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芙毕竟是镇南王妃最疼爱的侄女,哪怕失望,哪怕怒其不争,却还是有怜爱。尤其是听到赵芙说父母迁怒于她,要将她逐出家门时,更是心疼不已。
“姑母,芙儿错了,您原谅芙儿好不好。芙儿以后都听您的,您就让芙儿留在您身边侍候您吧。”
这个要求,让镇南王妃为难起来。
因为这不是镇南王府,而是公主府。
“姑母,芙儿保证听话,芙儿绝不给您添麻烦。求您可怜可怜芙儿,不要赶芙儿走,否则芙儿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谢姝一来,听到的就是赵芙这番话。
赵芙在看到她之后,居然跪下来求她。
“公主殿下,以前都是民女不懂事。民女已经知错,求你可怜可怜民女,给民女一条生路吧。民女愿当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看到自己的侄女如今这样,镇南王妃自是心里不好受。
谢姝不会读心,却也知她必定已经心软。
人心最是易变,一时硬一时软,赵家人算计萧翎时,她可以硬起心肠来为了自己儿子放弃自己的娘家。如今娘家已得到该有的惩罚,她多少会生出几许愧疚之心。何况赵家如今落魄至此,身为赵家女的她不可能真的袖手旁观。
但赵芙真的知道错了吗?
对此,谢姝持怀疑态度。
她身为儿媳,倒也愿意卖自己的婆婆一个面子,顺便想看看这个赵芙到底想做什么。若真存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正好彻底一并收拾。
听到她同意赵芙留下来,镇南王妃反倒迟疑起来。
“这不妥当,若不然我搬回王府住吧。”
“……姑母,您在这里住得好好的,若是因为芙儿累着您,那就是芙儿的罪过了。公主殿下是您的儿媳,她应该也不希望看到您劳累折腾吧。”
赵芙急切地说着,不停偷瞄谢姝。
谢姝不说话,目光极其平静。
见她不说话,赵芙又哭起来。
“姑母,公主殿下都答应了,您怎能拂了她的好意?”
“你这孩子,怎地还是如此不知事。”镇南王妃又失望起来,她本来就是客人,哪里还能让自己的侄女留下。
这个芙儿啊……
谢姝道:“母妃,不打紧的,就让她住下吧。”
赵芙心下一喜。
她像是怕镇南王妃会坏自己的事一般,赶紧道谢。
“多谢殿下。”
“不必谢我,你应该谢谢我母妃。母妃心善,再是知道你父母不可能真的对你如何,还是想护着你。但愿你尚有良心与感恩之心,对得起她对你的这份怜爱之情。”
镇南王妃听到谢姝这些话,不无感慨。
娇娇这孩子又明理又懂事,还知道体恤别人,若是芙儿真的知道错了,日后但凡是能学到娇娇的一星半点,她也就知足了。
未怕侄女给公主府添麻烦,她自然是一番耳提面命。赵芙也表现得十分乖巧与感激,一一应下。
谢姝离开时,视线从赵芙带来的行李上划过。
很显然,赵芙是有备而来。
毕竟若真是一时之气离家,谁会提前准备好几个大箱笼,且箱笼里面衣裳首饰齐全,看着像是新置办的行装。
赵芙努力装模作样,自然没有看到谢姝眼底的那抹冷意。
至此,公主府便多了一位女客。
长公主得知后,颇有几分无奈与不解。她可没有老糊涂,自那次破鼓事件之后,便已看出赵芙的心术不正。
当着老太妃和镇南王妃的面,她自然什么也不会问。
毕竟赵家刚失势,身为赵家女的镇南王妃最是难过。便是身为婆婆的老太妃,这个时候也不会多说什么。
然而私下无人时,她自是要问一问自己的孙女。
“娇娇,你怎么能把人留下来呢,你是怎么想的?”
那赵家丫头来给她请安时,面上倒是装得可怜,但那眼晴里可是有掩不住的小心思,一看就是憋着什么坏,或是冲着什么东西来的。
谢姝正在沏茶,一套动作虽谈不上娴熟与行云流水,却有一种自然清新又别样的赏心悦目之感。
“祖母觉得这样的人,是放在外面,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更好?”
一句话,让长公主恍然大悟。
她就说她的孙女岂会行事毫无章法,原来是这样。
如此一来,她便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可是公主府,一个跳梁小丑若还能掀起浪来,那她李央的一世名声岂不成了笑话。若真有娇娇收拾不了的局面,不是还有她嘛。
她品着孙女亲手泡的茶,眉眼间全是柔和之色。
半个时辰后,谢姝准备去给萧翎送饭。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就一发不可收拾。她照旧陪萧翎一起用过饭,然后再离开。
她却是不知道,因为她又是送饭又是陪吃饭,萧翎已然成了清风院所有新老官员羡慕嫉妒的对象。
尤其是章也,竟然大受刺激,从一个百般借口推三推四不肯成亲的人,变成了成天嚷嚷着要赶紧大婚的人。
按他的话说,连萧长情这棵铁树都开了花,没道理他这样风姿卓越又随风飘扬的柳树还光长叶子不开花。
他看着送完妻子之后快成望夫石的人,夸张地摇头叹气。
“别看了,马车都走远了。”
萧翎睨他一眼,“你不懂。”
“……我说萧长情,不就是成了亲嘛,我实在是受够你了,我跟我父亲说的,务必挑一个最近的黄道吉日,我也要娶妻!到时候我夫人也天天来给我送饭,陪我吃饭,我看你还怎么炫耀!”
两人说话时,谢姝的马车已拐弯不见。
马车一路前行,行至半路时被人拦住。
天气已凉,凉风渐有割肤之感。阳光却正好,普照之处一片温暖。凉与热在人间一重逢,阴阳互转中仿佛隔世一般。
隔着车帘,谢姝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陈颂。
陈颂一脸憔悴,下巴还有青茬,看上去状态十分不好。他拦下马车之后,鼓足勇气才说出一句话来。
“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谢姝想了想,命车夫将马车靠边。
她也没下马车,而是把车帘掀开。深碧色绣金的车帘,衬得她越发的玉色天成。当她清澈的眼睛淡淡地看过来时,如平湖秋月。
陈颂只看了一眼,不敢多看。
他怕。
怕忍不住贪恋,怕忍不住再生妄念。如今的他,再也没有资格叫她一声娇娇妹妹。他对她而言,低下卑贱一如这车底的轱辘。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我父亲被人诬告,说他涉嫌买官……”
原来是陈家也受到玉竹苑之案的牵连。
谢姝想着,道:“此案是萧翎在查,若你父亲真是诬告,萧翎必会还他一个清白。”
陈颂闻言,双手成拳。
以前他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人人都说他是读书之才,他也曾踌躇满志,却不想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天真。
他不信萧翎,甚至怀疑是萧翎在背后使的坏!
“殿下,我父亲已入仕多年,当年之事若有人诚心诬陷,他如何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萧大人公务繁忙,恐怕也没有精力去追溯查实。一旦我父亲自辩无门,前程必将断送。”
陈家与谢家交往多年,谢姝对于陈父的印象不差。
正如陈颂所说,陈父已入仕多年,当年之事已无从追溯。但若真是被人诬陷,她相信萧翎不可能不知道。
“陈大公子,这事你求谁都没用。如果父亲真是清白,他就一定会没事。但如果你也不知内情,那便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陈颂拼命摇头,他不信自己的父亲是那样的人。父亲有才,且是真才实学,岂会干买官出仕的勾当。
“我父亲没有做过,殿下,你相信我,他真的没有做过!”
“那时你多大?你怎知有还是没有?”谢姝垂着眸,心下叹息。“我还是那句话,若你父亲真没有做过那样的事,便不会被人冤枉。你请回吧!”
深碧色的帘子放下,隔绝了陈颂的视线。
陈颂满心的绝望,还有痛苦不甘。
他如今才知道,世间之事绝非黑白这么简单。势弱官微之人,在朝堂的风雨飘摇中要么是随波逐流,要么是被湮没。
马车驶离,他悲痛大喊,“十年寒窗苦,难道上天如此不公吗?”
这话是说他父亲,也是说他自己。
十年寒窗苦,多少个风霜雨雪的天,他都背负着志向往返在家与学堂之间。如今一夜之间,他所有的努力和希望都要被断送吗?
谢姝记得,有时候举人巷的雾气还没有散时,年少的陈颂穿过巷子里的石板路,去到外面的学堂上学。有时候很晚,月朗星稀之时,那个少年才从学堂归家。
一句十年寒窗苦,不由得让人叹息。她亲眼见证了对方的十年寒窗,自然是比其他人更加感慨。
所以当萧翎夜里回来时,她便提了一嘴。
“今日我碰到陈颂了,他说他父亲也被玉竹苑一案牵连。若真是被冤枉,你就顺手帮一帮,若并非蒙冤,那就算了。”
“所以你答应他了?”萧翎的语气有些不太对。
他一身的肃冷,官服未除。
宫灯晕生出橘黄的光,他迎着光的那面皎皎如明月,他逆着光的那一面则是沉沉似暗夜,明月与暗夜如影随形,却莫名让人觉得心生惧意。
谢姝下意识皱了皱眉,然后摇头。
“没有,我没有答应他,我说你处事公允,一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也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但她有感于陈颂的那句十年寒窗苦,是十年寒窗苦的执着与坚持让她有了恻隐之心。
因着快要就寝,她已散了发。
一身的寝衣,看着是寻常的样式,却有着一些改良,瞧着更加宽松与舒适,恰到好处地露出纤细的脖子,显得她整个人看去越发的乖巧娇小。就像是一块极其美味可口的点心,恨不得让人一口将其吞下。
萧翎突然觉得口干舌燥,狭长的眼慢慢垂下。
然后也不看她,突然抱起床上的绣枕,一言不发地离开。
她:“……”
这是生气了!
为什么啊?难道是嫌她干涉他的工作?不应该啊,她以前也不是没有干涉过,不是还和他一起去西山大营办过案子吗?
“多乐,你说他生什么气?”
多乐比她还茫然,“奴婢不知道,世子爷会不……不是不喜欢你和陈公子见面?”
这是多乐能想出来的唯一理由。
谢姝却觉得不是。
萧翎不可能是如此气量狭小之人。
多乐倒还算有些眼色,也不用自家主子吩咐,当下跟了出去。
才出还巢院没多远,就看到萧翎在和人说话。她一眼认出对方来,气得狠狠一跺脚,然后又靠近一些。
“表哥,这么晚了你抱着枕头去哪里?”
这是赵芙的声音。
“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怕扰了小殿下休息,今日准备歇在书房。”
“原来是这样。”赵芙的声音透着一丝兴奋,“以前在王府里,我瞧着她是个温柔小意之人,没想到当上公主之后也会摆架子。”
“她是公主,难道不应该有架子吗?”
“……”
因为离得近,多乐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当萧翎一走,她立马现身。
“这么晚了,赵大姑娘还四处乱窜,莫非当自己还在齐国公府呢。”
齐国公府都不在了,她这分明是在扎赵芙的心。
赵芙忍着气,“我睡不着,四处走走。”
“这可是公主府!”多乐毫不客气地道:“你若冲撞了长公主殿下,或是冲撞了我家小殿下,你担待得起吗?你好歹也曾经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怎地行事如此不懂规矩?若是换成懂规矩的姑娘家,便是碰到了主家的男主子,那也应该绕着道走,而不是在这里表哥长表哥短的显摆你那新做的衣裙!”
早在王府时,赵芙就知道多乐是个嘴皮子利索的。
但那时多乐挤兑的是别人,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只当是一个牙尖嘴利的下人而已。如今她自己被讽刺,其中滋味委实不算好。更憋屈的是,她再也不能用身份地位压制别人,哪怕是一个丫环。
多乐可不管她憋不憋屈,又道:“表姑娘怎么还站着不走?是不是衣裙还没显摆够,要不要奴婢去请我家小殿下出来欣赏一下?”
一听多乐要去请谢姝,她又气又急地离开。
冲着她的背影,多乐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
大晚上的还穿了一身新衣裳,头上的金步摇都能把别人的眼睛给闪瞎,怕比她的心里打的算盘珠子还要亮,真当别人不知道她的心思。
但小殿下和世子爷那么聪明,没道理看不出来啊?
进屋之后,多乐将事情报给了谢姝。谢姝初时还轻蹙着秀美的眉,不多时慢慢舒展开来,最后眼中隐有笑意。
“小殿下,你还笑得出来?”多乐就纳闷了,小殿下这心得有多大啊。
谢姝唇角扬着,还在笑。
“你不懂。”
多乐:“……”
她还真不懂!
这一夜,萧翎果真歇在了书房,且一大早就离了府。
谢姝什么也没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情绪似乎有些低落。长辈们皆是担心,又不好多问。
唯有赵芙,见此情形十分痛快。
还是那人说得对,男人不可能不喜欢三妻四妾!
她有心做样子,无论何时何地都照顾着镇南王妃。镇南王妃几次让她歇一歇,她都说自己不累。
老太妃看在眼里,不仅不觉得欣慰,反而有些担忧。
“太妃娘娘,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若不然芙儿弹首曲子给您听?”
谢姝:“……”
这个赵芙啊。
怎么还是老套路。
老太妃顾及儿媳的面子,没有拒绝。
不得不说,赵芙的琴艺确实还不错。哪怕是谢姝不喜欢她这个人,但也不妨碍欣赏她弹的曲子。
时辰一点点过去,赵芙的曲子弹了一首又一首,一直弹了三首才作罢。
到了近午膳时,谢姝丝毫没有去送饭的迹象。
以往这个时候,她因着要准备去给萧翎送饭,一定会亲自往厨房跑一趟。而此时她坐着不动,像是压根忘记这事。
长公主看了看老太妃,老太妃摇了摇头。
镇南王妃一脸担忧,皱着眉。
翎儿昨日睡在了书房,难道真是和娇娇闹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