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暴虐的情绪过了,我没有一点力气,声音平静:“老冯帮我,是等着有朝一日睡我,你帮我是因为你要用这些小恩小惠,让我继续对你死心塌地,别说你没这么想过,你都做了。”
屋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万事万物皆有价码,我付不起价的东西,我不要。
这是我活到现在,唯一一点骄傲。
我宁可抱着这点骄傲去死,也不愿意卑微的活着。
身体的热度褪去,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将衣服穿好,在我要离开前,程厦问:“任冬雪,你还喜欢我吗?”
我没有回答,而是道:“程工,以后的工作你该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不要发微信,不要找我吃饭,不要来我家,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说完,我打开门,走进了凌晨的黑暗之中。
我回办公室睡了很漫长的一觉。
终于从那种嗑药般高亢悲痛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了。
我还不到三十岁,就算这个项目垮了,还有下一个,要死要活的干什么呢?
至于程厦……
昨天强行非礼未遂,做了一半又反悔,像一个疯子一样在他家发神经……这一定都是我在做梦,一定是做梦!
就在我一边刷牙一边拼命说服自己的时候,监理啪啪砸门:“任总,你咋还睡!省建筑院的老师们来了。”
工地的所有人都像迎接天神下凡一样,夹道欢迎。
我连忙冲向最前方,争做第一狗腿:“于老师!您怎么自己来了,我们还说派车去接你呢!”
于工冷哼一声:“任总可真不是一般人啊!出这么大事居然还能睡得着!哦,是因为觉着有人给你擦屁股是吧!”
我迅速套近乎:“我就爱听于老师说话,听着东北口音继续像见到我爸一样,我可太亲切了!”
程厦跟在于老师身后,面色如常的看着我。
……昨天还纯情高贵的说不欠任何人,今天就争当工地第一狗腿。
……不,昨天的一切都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于工的组里一共三个人,程厦,严磊、果冻女孩于诗萱。
“我上了岁数,以后估计也是这些年轻人跟你对接。”于工吩咐道。
“那太好了,名师出高徒,这几个年轻老师一看就是青年才俊,我们这项目肯定有救了。”我热情洋溢的跟他们挨个握手,程厦也微笑着回应我,指尖冰凉。
刚进入工地,严磊就开口了:“老师,我昨天提前来工地了解了一下,他们这边的情况是这样的……”
嗯?
昨天不是程厦一个人来的吗?
于工赞许的笑道:“年轻人就是得勤奋。都等着我干活,那你一辈子就完了。”
程厦跟在后面,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会议一直开了一天,我对技术上的事情完全不懂,还是强行听下来了。
这件事在我的职业生涯之中,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
最后的结论跟程厦昨天的结果差不多。
他们会用一周时间出一个设计修改,最大限度的保持现在建好的工程,和原图纸的设计。
第13章 尊严和项目,我什么都不要了
项目停工,我没有什么地方可去,这一周,我一直在跑建筑院要图纸。
当然你不能说要图纸,你只能说去慰问老师们。
他们建筑院是一个很老的红房子,外面种着一棵高高的梧桐树,风一吹就哗哗的掉叶子。
保安上下打量我一眼,道:“你谁啊?”
我说:“我是S建的,去找一下于老师。”
他挥挥手,向撵苍蝇一样:“于老师今天不在。”
我说:“那我找程工,于老师手下的。”
保安眼睛都没抬一下,道:“让他下来接你,”
我迟疑了一下。
自我发疯之后,我和程厦就没有再联系,在群里说起话来也是客客气气的。
现在工作时间让他下来接我,是不是有点。
保安见我没掏手机,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这什么地方啊,你们这些包工头想进就进啊?”
我有点蒙,我今天早晨还特地换了一身职业装,打扮了一下,怎么还是一眼包工头?
就在我们俩僵持不下的时候,严磊穿着一身篮球服跑了过来,见我就笑:“嚯,买这么多东西?”
我说:“老师们辛苦,随便买点什么的。”
他看都没看保安一眼,刷卡让我进去了。
“午休陪领导打会球,正好看到你在群里发的,就过来了。”他一边擦汗一边道。
我总觉得他像什么人,又想不起来。
这下看着他穿篮球服才恍然,像大学时的程厦,很白,爱笑,意气风发。
他和我闲聊:“你们这活儿可真不容易,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我说:“可不是,我肠子都悔青了,如果不是各位老师,我前天晚上就直接跳海了我。”
严磊被我逗笑了:“那倒大可不必,哎你一个女孩怎么想起干包工头啊?”
我说:“赚钱啊,什么赚钱干什么。
说话间我们走进了办公室,里面很多人,我还是第一眼看到了程厦。
他坐在窗边,盯着屏幕认真工作,手边是一杯热气袅袅的开水。
像一幅画,让人心里不由得静下来。
“任老板视察工作啦。”严磊说,帮着我把买的东西在办公室分。
“姐姐,你怎么知道我爱喝栗子宝藏茶?还是三分糖?”于诗萱兴高采烈的说。
“上次你点过,我这人就是记性好。”
程厦这时才回头看我,他脸色有点苍白,只是朝我淡淡的笑了一下,又重新看向电脑屏幕。
我心里揪疼了一下,拿着一杯热美式走到他身边,道:“感冒还没好?”
“嗯。”
他摘下眼镜,疲惫的揉了揉眉间。
我想说我那天发疯你别当回事,可是实在尴尬的说不出口,正在沉默的时候,严磊走过来,道:“六会议室没人,你坐一会,我们待会跟你说一下工作进度。”
“好!”
我感激涕零。
我坐到会议室,严磊给我倒水:“我怎么觉着,你和程工怪怪的?”
我随便扯了个借口:“这不是避嫌嘛,怕给他添麻烦。”
“也是,程工这人就是怕麻烦。和我们都隔一层似的,也就是和萱萱……”他自知失言,赶紧停了下来。
我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是嘛,他上学时候还挺活泼的一个人,跟谁都好。”
“活泼?”严磊笑起来:“那可真没看出来。”
这时候门响了,于诗萱走进来,皱着鼻子道:“严磊,你是不是又说我坏话?”
“小的哪敢啊!就陪任老板闲聊一下。”
程厦抱着电脑跟在后面,面无表情。
他们给我讲了一下目前工作进度,总体来说还算顺利,应该能在约定时间内完成。
这下我感激货真价实起来,我赶紧说:“几位老师下班之后方便吗,我请你们吃个饭。”
程厦合上电脑,道:“工作挺紧的,吃饭就不必了。”
于诗萱道:“真不巧姐姐,我下班之后约了人,下回吧。”
我没想到的是,严磊笑道:“他们俩估计有约会,没事,咱们俩吃去。”
于诗萱用文件打了他一下,道:“你没吃过饭啊你!”
严磊道:“重点是吃饭吗,是和谁吃,冬雪,六点对面烤鱼店?”
我赶紧说:“谢谢严工给面子。”
严磊是个挺活泼幽默的人,托他的福,我知道很多八卦。
比如,于诗萱是于工的小女儿,上面还有一个姐姐,正宗黄马褂,所以不怎么干活,也没人敢说她什么。
比如,程厦在这里其实格格不入。
“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啊!他不爱说话,所有团建一并推了,就连领导来请都推三阻四的。”
可是程厦的大学时代,一直是学生会主席,人际关系上如鱼得水,经常组织一大群人出去玩。
我们俩重逢之后,能感觉他沉默了一点,但说说笑笑也没什么毛病。
怎么会在职场变化这么大呢?
我正在想的时候,突然发现严磊一脸严肃的盯着我。
“怎么了?”我问。
他认真的说:“我觉得,你打扮一下应该是个大美女。”
“啊?哦,是嘛……”
“真的,你眼睛好看,脸型也好,再加上性格这么爽朗。”他说:“S建追你的应该很多吧。”
“那还真没有。”
谁敢呢,毕竟在他们眼里,我是老冯的女人。
“那太好啦。”严磊笑起来,眉眼弯弯。
吃过饭我们走出来,天色已晚,严磊在一边问:“冬雪,你坐几号线?”
“五号线。”
“完了,我三号线,那,你到家给我发个微信?”
我们正在说话的时候,我看见了程厦。
他站在建筑院的大门门口,穿着那件灰蓝色大衣,隔着一条马路注视着我们。
天太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站了一会后,就径直离开了。
我心头涌上一阵没来由的难过。
我是想和程厦保持距离,我受够了为他一个表情就辗转反侧到天明的日子。
但我没想过把关系搞得这么僵。
那天晚上,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给程厦发条微信。
可是说什么呢?毕竟清高决绝说“就当没认识过”那个人是我自己。
想来想去还是没发,拿着专业书籍开始啃,啃着啃着就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手机响了,是严磊。
我没有看,他最近很热衷于分享一些段子给我。
等我早晨真正醒来的时候,看到了那条微信。
他说:“图纸提前完成了。”
图纸提前了三天出来,迅速拉了甲方进行图纸会审,一切迅猛的推进。
我们可以重新开工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是麻的。
一直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阴霾,终于露出了一线阳光,这阳光太过宝贵,我都觉得是假的。
现在要做的就是赶耽误的工期,最好能过年前,拿到下一批款项,让工人们好好过个年。
“这一次多亏了各位老师,请各位老师给个机会,让我表达一下感谢。”
最后的会议后,所有人都围绕着于工,我也不例外。
严磊和于诗萱笑盈盈的陪在于工身边,唯独不见程厦。
我回头才发现,他走到了最后面,而且越走越慢。
我刻意放慢脚步,走到他身边,说:“这两天辛苦了……”
他转过头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他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泛着紫色。
“程厦……”
下一刻,他整个人倒在了我身上。
程厦因为连续熬夜,诱发了心脏病,直接送到医院抢救。
这时候还避什么嫌,我缴了所有的费用,跟医生说,用最好的药。
等在手术门外的时候,于诗萱跟我说:“姐姐,你知道吗,程工一直在玩命改你的图纸,已经三天没睡过觉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用力攥紧拳头。
那一刻我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
什么项目,什么图纸,什么尊严……
只要他能活着,只要能替他躺在里面,我什么都不要
第14章 言情小说不属于穷人
程厦被推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只剩一口颤巍巍的气。
医生说他尚有危险,要留院观察。
按理说,我应该留在身边衣不解带的照顾他的。
言情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你在一个男人最脆弱的时候细心照料他,他就会爱你爱得死去活来。
可是图纸好不容易赶出来,我们需要抢工期,我的电话自从开机之后,就没停过。
我对程厦说:“换洗衣服给你拿来了,护工也请好了,我得去一趟现场。”
他现在说话都是慢腾腾的:“没事,我现在没什么问题了,你去忙吧。”
“那我走了。”
我最后回头看了程厦一眼,他穿着病号服,呆呆的看着我,一绺头发搭在额头上,像一只毛发蓬乱的小狗。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场景,我应该亲他一下再走。
正当我愣神时候,传来于诗萱的大呼小叫的声音:“程厦,你怎么起来啦!快躺下!”
她拎着一桶鸡汤,化了淡妆,仍然掩饰不住黑眼圈——看来应该是熬了一晚上。
“我和于工请了两天假,这两天我照顾程厦就行,姐姐不用过来了。”
她放下鸡汤之后,坚持要送我,但我知道说这番话才是重点。
我说:“那就辛苦你了。”
言情小说写的都是灰姑娘,但终归都得是不缺钱的人才玩得起。
回到工地后,我就像陀螺一样转,终于喘一口气的时候,已经是四天之后了。
严磊发了微信给我,是一张图片,红房子门口,程厦正在为于诗萱开车门,于诗萱仰头看着他,笑容灿烂得像个小太阳。
严磊:郎情妾意。
我长舒一口气,看来他出院了,我还是没来得及去接他。
我想起程厦刚醒来的时候,我坐在他身边看检查单,挨个百度那些异常项都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毛病,个个不致命,个个很危险。
“打工人怎么可能没毛病的?”他自嘲的道,皮肤仍然苍白,衬得眉毛和头发格外的黑。
“不是每个打工人都会突发心梗的好吗?”我合上检查单,说:“我知道你可能会怪我,刚才我给阿姨发了微信。”
我一直有他妈妈的微信号,只是除了逢年过节问候一下,平时都不联系。
但都进手术室了,必须得通知他妈,毕竟我们连字都签不了。
他没说话,只安静的看着我。
“她暂时没回。”我说:“等看见了,肯定骂你一顿。”
“她不会回的。”他说:“她过世了,三年前。”
我手一松,手里那个削了一半的苹果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滚了很远。
“是生病吗?”
“被杀。”
我们长大的那个东北小城叫金帛市。
程厦的妈妈就是金帛大酒店的经理。
我很小的时候,觉得那里像是王宫一样,金碧辉煌,穿制服的服务员小姐像从外国电影里走出来一样,我只在玻璃窗外眼巴巴的看过她们的圣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