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原话不应该是记得他的恩情,一刻也不敢忘,而不是不会忘记他这个人。
但……
她确实是想让人误以为如此。
“是我说的。”所以她大方承认,“还不是那些人的算计太过恶心了些,我不胜其烦,只想尽快他们死心。我想着我们朋友一场,你应该不介意给我当成盾牌一用。”
“不介意。”萧翎说。
他巴不得人尽皆知!
他的眼神无比幽深,深渊之处乍起的火光极其的绚丽,哪怕是什么都没说,什么也不问,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谢姝避开他灼热的视线,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竹叶。或许自己对他的喜欢不止是一点,应该是比一点多一点。
他压着眉,火光从眼底溢了出来。
“多一点是多少?”
谢姝:“!”
大意了。
她怎么又忘了,这人会读心术!
第77章
手中的竹叶似乎都变得烫手起来, 灼得她掌心火热。那热一直延续到心间,心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不是害怕。
而是她好像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现在没那么在意和防备萧翎的读心术。
这个发现让她心惊的同时,又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动摇。
“我不是说过让你别问。”
“好, 我不问了。”
“那天晚上的事,是你帮我的第六件事。”
“好。”
萧翎似乎变得很好讲话, 又靠近了一些。
他从来不知仅仅是这么看着一个人, 却能让他如此的欢喜。无论眉眼, 无论颦笑,便是那发际恣意张扬的小绒发, 在他眼底都是无比的可爱俏皮。
谢姝不避他的目光,问:“那晚刺杀的人, 你可知是谁派来的?”
他眸中的光极速隐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底的漆黑。
死士如死物, 内里一片虚无, 若无刺记, 很难辨出是谁的人。但那批人的手法同九年前的极其相似, 应是同样的幕后主使。
几乎不用他回答, 谢姝已从他的表情中猜到是谁。
他以身试险, 还受了伤,图的到底是什么?
有时候谢姝觉得自己很了解他,他的心机他的城府在自己面前一览无遗, 但此时此刻,却又觉得他太过深沉, 无法一探到底。
等等。
自己这是在想什么?
她竟然想真正去了解一个人!
萧翎看她的目光又发生了变化, 越发的深不可测。
四目相对, 一切的一切,彼此都心知肚明。
“娇娇, 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谢姝早有答案。
“有毒的点心。”
且还是色香味俱全的那种,让人垂涎,又惧怕其毒。
“有毒的点心?”萧翎咀嚼着这几个字,“为什么是这个?”
“自己想。”谢姝别开视线,岔开话题。“上次你找人试了药,可有什么消息?”
萧翎目光沉了沉,应是猜到了其中深意,不由得嘴角往上扬了扬,当谢姝有些嗔恼地看他时,他又往下压了压。
“据那人说,服用了养气丸,又用安神花充枕头睡觉之后,夜里睡得很是香沉。”
应该是这样的。
若不然祖母也不会觉得有用,而用了这么多年。
“那这一次,你也找了人试药吗?”
萧翎点头。
谢姝神情严肃起来,“我派人问过查过颜老夫人,她一直用安神花泡水喝,且未到流放之地,中途已经病逝。她年纪大,死因或许很复杂,但那方子中的几味药和安神花结合在一起定然有些不妥,否则也不会有人质疑她吃错了药。所以这次试药的人,你事先要与其说清楚,另外我出五百两作为补偿。”
“小殿下心善,臣定会安排妥当。”
这都什么时候了,竟打趣起她来。
她哼哼着,“我可不像某些人,承诺的银子不给,还用大王八抵账。”
萧翎扶额,暗骂自己自作自受。
“我错了。”
“你哪有错啊,你那时候多威风啊,比民间那些大财主还要厉害。我当时就是一个给你做工的小可怜,你还不是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想怎剥削就怎么剥削,我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娇娇,这件事你是不是打算念叨我一辈子?”
“是。”
话一出口,空气都热了几分。
一辈子啊。
听起来像是互许终身。
这时竹林外响起一声哨声,萧翎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让谢姝等在原地,然后如一道疾风般,瞬间就没了踪影。
谢姝愕然,说好的受伤呢?
一刻钟后,他再次如旋风一样回来,表情有些凝重。
“章三出事了。”
……
章也此时头都大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昨夜他不过是下值后与两个同僚约在清风院附近的酒楼吃酒,谁知醉酒之后醒来身边躺了一个女子。
这女子他还认识,正是秦国公府庶出的二姑娘。
白萋萋哭得死去活来,几度寻死都被人给拦下。虽然她已整理过鬓发与衣服,但那种与人欢好过的痕迹依然可见。
这里离清风院最近,已有人报了官。
因着是清风院自己人犯了事,自然惊动了院正方大人。不多时秦国公白荣和白萋萋的生母婉姨娘赶到,那与白萋萋长相相似的美妇一进门就哭天抢地。
“我的萋儿,出了这样的事,你可怎么活啊!”她楚楚可怜地看向白荣,“国公……儿若是活不了,妾也不活了。”
她年纪已不小,但动人的风情入骨,一垂泪一低头之间,将白荣的花花心肠拿捏得恰到好处,若不然也不会受宠这么多年。
白荣认出了章也,常年被酒色浸染的脸上假装出恼怒的样子,实则心中大喜。如果自己的庶女能攀上章家,对他而言只有好处。
“章贤侄,这到底怎么回事?”
章也抿着唇,一言不发。
之前方大人已经问过了,那两位与他同饮酒的同僚也被问过话。他与同僚们的话都对得上,那就是他们确实一起喝过酒,一直到近子时同僚们离开。
这种酒楼的雅间皆有床铺,为的就是客人们酒意正酣,宵禁之后正好歇息一晚。他迷迷糊糊记得自己酒气上头,人也十分困倦,等同僚们走后没多久便已歇下。
而白萋萋说的话,让他十分震惊。
白萋萋说自己心疼原来的嫡母张氏受苦,想趁着张氏被流放之前打点一二。他先是百般推脱,后来答应见自己,并与自己约在了酒楼。
“……着章相何等人物,有其父必有其子,章大人定然不会欺我一个女子。他与我约在子时,还在酒楼,想来是怕被别人看到。没想到……竟然……”
她扑进婉姨娘的怀里,再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方大人已请了稳婆验过她的身,她的身已破,且身上残留着男子的东西表明她几个时辰前确实与人欢好过。
“姨娘,出了这样的丑事,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白荣闻言,嚷嚷着,“我说章贤侄,我好好的女儿被你祸害了,你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时章相也来了。
白荣一看到章相,眼神都热烈了几分,“章相爷,你来得正好。我们白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家的小子欺负了我的女儿,这事你若不给我们一个交待,我定要去请陛下做主!”
他的目的不是定章也的罪,而是借此与章家联姻。
章相沉着脸,怒其不争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有没有做过?”
“没有。”
章也回答得斩钉截铁,纵然他不记得睡着之后的事,但有没有做过他还是知道的。何况他是当事人,他有没有约过白萋萋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吗?
白萋萋分明是在撒谎!
这事棘手,所以他在等萧翎。
除了萧翎,他不知道还有谁能破这个案子。
听到他不承认,白荣差点跳脚。
“章相爷,方大人,我女儿这个样子,他说不认就不认了?你们看看,我家萋儿一看就是被欺负狠了,他得便宜还不认,提了裤子就不认人,我可不答应!”
方大人都觉得没耳朵听,这哪里是一个国公能说出来的话,更不应该是一个父亲当着女儿的面能说出来的话。
他看着章也,道:“章也,你熟知大胤律法,当知此事一旦坐实必是严惩,刑罚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我知道。”章也还是那句话,“我没有做过,如何能认?”
“你还说你没做过?”白荣一把扯过白萋萋,往他怀里推,他一个闪躲,白萋萋差点倒地上。“你看你干的好事?你把我家萋儿祸害成这样,你还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告诉你小子,我白家也不是好欺负的,这事你若是认了,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你若是不认,就等着被流放吧!”
“我不认。”
“你小子……”
“住手!”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章也的桃花眼中终于有了光。
萧长情,你可算来了。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来人,当看到萧翎并不是一人前来,身边还跟着谢姝时,他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殿下怎么也来了!
谢姝的到来,让所有人意外。
众人向她行礼,她示意不必多礼,然后说:“刚巧我与祖母在王府做客,萧大人一听章大人出了事,不顾一身的伤也要来一趟。他因救我而受伤,于情于理我也要陪他一起来,正好有个照应。”
这解释倒也合理。
自她一进来,白荣的眼睛差点就长在了她身上。
那目光先是惊艳,后是邪气,再然后是可惜。惊艳她的容貌之妍丽,不管不顾地生了邪念。又惊觉她现在的身份,暗处扼腕可惜。
若是上回把人带走了,那么这位公主殿下就是自己的女人。女人嘛,自然是跟了哪个男人就是哪个男人的人,纵然是公主之尊也是如此。
萧翎寒刀般的眼神睨向他时,他头皮一紧。
“长情大侄子,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你来得正好,萋儿可是你的表妹,你……”
“白国公,我祖母早有吩咐,你我两家已经断亲。”
萧翎走到章也面前,问了一些问题,期间那两位同僚一起补充。
“长情,我从未与白二姑娘约过见面,更不知她为何会在这里。”
“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
得到萧翎这句话,章也一直没着没落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事十分之蹊跷,如果说还有一人能还他清白,那必是萧长情无疑,否则他便是死了,也要背负污名。
而白萋萋此时已哭得快要晕过去,“章大人,明明是……与我约好的,若不然那么晚我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出门,又怎么可能到这里来?”
她与人欢好过是事实,被人发现在章三公子的床上也是事实,这般确凿之事,任是章三公子长了一千张嘴也不可能说清。
这会儿的工夫,谢姝已将雅间里的角角落落扫视了一遍,甚至隔着雅间的实木板墙,还能将左右两边的雅间看得清清楚楚。
【萧翎,右隔壁的雅间就是上回白萋萋与李相仲相会的地方。而且床铺很乱,瞧着应是有人睡过,你要不要去搜查一下?】
萧翎的手正好放在桌子上,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两下桌面。
【为什么不搜查?】
谢姝不动声色,靠近那面木板墙。
离得近了些,也就能看得更清楚。
【我看到了,那枕头里面有个东西,一个足以证明李相仲来过的东西。】
谢姝垂着眸,瞄到萧翎的手又动了一下。
【你知道是什么东西?】
萧翎朝她看过来,眼神说明了一切。
白萋萋还在哭,“章三公子,你都把我这样……还不认,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章也自来桃花眼含笑,此时却是从未过的厌恶。
他竟不知一个世家出身的大家闺秀无耻起来,居然能到这个份上。手段之下作,比起那烟花柳巷子的姑娘也不遑多让。
“白二姑娘,我有没有约过你,你最是清楚,我有没有欺负过你,你也最是清楚。你红口白牙地诬陷我,难道不是想逼死我吗?”
“章相爷,这我可要说你了,你儿子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吗?”
章相垂手而立,“既然已经报官,那便依律法行事。若他真有罪,该怎么刑罚便怎么刑罚,若他没有做过的事,我相信方大人和萧大人会还他一个清白。”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看着是不着调了些,但绝对做不出来这样混账的事。
白荣不干了,“好你个章劲之,你还自诩修的是什么大儒之道。如今你儿子做了丑事还不认,我看你还有没有脸在清流文人面前装模作样!”
“案子还未断定,白国公可不能信口雌黄。”
“……”白荣气极,对方大人道:“方大人,你可都听见了,这事你若不能秉公办理,我必是要去陛下那里参你一本!”
他们争执之时,谢姝已朝白萋萋走去,随着她越来越近,白萋萋无端觉得紧张起来。
“月城公主,你也是女……
“我是女子不假,但首先我是个人。”谢姝神色平静,如水的目光清澈见底,仿佛能照清所有的魑魅魍魉。
白萋萋听出她话里有话,越发的楚楚可怜。
“臣女知道自己出身不好,没能托生在嫡母的肚子里。嫡母此前待臣女并不算好,纵然她被父亲休弃了,但臣女想着母女一场,还是想为她做些什么。谁知臣女的一片孝心,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下……
那婉姨娘也跟着哭起来,母女二人抱在一起,看上去好不可怜。
【萧翎,她必是不会主动说的,但她不傻。她能答应李相仲这样的事,应是李相仲对她许了极大的好处。】
这一点,萧翎也猜到了。
他手指轻叩一下桌面,又看了谢姝一眼。
谢姝脑子里灵光一闪,须臾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我明白了,你不想打草惊蛇,你想捉贼拿脏。那东西对李相仲尤为重要,对白萋萋也是如此,不管东西是谁藏在那里的,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拿回来。】
他没有再敲桌面,而是垂眸一笑。
然后他不知和方大人说了什么,方大人一挥手,便有人过来要把章也带走。
“你……们这是做什么?”白荣惊问。
“章也是疑犯,自然要先收监,等审问查明真相之后必会给你们一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