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得疲倦,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讲,说我不想嫁人气死她么?
只能含糊的安慰道:“我有钱,我还要当老板了,我想嫁什么人没有啊!”
“别他娘的白日做梦了!”她道:“你成天跟程厦扯,扯这么多年扯出什么了吗!人就得知足!周庭多好啊!你这节骨眼辞职,你不是没事找事么!”
“他不会在乎的,啊!你放心。”
终于把奶奶哄得躺下了,她握着电热水袋,哎呦哎呦的叫,还不忘拉着我嘱咐:“你跟你领导说说去,行吗?”
“行。”
“你发誓你跟程厦断了!不行骗人啊!”
“我发誓。”
闹了整整一天,趁她睡了,我去厨房做晚饭,和少年时的很多黄昏一样,奶奶在那些大饭店门口收瓶子,而我放学后就回来做饭,抬起头看见窗户上满目油污,昏昏黄黄,就像我的未来。
一滴眼泪掉进油锅里,刺啦啦的响声。
——
“话说的难听,但家长能力不高的家庭就是这样。”于诗萱在电话里说:“前十八年她教育你,你得用更长的时间自己教育自己一遍。”
“太难听了,别说了。”我说:“一路顺风,我会在这边给你租好工作室。”
“好。”
我开始找经营场地。
这地方要大,租金不能太贵,交通还要便利。
马上过年了,我还在各大荒郊野岭徘徊,终于找到了一个废弃的老厂房。
三十多年前,它是个纺织厂,后来厂子倒闭了,它四分五裂,有一部分继续做纺织厂,又倒闭了,有一部分分出去盖住宅楼,又有一部分杂七八做了其他生意。
我其实对这个厂有印象,但我出生的时候,它已经是破烂灰暗的样子了,据我爸说,它辉煌的时候,养活了小半个城市。
老板是个面容浮肿的中年人,总带着一脸不耐烦,道:“这还有什么可挑的,地方宽敞啊!你稍微收拾收拾,啥买卖干不了。”
我说:“这也不叫稍微收拾收拾吧,您这破房子,满地垃圾得有十年了吧,我都不知道怎么弄……”
“咱也不说虚的,这么的吧,你要租十年,一年给我十万块钱。”
我的心动了一下。
十万一年在大城市都租不了一个好的房子。
但能租下这么大的场地,离菜场街也不远……
“行不行吧,我急用钱,还多少人等着租呢!”他催我。
我几乎要答应的时候,程厦给我打了个电话,道:“纺织厂那个地方别着急租啊?”
“啊?你怎么知道的?”
“于诗萱跟我说的,我查了一下,它身上官司很多,原来是老厂长的,后来去世了,三个儿子争破头,还被多次抵押过,以后可能会有雷。”
我这上头发热的脑子,一盆冷水浇下来:“怪不得便宜呢!”
程厦笑了一下,道:“这种老厂房都有类似的问题,你得小心点。”
“好。”
“你在纺织厂么?我下班了,晚上一起吃个饭?”他的声音很轻,就像随时准备‘毫不在意’的笑出来。
我说:“抱歉,我约人了。”
他果真就毫不在意的笑出来,道:“没事,改天吧。”
我叹了口气,道:“改天可能也没时间。”
电话里一片静了一会,程厦问:“约了周庭么?”
“是。”
周庭的车,已经由远及近的开了过来。
第65章 女孩子脑子糊涂,一辈子就完了
我坐在副驾驶上,空调暖风烘得脸发烫,我划掉了记事本上【纺织厂】的选项。
剩下几个选项,都不怎么样,还是要找新的地方。
我重重的叹了口气,周庭看了我一眼,问:“晚上有什么想吃的么?”
“都行,要不回我家吃吧。”我说。
我和奶奶关系已经紧张到了,我在家里呼吸声稍微大一点,都能引来她发一阵邪火。
唯一的缓和,就是周庭来找我的时候。
奶奶固执的认为,我的人生已经发烂发臭,这辈子唯一上岸的机会,就是周庭。
“你跟小周好好处,我日子过得还有盼头。”她平静的说着疯话:“否则我活着干什么,直接吊死。”
“我也没说不好好处啊。”我陪着笑脸。
周庭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脾气温和,善良温厚,会认认真真听我说话,也会花几个小时陪我奶奶去体检。
如果是十年前,我发疯一样迷恋程厦,眼里没有任何其他男的。
如果是五年前,我发疯一样迷恋工作,也看不到他的好。
可是现在,我很累,我承受不了任何激烈的爱恨情仇。
周庭的平淡温和,就真的很好。
周庭说:“我给奶奶打过电话,说我们不回去吃了。要不我带你去我们饭店吃吧。”
我在继续列明天的代办清单,随口说:“行啊。”
他家的饭店,是我们这个小城市比较豪华的地方。进门就是一个大而宽的玻璃缸,里面游弋着一条通体雪白的银龙鱼。
“哎呀,表哥你咋来了呢。”前台是一个小姑娘,说话脆生生的。
“带我朋友吃口饭。我今天拿来的海参弄好了么?”
小姑娘含义不明的看了我一眼,笑道:“在后厨呢!”
周庭让我先坐,他去后厨安排一下。
我应了一声,拿着笔记本继续工作,因为饭店太嘈杂,我必须全神贯注才能集中注意力。
所以我没注意那些小服务生投来若有若无的目光。
也没有注意到有人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直到一个女人坐在我对面,笑着问道道:“你平时都这么忙么?”
我抬起头,向左右看看,才莫名其妙道:“呃,你在跟我说话么?”
“啊,我是周庭他妈妈,正好看见你们了,我开了个包厢,咱们一起吃一口吧?”
哈?
我和周庭保持着一周见一次的频率,从来没有明确的说过“在一起”这种话。
所以见家长什么的,也无从谈起。
但既然遇到了,也不能躲。
我这辈子少说混过几千个酒局,如果列个‘社死排行榜’,这一次争一保二。
他爸爸是个大肚腩的中年人,眼皮耷拉着,有点显凶,跟我打了个招呼之后就没怎么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喝酒。
他妈妈倒是一直在问我问题:“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我爸妈离婚了,各自有家,我跟奶奶过。”
“啊,那,都退休了吧,有退休金么?”
我迟疑了一下,道:“没有,不过我给他们买了保险。”
他妈妈又问:“听周庭说,你在鑫胜上班?一个月赚多少钱啊?”
“啊,我已经辞职了。”
他妈妈有点急了,道:“啊?怎么辞职了呢?为什么呀?”
“因为公司其实跟我个人发展不是很匹配,我就想着自己创业。”
他妈妈叹了口气,道:“那……你现在创业,有点晚吧?”
我看了一眼周庭,他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我,竟然也是在等我的回答。
我苦笑了一下,尽量用他们能听懂的话解释:“我做项目经理,这一行到了一定年龄之后,都要单干,这样能把积累的人脉啊,资源最大化,赚得比较多一点。”
“那也辛苦啊,跑工地,风里来雨里去的,以后怎么要小孩呢?”
我立刻起身,给他爸爸空了的酒杯倒满,又拿了瓶饮料问:“阿姨你喝什么?”
她显然没打算就这个问题放过我,继续道:“阿姨说话直白,你年纪也不小了,这终身大事,得放在日程上了呀。”
我说:“是,但是现在工作也是刚刚起步,可能不会太早的。”
她妈妈急得直拍我,道:“这还早?这不早了呀……”
他爸爸突然笑了一声,然后仰头喝干了杯中酒,道:“现在的小孩,就是心比天高,创业,呵,以为个个都能发财呢。”
席间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儿子也是,但是男孩子想不清楚,还能耽误几年,女孩子脑袋迷糊,一辈子就完了,你说是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心里有什么东西松了下来。
就好像面对一场面试,对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你都无法给出让人满意的回答,你当然会紧张。
但是现在,我知道,其实面试结果早已内定,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周庭不安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一眼他爸爸,道:“爸,你喝多了吧?”
“啊,是,我先走了,免得你们吃的不自在。”他抓起桌上的钥匙,对周庭妈妈说:“你照顾好小任,想吃什么让老周给做,啊!”
我能怎么办呢,我能立即叫住他,来一场“女性价值不在于生育”的演讲么?
我只能起身,笑着送他离开。
周庭妈妈看了周庭一眼,然后往我碗里夹了菜,道:“小任,你叔叔喝多了,别理他。”
又委婉道:“我们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是够你们俩清闲过日子,就算没工作,也不要紧的。”
“阿姨,其实现在我不工作也饿不死。”我笑了一下,道:“我十九岁的时候去非洲干工地,二十五岁独立带项目,财富自由不至于,至少在咱们这个小城市东北小城是够花的。”
“但是我拼死拼活这么久,不是为了过清闲日子的,至少不是为了在家生孩子。”我起身把东西拿在手里:“抱歉了阿姨,家里人催,我得回家了。”
我走出门,快速地打车走了,等我到家的时候,周庭也追过来了。
他看着我,眼睛红红的,道:“我不知道我爸妈今天要来,对不起,都怪我没有准备好。”
“那不重要周庭。”我打断他:“所以你刚才为什么没有帮我说话呢?”
周庭睁大了眼睛,怔怔看着我,似乎没有想过我会直接问出来:“我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你也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我叹息一声:“你不知道怎么反驳,对不对?”
越是和睦的家庭,三观越是一致的。
周庭深吸了一口气,他道:“如果你不想要小孩,哪怕一辈子不生小孩,也没关系的。”
说完他就涨红脸,是的,父母的出现加快了速度,我们明明还不是讨论这个的关系。
“但是我的确不能理解,你为什么干的好好地要辞职,我会觉得很动荡,很不安。”他低声道:“我们年龄也不小了,就这么生活,不好么?”
我看着他很久,想起他知道我辞职的时候,错愕的问出声:“你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我当时觉得莫名其妙,我的事为什么要跟他说?
现在想来,那时候已经埋下了伏笔,我辞职这件事,和他对未来生活的设想完全不一样。
我张张嘴,想解释我那些踌躇满志,但后来一想,跟他解释明白我的想法,跟教美国人嫡庶神教有什么区别呢?
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只能笑笑,道:“周庭,我今天很累了,我们改天再聊吧。”
我回到家之后,只觉得累极了,想洗个澡赶紧睡觉。
却发现发现奶奶不在家,正在纳闷的时候,发现我卧室的门大开着,有明显翻动的痕迹。
我脑袋嗡的一声,迅速冲上去翻找我的钱包。
不见了,一起不见的是我的银行卡。
——那里有于诗萱跟我所有的钱。
第66章 为什么我想做点什么,都这么难
我整个人的寒毛全竖起来,我第一反应就是家里进了贼,奶奶呢?安全么?还活着么?
如果是坏人,他可能还在这个房子里!
我慢慢地退出房间,然后跑到附近的商场里,报警。
等警察来的过程中,我拼命打着奶奶电话,无人接听。
就在这当口,程厦又给我打了个电话:“冬雪,吃完了么?还有一个场地……”
“出事了。”我说打断他,说话的时候感觉自己上下牙在打战。
程厦赶过来的时候,警察也赶到了。
附近只有小区正门有监控,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员,也没有奶奶离开。
“等一下。”我说。
七点钟的时候,周庭和我前后到了小区门口,我们说话,而视频的角落里,有一个人影,她似乎穿着一件红色的毛线外套。
是奶奶,她听到了我和周庭的全部对话。
一种巨大的荒唐感袭上心来。
所以,有可能是,她听到了我和周庭的对话。
她觉得我嫁不了周庭,全都是因为我要开公司,那么把我的钱拿走了,我就开不了公司了。
如此荒谬又顺畅的逻辑。
我和程厦去了我爸家,奶奶也没别的可以去。
我爸一打开门,就破口大骂:““你说你,挺大个姑娘了,一点事都不懂。你奶奶身体不好,你还跳着脚气她。”
“所以我奶在这对么?让她出来。”
“没见着!老太太爱在哪在哪”后妈终于露出了我熟悉的、那尖酸刻薄的嘴脸,叉腰道:“大半夜的,闹什么闹,我们睡不着睡了!”
我说:“你让开,我跟你说不着!”
“你跟谁说话呢!”我弟从后面出来,朝我挥着拳头:“再敢跟我妈说话,信不信我揍你啊!”
程厦把我挡在身后,而我已经开始冷笑了。
好伟大的一家人,利益紧密相连,连表情都带着幸灾乐祸的得意。
只是警察出来之后,他们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把奶奶推了出来。
人老了,就是容易固执,这种固执是你没办法交流的东西。
因为任你如何去摆事实讲道理,她永远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歇斯底里。
“把我关起来吧!我坐牢,我不活了,你也不许去开什么公司!”奶奶在警察局里,仍然声嘶力竭地吼着,我则满心疲惫,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你确定要立案么?”警察跟我说:“这不是小数目,确实要坐牢的。”
我手深深扎进头发里,半晌才道:“我想想。”
她知道我的密码,现在最让人害怕的是,我不知道这个钱,是仍然在她手里,还是转移给了我爸他们。
这个钱里面,有于诗萱的五百万,也有我这辈子的全部积蓄,用来验资的。
如果拿不回来,我的人生就彻底完蛋了。
而最可笑的是,她是为了我好。
我说:“我不创业了,你把钱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