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若是管我,为何不同意……”
“你简直是可笑至极!”谢姝上前几步,满眼嘲讽。“他们若真同意你做妾,那才是害了你!你若执意一条道走到黑,将来谁也救不了你,望你好自为之!”
镇南王妃不知何时出来,失望而悲痛地看着自己的侄女。
娇娇说的话,正是她心中所想,可惜芙儿不明白她的苦心。
谢姝走到她身边,扶着她。
“芙儿若有一半懂事……”
“母妃,经此一事,她若还不醒悟,那便谁也怨不上。”
谢姝说着,望向暗处。
那树下的人,哪怕是黑暗之中依然皎如明月。
第95章
明月清辉如银, 却自带寒意。
那狭长的眼眸一如黑暗,极深又极冷。
当谢姝望过去时,幽冷仿佛遇上了春风, 瞬间化雾化雨,丝丝缕缕中透着暗夜都藏不住的缠绵悱恻。
“我醒悟什么?我有什么醒悟的!”赵芙的哭喊着, 语气更加恨恨, “姑母, 我有今日全是你害的,我现在就走, 我再也不会来碍你们的眼!”
“等等!”
谢姝叫住她。
她以为自己的以退为进生效,心下一喜。
谁知谢姝根本不是挽留她, 也不是向她妥协, 而是吩咐人去将她的行装整理好, 一并让她带走。
“姑母!”她不甘哪。
镇南王妃又失望又怒其不争, 实是没脸替她说话。
谢姝道:“母妃, 她有这样的心思, 再留在公主府已经不妥。且让她回去好好反思一二, 若是她有悔过之心, 无论是我还是萧翎,日后都不会不管她。”
这话说到了镇南王妃的心坎上。
她是赵家女,娘家已经落魄至此, 纵然她和兄长嫂子已生了间隙,但如果让她袖手旁观, 她确实做不到。
“娇娇, 母妃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和翎儿以后商量着来, 凡事量力而行,莫要为难自己。”
婆子们的动作十分迅速, 赵芙的东西以最快的东西收好,连人带东西直接被打包,一并送回赵家。
哪怕是再不甘,哪怕是再不想走,也由不得赵芙。
赵芙被送走后,谢姝扶镇南王妃进屋。
这一通折腾,镇南王妃心力交瘁。
谢姝侍候她歇下后,才离开。
夜色更深了些,但被黑暗笼罩的人还在。那样的深不可测,那样的危险,如同潜伏的猎手,有着异于常人的耐心,在等待着美味的猎物一步步走过陷阱。
离得越近,这样的感觉越发的强烈。
谢姝脚步渐缓,恨不得调头逃跑。
她刚一转身,便感觉一道疾风而过,然后就看到那原本离自己还些距离的人已到了眼前,正用那黑沉沉的眼睛看着自己。
“娇娇,你又怕我?”
怕吗?
她在心里问自己。
答案浮上心头的同时,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曾经她以为日夜面对一个能读自己心的人太过可怕,也太过不自在,而今她不仅觉得不怕,居然连不自在都没有。
还有这次的事,她在心里什么也没想,也不曾和萧翎商量过,但他们竟是如此的有默契,承转起合配合得一丝不差。所以萧翎会不会读心,她的心思是不是在对方面前一览无遗,似乎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她摇了摇头,道:“没有的事。”
“那你为何躲我?”
还不是因为不想成为猎物!
“没有,我就是乏了。这几日你应该也累了,走吧,我们早点歇息吧。”
她走了几步,见萧翎没有跟上。
“怎么了?”
为什么不走啊。
萧翎长腿一抬,两步跨到她身边。
到了还巢院,她人已进了屋,萧翎还在外面。
她回头,又问:“怎么了?”
两人隔着门,一个在里一个在外,仿佛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灯火在萧翎的眼底明明灭灭,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良久,他说:“我就不进去了。”
谢姝:“……”
这人是不是有病!
“你到底怎么了?”
“我会和长辈们说,近日案子太多,我怕扰到你休息,以后都歇在书房。”
谢姝就纳闷了,这人先前不是逮着机会就孔雀开屏吗?怎么突然对她避之不及,难道是想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为何?”她问。
萧翎看着她,道:“春风带笑时,请君入罗帷。”
然后他近前一些,压着声,“娇娇,我等你。”
……
天气更凉时,长辈们准备出京。
高皇后在宫中设宴,为长公主送行。与长公主和谢姝祖孙一同被召见的,还有老太妃和镇南王妃。
如今的独孤宫看着似乎同以前没什么区别,但又像是完全不一样。贵妃榻下不再有压着的杂记,茶盘之下也不会有随时可以拿出来玩耍的叶子牌。
几人到时,殿中已是一片花枝招展。
宫妃齐聚,高皇后雍容华贵在居于正中。
谢姝一眼看到宫妃之中年纪最长的淑妃,便知此次宫宴绝非高皇后本意。而高皇后看过来的眼神,也印证了这一点。
一众妃嫔,不见最为得宠的梅妃。
关于梅妃的事,谢姝也有所耳闻。
高皇后将那烫手的传言一事,巧妙地交给了景元帝。谁也不知景元帝最后查到了什么,处理的结果就是梅妃因御下不严被问责,夺其妃位贬为嫔。
她被贬为嫔之后,景元帝再也没有踏足她的宫殿。
听说她几次求见景元帝,景元帝都没有见她。她无计可施之下截住景元帝,想用往日宠爱换来帝王的再次垂怜,没想到迎接的是帝王的又一次怒火。
从妃到嫔,再从嫔到贵人,不过是几天的工夫。
谢姝想。
失宠如山倒,她还有下降的空间。
或许过不了多久,宫里就会查无此人,再过不了多久,她更有可能悄无声息地死在无宠无爱中。
这天下至尊荣耀之地,亦是人间极尽残酷之所。
帝王心术,最是无情。
君王对自己的后妃们如此,对臣子们也是如此。不论是圣宠正浓时,还是被猜测时,其实根本的处境并没有太多的不同,无非是利用的同时又防着。
一家祖孙婆媳被赐座之后,最先发难的是庄妃。
“长公主此次出京,听说萧太妃也会随行?”
老太妃笑着回道:“臣妇曾是殿下的伴读,年轻时殿下到哪,臣妇就到哪。如今年纪大了,若能有幸再伴殿下左右,臣妇实是荣幸之至。”
“殿下与母妃年岁都不小,这出京之后身边必须得有人照料着,臣妇想着索性闲着无事也是无事,便也打算随她们一道出去走走。”镇南王妃接话道。
众妃听到她们婆媳俩果真都要离京,一个个眼神微妙。
自古以来,将在外,家眷在京,一是为保安全,让边关守将无后顾之忧,二则是世人秘而不宣的潜规则:那便是为质。
如今镇南王镇守乾门关,他的家眷理应在京中哪也不去。
“月城公主和萧世子大婚不久,这一下子家中长辈全都走了,怕是有些不妥当吧。”说这话的是妃子声音不大,但足够被人听见。
一时之间,附和者不少。
长公主揣着明白装糊涂,道:“我家娇娇和翎儿都是省心的孩子,我们放心得很。”
高皇后对此很赞同,“本宫瞧着月城公主和萧世子一个比一个能干,都是不会让长辈们操心的孩子。不像有的孩子,年纪一大把了还不干人事。”
这年纪一大把的孩子,所有人都知道指的是谁。
安王宁王顺王,一个都跑不掉。
安王顺王的生母皆已去,只有宁王的母妃淑妃还活着。
淑妃年老而威严,又掌管宫中之权多年,原本已经俨然是后宫隐形之主,谁知一直不问世事的高皇后突然转性,她失了管理后宫的权利,还因着妃子的身份不得不屈于高皇后这个正室之下。
高皇后这话扎的就是她的心。
她叹了一口气,似是因高皇后的话而心有所感,“谁说不是呢,儿行千里母担忧,儿女再大,那也是母亲眼里的稚儿。”
这话是在反扎高皇后的心,讽刺高皇后无儿无女。
“本宫虽未亲自生养过,但这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全都是本宫的儿女,也都要叫本宫一声母后。淑姨娘,你说是不是?”
淑妃到底城府深,听到这样直戳心窝子的话不仅不生气,反而还十分恭敬地说着“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这样的违心之语。
她看向所有的嫔妃,道:“宫里的皇子公主们,能有皇后娘娘这样的母后,是他们的福气。”
此言不无挑拨离间之意,但却无可挑剔。
宫闱深处,明争暗斗纷纷不休,借着言语杀人诛心之事更是不胜枚举。哪怕是大庭广众之下,亦是势不可挡。
“可惜啊,本宫遗憾哪。”高皇后也跟叹气,“本宫这些年不管后宫之事,还想着宫里必是年年要新添不少皇子公主,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也仅活了不到六个。”
不少妃嫔都变了脸色,甚至已有人小声啜泣起来。
突然一个绿衣的宫妃尖叫起来,“我的皇儿,我的皇儿……”
她癫狂着,开始抓自己的头发。
有人阻止她,被她奋力甩开。
她像是疯了一样,拼命地喊着:“我的皇儿,谁害死了我的皇儿!皇……妃给你报仇,你等着,母妃这就给你报仇!”
“快,快,快把她按住!”庄妃捂着心口,看着应是吓得不轻。
所有妃嫔也都是花容失色,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那妃子渐渐安静下来,开始大哭。
“我的皇儿,我的皇儿……为什么会被雷给劈死了?”
雷这个字一出,殿中瞬间出现诡异的安静。
皇子被雷劈死的事,自然是宫中秘辛。不说是谢姝,便是有些年轻的妃子亦是一脸震惊,显然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
“……为什么同样是被雷劈,你的儿子却能活下来!”那妃子说着,目光怪异地看向镇南王妃。
很明显,她的精神应该已经出了一点问题。许是她平日里装得还不错,甚少有人知道,而今日高皇后的那番话刺激了她,导致她当众发病。
所以之前淑妃和高皇后的言语较量,看似是高皇后赢了,实则……
谢姝隐晦地朝淑妃看去,只见淑妃依旧老而淡定。
这是一个在宫中经营了多年的厉害角色,别人不知道那妃子精神有问题,淑妃却应该是知道的。
所以今日这一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正思忖着,她不经意间注意到淑妃身后的一个紫衣宫妃。那妃子年纪不小,看上去一脸的木然,笼在袖子里的手正在慢慢地盘着一串佛珠。
她望向高皇后,目光微动。
高皇后许是也看出了不对,吩咐宫人将之前那绿衣妃子带下去。
那绿衣妃子大喊着:“为什么你的儿子没事,为什么我的皇儿会死?为什么……我也不想活了,我也不想活了!”
她拼命挣脱宫人们的控制,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根尖利的簪子!
“镇南王妃,……快劝劝她!”有人推了镇南王妃一把。
说时迟那时快,镇南王妃被人推出来的同时,那紫衣妃子手上的佛珠一下子断开。而那绿衣妃子因为胡乱挣扎着一脚踩到一颗珠子,瞬间举着簪子直直朝前扑去。
“啊!”
“啊!”
“啊!”
尖叫声四起。
有人甚至因为大受惊吓,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变故发生得太快,等众人回过神时,只看到那绿衣妃子手中的簪子已经扎进了一个人的身体里。
紫衣妃子木然地插在自己身上的簪子,脸色渐渐变成惊愕。
怎么会这样?
她下意识看向镇南王妃,却意外撞上一双清澈而冰冷的眼睛。那眼睛太过通透空灵,似是一眼将她看穿。
“啊!”
第96章
随着这一声凄厉的尖叫, 所有人皆惊。
有人反应过来,惊呼着紫衣宫妃和绿衣宫妃的名字。
“张贵嫔,方贵嫔!”
紫衣宫妃是张贵嫔, 绿衣宫妃是方贵嫔,两位贵嫔娘娘的年纪都不算小, 皆是入宫多年的老人, 靠着苦挨年月才到了贵嫔的位份。
方贵嫔痴痴呆呆的, 连连往后退,一脸的茫然, 仿佛是不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方贵嫔,你的簪子……”有人提醒着。
方贵嫔像傻了一般看着那已一半没入张贵嫔的身体的簪子, 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蓦地受了刺激一样一把将那簪子拨出来。
“啊!”
张贵嫔惨叫一声, 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 一切又变化得太快。
方贵嫔手里的簪子还在滴血, 那么尖那么利, 见之触目惊心。
寻常的簪子绝对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她自言自语着:“……磨了很久, 我原本想杀了我自……原本想去陪我的皇儿……”
高皇后一边命人制住她,一边命人去请太医。
镇南王妃被谢姝扶着,下意识紧紧抓住谢姝的手臂, 面色已惨白如纸。方才若不是儿媳将她大力拉开,只怕被簪子刺中的人就是她。
她刚才虽然吓得不轻, 但却也看得明白。儿媳是硬挤过来的, 先是推了那张贵嫔一把, 然后再把她拉走。
“娇娇……”
谢姝用眼神示意她暂时什么都不要问,她又不是个傻的, 岂能不知此事的厉害与严重性,自然是不该问的一句也不会问。
然而人多眼杂,不止她一人看到谢姝推了张贵嫔。
……后娘娘,是有人推了张贵嫔!”这是庄妃的声音。
庄妃看上去一样受了惊吓,脸色极其难看。
高皇后皱起眉来,“庄姨娘,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后娘娘,张贵嫔确实是被人推了一把,否则她如何会撞上方贵嫔的簪子,更不会受了这无妄之灾。”
……妾也看到了,……”一个从衣着打扮看着就知身份不太高的妃子小声道:“好像是月城公……城公主推了张贵嫔。”
镇南王妃闻言,心紧了紧。
长公主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孙女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所有人看向谢姝,谢姝神情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