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葭睫毛微颤，她垂下眼，不敢看傅京扬兴奋的眼睛。
沉默几秒，她说：“先听我说吧，明天傍晚在图书馆前的人工湖，我在那等你。”
“什么事儿啊？”傅京扬笑一声，玩世不恭地说，“你可别跟我求婚啊，我还没准备好呢。”
颜葭低垂着眼，很低地说：“明天就知道了。”
这一晚，漫长又短暂。
如果可以，颜葭希望第二天的太阳永远不要升起。
隔天一早，傅京扬醒来的时候颜葭已经不在了。
枕边有她留的一张字条――
晚上记得来。
傅京扬将纸条搁到一边，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给冯川打电话。
电话响到最后一声对面才接，冯川不耐烦：“你他妈神经病啊，几点就打电话！”
“赶紧过来。”傅京扬说，“时间紧任务重，一堆事儿呢。”
“你他妈求个婚关我屁事儿？”
是，傅京扬要求婚。
就在今天。
他受不了了，他很没安全感。
最近这段时间，他总有种即将失去颜葭的感觉。
并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所以傅京扬发誓不能坐以待毙。
与此惴惴不安地担心这害怕那，不如趁早把婚求了。
什么时候结另说，但这婚，他一定要求。
早在三个月前，准确点说是暑假去完颜葭家里之后，傅京扬就开始计划。
他背着颜葭偷偷准备了很多，他准备了花，准备了蜡烛，趁颜葭睡着的时候偷偷量了她的指围准备了戒指，还准备了求婚时要说的话。
他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并在心里演习过上千、甚至上万遍。
为的就是给颜葭一个独一无二的、永生难忘的求婚。
然而，现在满怀期待的傅京扬还不知道，这一天，将会是他这一生中最最痛苦的一天。
没有之一。
下午五点，一切准备妥当，只差女主角。
傅京扬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人，示意大家都安静，然后他接起电话，声音里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可真会赶点儿啊你。”
“你来了么？”对方嗓音平静，冷淡。
“不说的五点半么。”傅京扬说，“我这准备大事儿呢，刚弄完。”
颜葭嗯了声，淡声说：“你记得来。”
傅京扬瞥了圈自己的求婚仪式，脑补颜葭看到时会是什么反应。
想着，他声音里的笑意加深，“你都不问我在准备什么啊？”
对面沉默好一阵，颜葭才低声开口，她说：“对不起傅京扬。”
“对不起？”傅京扬微皱了下眉头，“对不起什么？”
“见面再说吧。”
挂断电话，傅京扬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像是一个杯子突然落地，摔的四分五裂。
兴奋雀跃的心情被慌乱取代。
傅京扬抓上车钥匙，对一众人说了句“电话再联系”，然后夺门而出。
人工湖边，颜葭已经等在那。
今天天气不好，阴天，无风，有乌云。一场大雨正在酝酿。
颜葭仰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突然很庆幸今天这个天气，这样等过会儿下雨就可以盖住她的眼泪。
她不能让傅京扬看到她哭。
湖边偶尔有人经过，颜葭目视着来往行色匆匆的行人，内心一片平静。
她记得傅京扬说，对这个湖边没有好印象。
因为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争吵都是在这儿。
但他还说，第一次见她也是在这儿。
这样比较起来，这地方也没那么糟。
颜葭突然就很后悔选择在这个地方见面。
但是转念一想，开始是在这，结束也应该在这。
他们两个之间就像一个圆圈，绕着原地走了一圈，最后也还是停在原地。
起风了，天似乎更阴了。
颜葭抬眼看着空中飞旋的落叶，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知道是傅京扬来了。
颜葭短暂地闭了下眼，再睁眼时眼中多了一丝无情的冷漠。
“来了？”她扭头看向傅京扬。
傅京扬一路跑过来，气息不匀，他大口喘着气问她，神情严肃：“对不起什么？”
颜葭没着急回答，她等他把气喘匀，看他慢慢直起身，然后才开口：“傅京扬，我们分手吧。”
她眼神平静，声音冷淡，不带任何一丝不舍。
傅京扬没吭声，他愣在那，表情凝固。
颜葭看着他，面无波澜地又重复一遍：“傅京扬，我们分手吧。”
他依旧没有吭声，只是眉头慢慢皱起，好半晌，才荒唐地笑了声：“你说什么？疯了吧你，说什么狗屁话，今天不是愚人节吧？我告诉你啊颜葭，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给我收回去！”
“没跟你开玩笑。”颜葭面无表情，冷淡地说，“我就是要跟你分手。”
傅京扬表情凝固一瞬，笑容僵在脸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颜葭直视着她，有点不耐烦，“我要跟你分手，听清楚了吗？”
傅京扬上翘的嘴角慢慢变的平直，人看起来是懵的，他说：“我不信。”
“那随便吧。”颜葭站起来，随时都想走掉，“不信就算了。”
“我不信！不可能！”傅京扬突然咆哮，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握着她的肩膀大声质问，“你不可能跟我分手！你爱我！你爱我！你不可能跟我分手！”
颜葭轻笑一声，冷冷看着他：“我早就不爱你了，你看不出来吗？我跟你分手就是因为我不爱你了，不明白吗？”
“不可能！你胡说！”傅京扬眼眶瞬间飚红，大声的质问渐渐演变成卑微的求全，“你不可能不爱我，你说过会一直爱我的……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是因为杨芳的事吗？我说了，我不会再瞒着你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颜葭，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不会了，我发誓……”
他哽咽声加重，有几滴眼泪砸到地上，“别不爱我，别跟我分手……求你了颜葭……我以后绝对不惹你生气，你说什么我都改，真的我都改，别跟我分手，求你了，别分手……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别跟我分手……我爱你，我爱你啊……你说过要和我结婚的……”
话说到最后，他已经泣不成声。
颜葭偏过头，不敢再看他。
喉间哽咽到发堵，她强装镇定，指甲死死扣住掌心，企盼用疼痛让自己绝情一些。
风吹的更凶了点，树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摇晃。
衣摆被风吹起，擦过手臂。
颜葭睫毛被眼泪打湿，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
“你知道的，感情没法勉强。”她用那副平静冷淡到看不出一丝破绽的脸面对着他，说出最冷血的话，“我之前是喜欢过你，但是现在不喜欢了，对不起。”
“我不信！”傅京扬手指扣住她的肩膀，用了十分的力气，“我不信！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你爱我！你爱我！”
“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你感觉不到吗？”颜葭挣脱开他的束缚，略显不耐烦地说，“我已经努力过了，我努力尝试再喜欢上你，但是我做不到。感情是你来我往的事，不是一厢情愿就能有结果，我不想骗你，也不想再浪费自己和你的时间了。”
“所以傅京扬，我们就这样吧，算我对不起你。”
“我不信！我不信！”傅京扬歇斯底里地大吼，脸颊涨红，青筋显露，他红着眼眶，一边掉眼泪一边卑微地说，“你明明前些天还说爱我……你说过非我不嫁……你说过会永远爱我，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不信，我不信！！”
颜葭多想抬手替他擦擦眼泪，告诉他别哭，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她喉咙滚了几下，勉强将涌上来的哽咽压下去，然后平静开口：“对不起傅京扬，但是感情真的不能勉强，不爱了就是不爱了，苦苦纠缠也没有意思，我们……各自安好吧。”
傅京扬摇头，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
“那你怎么才能信？”颜葭冷冷看着他，往他心窝上捅刀子，“你没有自尊吗？我话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想怎样？”
“我想你别跟我分手……”傅京扬眼眶很红，近乎乞求地看着她，“我求你了颜葭，你让我怎么样都行，别跟我分手好不好……我离不开你，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真的很爱你啊――”
颜葭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她眼眶红了。
尽管她拼命想掩饰，可傅京扬还是发现了。
下一秒，她被傅京扬一把抱进怀里。
他声音难掩激动：“你哭了，你还爱我对不对？你还在乎我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一定是爱我的，颜葭，我们不分手好不好？你说什么我都依你，好不好？好不好――”
傅京扬一声声在颜葭耳边说着，以至于颜葭的眼泪再也收不住。
她绝望地掉着眼泪，心里想的是，为什么这场雨还不下，她快要忍不住了。
“你答应了对不对？”傅京扬没听见她说话，以为一切还有希望，“我就知道你还爱我――”
“我后悔了。”颜葭突然开口，声音又哑又涩，在傅京扬看不到的背面，她的胳膊虚空地环着他的背，她想，就让她最后再贪心一次，再抱抱他。
“我后悔了傅京扬，我后悔一开始跟你在一起，早知道你这么难缠，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跟你在一起。”颜葭嘲讽地笑了声，眼泪却掉下来，她抬手抹去，继续说，“你不是还想在一起么？行啊，在一起啊，不过你要想清楚，我不会再爱你，就是跟你玩玩儿。”
“这样算起来我好像也没什么损失，行啊那就听你的，再在一起啊。”
后背上禁锢的双手缓缓松动。
这一刻，颜葭知道，她彻底伤到傅京扬了。
“怎么样？答应不答应？”她笑了声，继续绝情地说，“不过说起来，最开始我能喜欢上你，就是因为好奇，好奇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容不容易追，结果是挺好追的。”
“不仅好追，还很蠢。”
后背上傅京扬双手的温度彻底消散。
颜葭知道，他不会再抱她了。
与其如此，不如再让她好好抱抱他。
虚空的手掌落到他的背上，颜葭触摸到他身体的温度。
她闭上眼，眼泪砸下来，她紧紧抱着他，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感受着皮肤的轮廓和温度。
这些，她通通都要记住。
“傅京扬，”颜葭深吸一口气，平稳住发颤的嗓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这样一想，我还挺不想跟你分手的，要不这样，我们装作今天的事情都没发生，在玩儿一阵？”
有雨滴落下，砸到颜葭的手背上。
终于下雨了。
她笑起来，眼泪就像这雨滴一般，越落越多。
而后，她听见傅京扬极为冷硬地说：“松手。”
颜葭笑意凝固一瞬，抱紧他的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她便笑着故意恶心他，“不考虑考虑？”
下一瞬，颜葭被人推开。
然后她看见傅京扬极淡地笑了下，说：“颜葭，没有下一次了。”
说完，他直视着颜葭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也绝对不会原谅你，绝对不会！”
雨在这一刻忽然变大，周遭从图书馆出来的学生纷纷顶着包跑走。
傅京扬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
雨水和眼泪一同模糊了视线。
颜葭望着傅京扬的背影，一点点模糊，一点点变小。
别回头。
傅京扬，千万不要回头。
然而视线中的人却逐渐停了下来，他站在那，衣服被雨打湿，显现出颓废的姿态。
下一秒，他忽然转过身。
密集的雨幕下，傅京扬望见的却是颜葭的背影。
她走的决绝，一丝一毫都没有犹豫。
求你了颜葭，回头看看我。
只要你回头，我就能说服自己你刚才说的都是假话。
我会原谅你。
我说谎了，我想见你，我一直都想见你。
我离不开你的。
回头啊颜葭。
回头看看我，哪怕就一眼。
求你了……
傅京扬哽咽出声，喃喃道：“回头啊……回头……”
颜葭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机械地往前走，踩到了水坑也毫无意识。
她想回头，她想回头冲过去抱住傅京扬。
但是她不能，她知道傅京扬在看，她不能回头。
脸上的水已经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颜葭手掌盖住眼睛，磕磕绊绊地向前走。
终于在拐过一个拐角，彻底消失在傅京扬视线里的时候，颜葭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有过往的学生过来给她撑伞，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颜葭无助地摇头，勉强站起来，麻木地继续向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
就是一直走，一直走……
人在麻木的时候是没有痛感的。
颜葭的心在流血，但是她感觉不到疼。
她错了。
或许从一开始，她和傅京扬就不应该有开始。
因为他们两个本就是悖论的本身。
傅京扬爱她爱到甘愿为他放弃所有，包括前途生命。
但是颜葭爱他爱到不能让他为她放弃所有，不止前途和生命。
错了。
他们都错了。
……
那天之后，颜葭没再见过傅京扬。
期间，她回了一次傅京扬的公寓，从那里带走了她的一些行李。
额外还带走了一朵花、一个气球以及床头柜里剩下的那半盒烟。
五月过去，六月初，艺术学院迎来毕业典礼，其中包括他们的个人演唱会。
有同班同学问颜葭，要不要一起去看。
颜葭摇头。
但她还是去了。
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她依旧站在礼堂的最后面，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傅京扬看不到的地方。
安安静静听完了他唱的每一首歌。
再次见面，是在六月中下旬拍毕业照的典礼上。
那时颜葭拍完在一旁等同学，傅京扬就是在那时猝不及防闯入了她的视线。
他穿着工整的学士服，神情淡漠，脸上毫无笑意，正偏头听人讲话。
不知听到什么，唇角小幅度地勾了勾，但眼神依旧冷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