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不虞,因为我说的事实,王总一定会咬定陈监理吃拿卡要,无理取闹。没人能跟富二代比任性。
“现在呢,王总已经知道错了,就等在门口,您如果愿意交个朋友,我就让他进来,你知道的,他对朋友都是一等一的好。”
陈监理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道:“任经理是个人物,在王胖子手底下可惜了。”
“哪里,指望您多提点。”
我起身打开门,拎着大包小包的王总出现在门口,深情的呼唤:“老陈——是我对不起你——”
——
终于解决完,已经是半夜了。
程厦居然还在外面等着我,他真的耐心十足,在车里看着一本书。
我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王总。
自从关系恶化之后,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坦诚的面对面了。
他沙哑着嗓子,道:“你是什么时候换掉钢筋的。”
我道:“发现我那个助理小蔡,伪造我签名的时候。”
她胆子不至于这么大,一定是王总授意,王总肯定不是为了早下班之类的蠢事。
一定是为了钱。
所以我检查后很快发现了那批低价的钢材,但我没有声张,只是在施工中让工人仍然用之前采购的钢材。
我知道这颗雷迟早会爆炸,但至少,可以不用炸到我身上。
王总垂着头,半晌才道:“这次多谢了,我没想到你会回来帮我……”
我笑了,道:“当初我四处碰壁的时候,是王总给了我一个机会,不管怎么样,我念着您的好。”
以及,你说王总是个好老板吧,他公私不分,还比谁都小心眼。
但你要说他是什么昏君吧,倒也还好,毕竟钱上不抠门,和从来不外行指导内行,已经完爆了百分之八十老板。
所以我没说谎,我真的感谢他给了我一个栖身的地方,一段还算安稳的生活。
他也宽厚的笑了:“我还记得,我从来没见过酒量那么好的女人,开了眼了!”
“都过去了,您以后好好保重。”我说。
“还是要走?”
他这里已经从根子开始烂了,再留下去,就是自寻死路。
“是。”
到底是老板,那一瞬间的温情荡然无存,王总向后一靠,冷笑道:“我这可不是想来就来,想就走的地方。”
我笑得依旧灿烂,道:“王总,您要这么说,我可能得去跟嫂子去聊一聊小蔡的事情了。”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江湖再见。”
“以后常回家看看。”
第63章 年少的爱情就像是夜里的大雪
我从王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
厚重的雪花,从灰紫色的天空中飘落,路灯映出一点稀薄的光影,打在程厦的车上。
“不说了早点回去么?”我疲倦道。
“没事,反正我最擅长等人了。”他把手里的书合上,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聊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辞了。”我道:“我本来计划着在他这儿养老呢。”
其实态度之类的,对我来说根本就无所谓,重点是他三番几次的在法律边缘试探,念头不好,迟早出大事。
程厦笑了一下,非常笃定道:“要不然你在这里也干不长的。”
“为什么?”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答非所问道:“建筑么,都在强调严谨、平衡,可是如果去农村看到那些老房子,地基不稳,结构混乱的一大堆,可是偏偏就能住人,今天没塌,明天也没塌,大家都是这么含混着,糊弄着,把日子过了。”
他回头看向我,轻声道:“但你过不了这样的日子。”
我静静地侧头看着他,雪地银亮,他的笑容却非常温暖。
“你无论处于什么境地,都要拼了命的往上走的。”他笑着对我说“哪怕你今年八十大寿。”
那一刻,我心里如同此刻的雪色一样透彻明亮。
是的,我要一直一直往上走。
不是有钱就行了,我还要更多的自由,我要尊严,要体面的工作,要怀揣着明朗的希望生活,我要去建造能让人幸福的建筑。
我总是告诉自己要知足,可是我原本就是这样贪心的人,我没法将就的活着,这就是命。
“走,我请你吃饭!”我有一瞬间的豪情万丈。
“我晚上六点之后不吃东西。”程厦说。
随即,从后排拿了一个很精致的饭盒,道:“但是我给你带了水饺。”
水饺是白菜馅和芹菜馅两种,水灵灵的脆生生的,沾上醋和辣椒油,非常爽口,另配了一保温壶水饺汤。
我吃得微微发汗,胃和心都暖了起来。
程厦是真的有毅力,一口都不动,就这么笑着看着我吃:“好吃么?”
我道:“在哪买的?特别特别好吃!”
“我自己做的。”
我抬起头:“你?”
我想起了周庭,现在男的都流行做饭么?
可是程厦,是当年连麻辣香锅都做出猪食味的人。
“对。”
他顺手抽了张纸巾,给我擦嘴,道:“在国外吃什么都贵,所以,就慢慢的练出来了,你还想吃什么?”
这个举动太亲密了,我条件反射的躲了一下。
一时间,我们俩都有点尴尬,程厦把纸巾递给我,随即正过身体,看向前方。
此时雪越下越大,已经积了很厚了,有一群姑娘们正在冒着雪走路,她们捧着喜字,红盆,叽叽喳喳,兴高采烈,其中一个女孩子穿着一件红色的旗袍,外面罩着羽绒服,被拥簇在最中间。
“那是新娘子么?”我问。
“应该是明天结婚。”
结婚前一天,一般都要招待一下远道而来的客人,然后新娘子和伴娘一起住在娘家,等待出嫁。
“这么冷的天办喜事啊。”我随意的念叨了一句,把饭盒收拾好,道:“我帮你洗了吧。”
“不用。”程厦道:“陪我待一会吧。”
“大哥,一点了,我无业游民,你明天还要上班。”
“陪陪我,求你了。”
他就那样看着我,眼神缱绻又软弱,带着乞求。
程厦,那可是程厦,我无限心酸起来。
他座位放倒,我们俩半躺在驾驶位上,听着粤语歌慢慢地唱:
那故事仓猝结束
不到气绝便已安葬
…………
纵使相见已是路人茫茫
这生恐怕会念念你不放
雪花慢慢的飘落,雨刮器有一搭没一搭的扫。
我和程厦还是像原来一样,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因此待在一起不怎么聊天。
但是很奇怪,这种沉默并不让人尴尬,反而很舒服。
就这样和他待在一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深夜的大雪,也不觉得寂寞。
“你的病怎么样了?”
“有几年没怎么发病了。”他说:“不然我也不敢来找你。”
“那就好。”
暖气熏人,再加上吃饱了,我慢慢地合上眼睛,道:“程厦,你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我借过你《犬夜叉》?”
“嗯。”
“那时候我们同学都喜欢戈薇,只有我喜欢桔梗,她说过一句话:犬夜叉,命运的红线一旦断掉,就再也连不上了。”
从前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可是现在速度太快了,三四年就远得像前尘往事。
既然我们都已经再世为人。
那些太过激烈的爱恨,就没有必要再捡起来了。
我太累了。
我就这样歪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做了很多混乱的梦,一会梦见王总带了一群彪形大汉找我麻烦,我奋力抵抗,他的脸扭曲变形成了赤那的脸,我好像又回到了草原上那个黑沉沉的夜里。
一会又梦见,当年我留下来,跟程厦结婚了,挽着他的手在夕阳下的海滩散步,我们有了两只大狗,和三个小孩……
梦里的色彩都是旧纸般的颜色,慢慢地看不清了。
我失去的都是人生,我得到的,是更好的人生。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暖色的灯光下,程厦正看着窗外,大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
“几点了?我怎么睡着了?”我一边起身,一边睡眼惺忪的问。
“四点了。”他说,然后指了指前面的楼门口,道:“你看。”
那户办喜事的人家,是个门市房,贴着喜字的门外,积雪已经有三尺了。
可就在门前,竟然放着一捧红花,应该是芍药,鲜艳而饱满的绽放着。
“这是什么习俗么?”
“刚才查了一下,有个说法是,女子出嫁的前一天,兄长或者父亲要送一束芍药,芍药在古代又叫‘将离’,表达对女子离家的不舍。”
“啊?这个时候送?花不是冻坏了么?”
“是他送的。”
顺着程厦的方向,我看到了一个男生,生得修长挺拔,他抱着手臂靠在一辆车边,静静地注视着那扇门,身上已经落满了积雪。
过了一会,有化妆师急匆匆的赶到,新娘子打开门,她看见了那束花。
她没有捡,也没有看那边那个男孩一眼,只是把化妆师轻进去。
然后摄影师也来了,娘家亲戚也乌央乌央的来了,天色慢慢的亮起,鞭炮声响起来,喜气洋洋新郎官到了。
他在万丈霞光之中,背走了他的新娘子。
而那个男孩,后来上了自己的车,一直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的花在地上,被人踩烂了,踩碎了,孤零零被踢到一边。
我们就这样机缘巧合,路过了一场大雪,一个无人知晓的故事。
“我觉得他可能不是她哥,应该是暗恋这个新娘子的人,最后一次送她出嫁。”我道
程厦轻轻地笑了一下,突然说:“如果你有一天嫁人,我也会送你出嫁的。”
我呆了,回头看他。
“你娘家没什么人,我怕人欺负你。”他轻轻地说:“然后我会一直等你,像你曾经等我一样。”
我难受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道:“你等多久?”
他微微笑起来,道:“等到我不再爱你为止,又或者,等到你重新爱上我为止。”
第64章 你得把自己好好再养一次
回到家之后,我先跟于诗萱确定了一下工作流程。
她要回去跟团队一起改图纸,我这边负责把公司注册好,杂七杂八的事情办好,她再过来。
“咱俩各占百分之五十股份。”她说:“我多出一部分钱,但我实在不耐烦跑这些,都你负责了。”
“得令。”
她坐在书桌上改设计稿,我半躺在床上从头开始査,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创业,觉得麻烦,真操作起来发现——
比我想得还麻烦!
首先就得有经营场地,而我去各处看了好几个场地都不是太偏,就是太小。
其次还要有人,比如三级以上项目经理不少于十人,咱公司就我一个光杆司令。
还要跑工商,跑税务……
正查的焦头烂额呢,于诗萱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和程厦……睡了么?”
“啥?”
我呆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乱说什么!我跟老王扯皮到半夜,跟程厦吃了个饭,天就亮了。”
“哦,我还以为生命大和谐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脉,才乖乖听话开公司呢!”她道。
我刚想揍她,我们俩的门就开了,奶奶铁青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口,道:“任冬雪,你不上班了啊!”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于诗萱就在一旁道:“她辞职了,以后我们俩一起创业了。”
“好好的工作,你凭啥说不上就不上了!”奶奶立刻急了,扯开大嗓门就嚷起来。
我连忙起身把她推出门:“走走走,我们外面说。”
“说什么啊!你是不是有钱烧的啊你!日子过得好好地你折腾什么啊!”她气急拍了我好几下,穷尽一个老太太的思维苦思冥想,终于一拍大腿道:“是不是你们领导生气了!不要你了!”
“啊,对……”
她三步并作两步,拿着大衣就要出门。
“干什么啊!”
“我找你领导去!我给他磕头!我拼着这个老命不能让你没了工作!”
老太太生过病,劲还挺大,我险些抱不住她,道:“你干嘛去啊!我我我说错了,是我不想干了,我想自己单干。”
“我就知道!”她一蹦老高:“是不是小于那个小妖精撺掇你啊!我早看出来了,她自己不想好还要撺掇你!”
自从我赚钱之后,奶奶对我一直带着三分小心,这是她第一次不管不顾的发疯。
她冲进我的卧室,指着于诗萱就破口大骂:“你来了,我们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一住住好几个月,不说啥,你为啥非得坏她!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烂货,心眼都黑透了你……”
后面是一连串不堪入目的三字经,奶奶街头骂人出身,能骂几个小时不重样。
于诗萱懵了,她这个人对不感兴趣的人,感知能力非常一般,她其实根本就没意识到,奶奶不喜欢她。
更别提从小到大,她都没被这样骂过。
“行了!我都说了跟别人没关系!”
我拼着死命把奶奶拉出房间去,老太太是真犯了轴,扒着门框不撒手,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
于诗萱起身,她道:“阿嬷,你这辈子,赚过钱加起来,没有冬雪的一个零头多吧?”
奶奶愣了,我也愣了,我没想到她会回嘴。
“那你凭什么觉得,你能看出来的事她看不出来,你能去指导她的人生?”
奶奶气得发抖,冲过去就要扇她巴掌:“凭我是她奶!我为她好!你是什么东西!”
我把奶奶死死抱住,于诗萱收拾好东西,拎起行李箱走了,走之前留下一句话:“她为你做的够多的了,别再把她往下拖了。”
“于诗萱!”我大声喝止她。
她走了。
我想出门送她一下,结果奶奶咆哮:“你要走我就死!”
她情绪激动到整个身体已经在发抖了,我只能扶着她,给她倒水:“这点事你生什么气,我去非洲,我从S建那么大单位辞职你都不生气!”
“那能一样么!祖宗!”她刚顺了口气,又激动起来:“你都三十了,你没工作,你怎么嫁人呢!”
我总算明白过来了。
她这一次发疯根本就不是为了我的工作,而是怕我嫁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