声嗯了句。
颜葭叹气,喃喃道:“你不该给她钱的。”
“对不起颜葭,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傅京扬仰头看着他,以一种卑微的认错的姿态,哑声说,“你别生我的气,行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他声音渐渐哽咽,“我真的见不得你有一点不开心,我想帮你,哪怕是用那种蠢办法,只要你能开心……”
“你帮不了我的。”颜葭神情淡漠,透露着一股濒临死亡的绝望,“没有人能帮我,我不想你帮我,我不想你搅和进这种事情里。”
“你不该给她钱的,再多的钱她都不会满足,她只会缠上你,问你要更多的钱,她就是个无底洞,是深渊,她会一点点把人吞噬,她会把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傅京扬,我不想你变成这样。”她摇头,“我不想……”
“我不在乎。”傅京扬说,“只要你开心。”
“我不开心。”颜葭看着他,喃喃地说,“傅京扬,我一点都不开心……”
她似乎是很累很累很累,说话的声音都极轻。
傅京扬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说:“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对不对?”
颜葭摇头,只说:“你以后不要管我的事了,行么?”
傅京扬一顿。
颜葭说:“傅京扬,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在他沉默中,颜葭又说,“我很累,今晚在寝室睡了。”
第64章
这一场无声无息的冷战持续了三天左右。
那天分别前, 颜葭知道傅京扬怕什么,所以她说:“我没想分手,只是有点累。”
傅京扬背对着他, 哑声说:“要休息多久?”
颜葭说:“不知道。”
傅京扬低声嗯了句,说:“休息够了就回家,我等你。”
“好。”
那天是周五, 同样是一个黄昏日落的傍晚。
颜葭回到了和傅京扬的家。
推开门的那刻, 厨房里有煮饭的声音。
下一秒,傅京扬从厨房探出头, “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你可真会赶点儿, 刚做好。”
颜葭摘下包丢到门口的鞋柜上,安静地换好鞋, 然后走到厨房。
她来到傅京扬的身后,轻轻抱住他, 脸颊贴着他宽厚的脊背。
傅京扬搅动粥的手一顿, 微偏了下头,笑了声说:“想我了?”
“嗯。”颜葭深吸一口气, 忍住鼻尖涌上来的酸涩, 点头,重重点头。
傅京扬继续搅动锅子里的粥,“还累么?”
颜葭摇头。
“休息够了?”
她哑声:“嗯。”
“休息够了就去拿碗吃饭。”傅京扬说, “今天你洗碗, 别想跑!”
吃过饭,颜葭把碗洗好擦干, 去沙发边找傅京扬。
他在看部老电影――《泰坦尼克号》。
颜葭挨着他坐下,脑袋枕上他的肩, 傅京扬很自然地张开胳膊,把她抱进怀里。
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颜葭抬起头,眼眶有些湿,“你这几天做什么了?”
“想你,”傅京扬看着屏幕,淡声说,“和哭。”
“又哭了?”
傅京扬嗯一声,视线依旧看着屏幕,“忍不住。”
顿了顿,他垂下眼,冷不丁地问:“你哭了么。”
“哭了。”颜葭说。
“想我想的?”
“一部分吧。”
“一部分?”傅京扬轻哼了声,歪头看她,“再说一遍?”
颜葭改口:“全部,都是想你想的。”
“行吧。”傅京扬莫名笑一声,“扯平了。”
电影不知不觉放到后半段,海水灌进船里,场面乱遭一团,人们拼命逃跑。
Jack在混乱的人群中找到rose。
昏暗的光线下,傅京扬扭头看向颜葭,颜葭感应到他的视线,抬头看向他。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傅京扬说:“那天怎么了?”
颜葭说:“没怎么。”
傅京扬没说话,一直看着她。
颜葭只好妥协,随口说:“就是听说你给她钱,我很生气。”
“只是这个?”
“嗯。”颜葭说,“只是这个。”
傅京扬却说:“我不太信。”
颜葭没回答这个问题,脑袋重新靠到他的肩膀,淡淡地说:“傅京扬,我问你。”
“什么。”
“如果我身处的地方是地狱,你会下来陪我么?”
“会。”傅京扬回答的毫不犹豫。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傅京扬沉声说,“超越爱所有人的爱你,包括我自己。”
颜葭沉默会儿,低声说:“你有病。”
傅京扬说:“我也觉得。”
话题因为这突兀的一句而被迫中断。
两人安静地看了会儿电影,电影逐渐接近尾声,rose和jack一同落进海里。
傅京扬突然开口,他声音很低,沉沉地响在耳边,他喊:“颜葭。”
“嗯。”
“我对你的爱,大概就是,”傅京扬喉结滚了下,缓慢地说道,“我可以和你一起死,但我绝对不会独活。”
“如果有一天,有人对我说,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那我会毫不犹豫选择陪你死或者我去死。”
“我之前一直没法定义自己爱你的程度,如果用生死来定义的话,那么我爱你,超越生死。”
影片大结局,响起那首《My Heart Will Go On》,还是熟悉的旋律。
在傅京扬看不见的地方,一滴眼泪落到他肩膀上。
颜葭侧了侧脸,眼睛贴着他的肩膀,哑声说:“你有病。”
“嗯。”傅京扬承认,“我有病。”
他视线依旧看着屏幕,只是声音更沉、更哑:“所以颜葭,你不能抛弃一个病人。”
“你抛弃我,就等于杀了我。”
“那样,你就成了杀人犯。”
颜葭说:“我就是杀人犯。”
傅京扬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是神经病。”
“你也是。”
那时的傅京扬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
他好像。
即将。
要被颜葭抛弃。
三天后的一个中午,颜葭收到教授发来的消息――
颜葭?有时间没有?下午来我办公室一趟吧
颜葭那会儿刚吃过午饭,她下午没课,正准备回学校写论文。
于是回复了个好。
下午三点钟左右,颜葭去到办公室。
敲门进去的时候,教授正在窗台看他的那两盆花。
听见动静,他回头冲颜葭笑了笑,“来了啊颜葭。”
“嗯。”颜葭走过去,“您找我。”
“先坐。”教授说着,将窗台边的一盆花搬到自己桌子上。
颜葭静等他落座,自己才坐下,“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嗯。”教授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喝了口水,“是有点事。”
颜葭坐直,“您说。”
教授笑了笑:“听京扬说,你找了个实习?”
颜葭点了点头,之后又反应过来他说的京扬是不是傅京扬。
她愣了下,有点困惑地看着教授。
“我都知道啦。”教授把茶杯搁到桌上,“京扬都告诉我啦,说你俩处朋友呢。”
颜葭有点懵,表情很茫然。
教授笑说:“他没告诉你吧,我是他舅舅。”
“……”
“他没跟我说过。”
“正常,学校里知道的人也不多,他不让我讲。”教授笑了笑,“这小子啊,事儿多着呢。”
颜葭配合地笑了笑,没说话。
教授说:“今天来找你没别的事儿,就是想让你劝劝那混小子。”
颜葭不明所以:“他怎么了?”
教授说:“本来啊,毕业之后家里打算让他出国继续念书的,但是那混小子犯浑,突然就不去了,我跟他妈轮番劝,一点也不听,就是铁定了心不去了。”
他叹了声气,摇摇头:“这熊孩子啊,平时听话的时候挺乖一小孩儿,一旦犯起浑来啊,那脾气倔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为这事儿他妈说他好多遍了,就是不听,把家里人气够呛。”
“我知道这浑小子喜欢你,现在估计就你的话他能听进去,颜葭,你能替老师劝劝他吗?”
颜葭低着头,心里莫名发堵,她点了点头,低声说:“我会劝他的。”
“其实啊,”教授笑了笑,说的委婉,“他就是舍不得你,颜葭,老师知道你也是个特别优秀的孩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想不想出国念书?”
颜葭没吭声。
教授继续说:“你们还年轻,多出去看看开阔开阔视野也是件好事儿。”
稍稍沉默,他又说:“如果你也去,那浑小子估计也用不着劝了。”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教授又说:“如果你是担心钱的问题,那没关系,这些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
教授的话,颜葭都明白。
她也知道对方是出于好意。
可是,颜葭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她觉得很难堪。
归根结底,还是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
“我会劝他的。”
沉默好久,颜葭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离开教授的办公室,颜葭接到了傅京扬打来的电话。
他问:“晚上几点回来?”
颜葭沿着走廊走的很慢很慢,“怎么了?”
“没事儿啊,想你了,干嘛呢。”
经过楼梯拐角处,颜葭停了下来。
她靠着墙,突然觉得一阵疲惫,“我们教授是你舅舅?”
傅京扬那边一顿,他啊了声,“你知道了啊。”
“嗯,刚从办公室出来。”
“还说什么了?”
“他说你不想出国了。”颜葭淡声说着,后脑勺抵着墙,声音有些无力,“是吗?”
对面沉默一会儿,傅京扬说:“是。”
颜葭没有问原因,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说:“我今天会早点回去。”
挂断电话,颜葭一个人静静待了很久很久。
长长的走廊上空旷而安静,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洒在地上,却始终照不到她在的地方。
颜葭怔怔盯着那条明暗交错的分界线,忽然想起去年的跨年夜她和傅京扬在外滩看烟花,听到的那首歌。
歌里有句歌词这样唱――
因为不想告别
就悄然离开
不用认真地说
多舍不得你
每一个未来
都有人在
是啊。
每一个未来。
都会有人在。
颜葭回到和傅京扬的家刚过五点。
天还没暗,夕阳隐隐浮现。
推开门,厨房那边传来油烟机工作的声音。
颜葭摘下包,搁下钥匙,换下鞋,走去厨房。
傅京扬正忙着,丝毫没听见动静。
直到颜葭抱住他,脸颊贴在他后背,他才反应过来。
“我靠!吓我一跳!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颜葭声音很闷,细听有轻微的鼻音。
傅京扬任他抱着,一边挥动着铲子一边跟她说话,“累不累啊今天。”
“还好。”颜葭很轻地吸了下鼻子,声音被油烟机盖过,傅京扬没听见。
“我舅找你说什么了?”
“说了你出国的事。”颜葭思绪有点混沌,心不在焉。
“没说别的?”
“嗯,没说别的。”
傅京扬将火调的小了点,微偏了下头,对颜葭说:“颜葭,其实出国也没什么好的,更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