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时安打断道:“臣会找机会休妻。”
这帽子是他亲手给自己戴上的,他有何坐不住。
那日听到赵怀远出手打了公主后,他便有了和离的心思。
本想与她谈谈,即便她要了自己全部身家他也愿意,只是他素日不曾关注薛莹,几次想找她谈话的时候却被他发现薛莹在家偷.人。
甚好,正合他意。
薛莹开始也只是在祁府与侍卫家丁打情骂俏,此等不规矩的行为远远达不到休妻的程度。
祁时安悄无声息的帮自己把帽子带实,带稳,带到他握的罪证足以把薛莹送至刑部大牢。
大邺官员和离休妻皆要过了刑部。
薛莹此罪,已够下狱。
夜色倒映在一片片琉璃瓦上,两个男人的谈话已经到了尾声。
陆执语气状若无意,问道:“阿祁,孤的长姐怎么样?”
闻言,祁时安袖下的手臂微微僵滞,神情有些无奈。
当朝太子亲姐,嫡出的大公主陆月菱还能怎样?
不过祁时安想起自己在马车上挨的那一巴掌,干干脆脆。
他摸了摸鼻子,低咳了声:“公主脾气不太好。”
第26章 下聘
夜宴散去后, 沈灵书在东宫暖间内梳洗一番后也由书槐姑姑送回了流云殿。
她人还没踏进院子,便看见采茵站在廊下,一双眼睛哭得红如兔子, 见到自己回来, 更是快步迎上前。
采茵心中有好多话要说,可看见姑娘身后那位气度不凡, 服制讲究,一看便知是掌管一宫的宫女,还是压下心绪,弯身行礼。
“奴婢就送到这儿。”书槐也恭敬朝沈灵书行礼。
沈灵书点头回礼。
她与太子之间的事, 与下边的人无关, 书槐也只是奉命行事,何况她确实是仔细替自己沐浴后便不再阻拦自己回来。
关上大门两人进屋后, 采茵眼眶含着泪,边伺候沈灵书褪去鞋袜边颤声道:“姑娘, 奴婢自离席后便被凌大人带走。奴婢没能传到话, 姑娘可见到了曹小侯爷?”
沈灵书卸下钗环,疲惫的倚在身后美人靠上,轻轻摇头:“小侯爷没来, 去的是太子。”
采茵瞪圆双眸,磕巴道:“太、太子殿下?”
“那姑娘……”
采茵话含在唇边, 却烫嘴一般怎么都落不去,她不敢想象接下来发生的是什么,只看姑娘垂眸恹恹的样子, 便知是真的了!
和姑娘有关系的男人是太子殿下。
采茵脑子乱成一团, 可还是要把关键的消息告知姑娘。
她小心翼翼道:“姑娘,圣人给您和小侯爷赐婚了。还在宴后把长亭侯和小侯爷召进御书房说了好一会子话, 想必明日宫中的教引姑姑便会来流云殿教导姑娘婚前出嫁礼仪,曹家不日也会派人来下聘。”
沈灵书揉眉的指节顿住,美眸凝了凝:“你说什么?”
圣人怎么会突然为她和曹澜赐婚?这怎么可能?
采茵小心观察着沈灵书的神色,试图让语气轻快一些:“听说是小侯爷去御前求的恩旨,圣人说他求了好几次,被他的诚心感动这才答应了这门婚事。”
期待了这么久的事如今如愿以偿,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沈灵书身子晃了晃,似是不堪其重,脸色雪白,神情忧心忡忡。
采茵也是女子,怎能不知姑娘此刻惦记的是什么。
若是被曹家发现姑娘已非完.璧之身,其罪足以下刑部大狱。
到时不仅姑娘性命难保,沈家累世官声清名皆会因姑娘婚前不检随之湮灭。
这其中代价何等悬殊。
可万一小侯爷不介意这个,或许可以瞒天过海呢?
采茵深觉侯府于姑娘而言,算是一个不错的夫家。
窗外不知何时落起了细雨,随着中秋将至,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楹窗被风雨吹刮着,渗透着点点凉意,屋内的温度一点点降下去。
采茵担心夜里凉,便去里间支起了银炭盆,轻轻拨了拨,渐渐升腾的温度传递到屏风后的暖间,有一些温度也不至于太过燥热。
烛光摇曳,沈灵书素手支额,心绪杂乱,在思考着后路。
她的清白被太子拿了,她不可能再嫁入长亭侯府,然赐婚的圣旨她亦无法违逆,这其中之间,便需要一些助力让她转圜。
萧后、陆瑶、曹氏,这一连串字眼萦绕在她脑海里。
这三位断不会让她如此轻松的嫁入侯府,既然如此,她便顺了她们的意。
反正纳采,问名一套繁琐流程下来,她有足够的时间依靠曹澜去收集证据,到那时她便离开京城,回到扬州老家,侍奉祖母百年。
百年之后,她身上有银子,游山玩水,哪里不能顺遂的过完这一生?
沈灵书如此费力想着,心神疲软,案上的檀香打着旋儿兀自燃着,她便不知何时昏昏沉沉睡去。
翌日天亮,沈灵书便被采茵匆匆唤醒,只道是殿外有宫外来送的聘雁和媒人来对八字,要起床见礼。
沈灵书蹙眉,宫外来的那必定是曹家了。
圣人昨日恩旨才落,曹家今日便登门,想来曹夫人居然也肯了。
沈灵书恹恹起床,坐在妆奁前细致妥帖梳洗一番后这才起身,缓缓朝一旁的正殿朝晖堂去见客。
想起从前曹氏的嘴脸,她便浑身不舒服,故以收拾得久了些。
有皇旨在那,曹氏再不悦也只能静静等着,只是不想这沈灵书如今攀上她家的高枝头,不感恩戴德,反而摆起了谱。
不过是,外面玉阶上传来鞋履汲汲的声音,倩影漫过,沈灵书进了屋。
她先是瞥见一屋子的聘雁,随后见到曹氏起身,她身后桌案上板正摆着烫金的红色花笺,应当是曹澜的生辰八字。
“曹夫人好。”沈灵书声音清浅,淡淡行礼。
她今日只着了身浅碧色丝缎裙,妆容精致简单,并没有因曹家上门下聘而精心准备,行走间淡雅从容。
曹氏年近四十,可身为侯府主母,皮肤保养极好。侯府的贵气养人,她眼角的细纹都被那尊贵命妇服制,不菲的钗环装扮冲淡了几分。
两人上一次相见她跌跌撞撞,衣裙凌乱恳请曹氏相救,曹氏当初一根一根掰开手指头的情形历历在目。
曹氏面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弯身行礼:“县主金安。”
沈灵书坐在了主座上,随手指着一旁空座:“夫人请坐。”
举手投足,俨然一副宫里主人家的做派。
曹氏低垂着眼睑,唇边不易察觉的冷哼了声,不过是借助在宫中的破落户,装什么主人家小姐!
可一道赐婚的圣旨压下来,曹氏门面还是撑得足足的,她双手递上那张花笺,亲切道:“这是我们家澜哥儿的生辰八字。”
沈灵书转头看向采茵,采茵从一旁的银制托盘中取出一张纸,恭顺递了上去。
主张卜算吉凶的命理官将两人生辰八字同时拿起,细细查阅。
曹氏微不可察的睨了眼命理官,旋即低头饮茶。
命理官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不时发出摇头的动作。
沈灵书唇角微凝,温声问道:“大人,可是有不妥?”
命理官看完八字后,得出结论:“县主,夫人,微臣算命格,贵府小侯爷以金旺为忌者,若遇水则可泄金、水能泄掉金的锐利锋芒,若遇火则能炼金,火可以炼金使其成为有用之器。但是旺金者与旺土者合不来,县主为主土运,土虽然可以增强金的气运,却也可使金旺过度致脆,被其反噬,伤人伤己。”
曹夫人一脸惊讶,追问道:“敢为大人,这如何可破?”
命理官脸色不大好,宫中最忌讳八字不合,五行相克,但这门婚事是御赐的,他也只能尽力弥补。
他略略沉吟,想了一个办法:“县主体质较弱,不可逆行成为主旺火者,只能修水,水能以柔波包裹金的锋芒。恰逢近几日连绵秋雨,县主出宫到郊外的云山寺小住半月,沐浴雨露甘霖,清修静养,水金合一,或可破局。”
沈灵书心知肚明,这为她设下的第一个坎来了。
“微臣会把今日之事撰写在册呈于圣人、娘娘御览,微臣告退。”命理官拿着两人的生辰八字出去了。
宫人走后,曹氏面对沈灵书也没了耐心,只说家中近日要为曹嫣然和萧威的婚事操持,便也跟着走了,竟是面皮也不愿意装一下。
沈灵书也并不理会曹氏的行为,她最开始也没想让自己当她的儿媳妇。
只是曹氏亲生的曹嫣然联合陆瑶对自己做了毁人清白的事儿,还能当成没事人一般,她便知此人是个狠心的。
晚间沈灵书去栖凤宫给皇后请安,并与她说了今日批八字的事。
萧后听说后便也欣然同意,只道这是御赐的婚事,怠慢不得,让她明日便启程去清修小住一阵,待到中秋圣驾去云山寺祈福时再一同回宫。
夜色杳杳,空气中浸着点点凉意。秋雨绵绵,只怕还要再下一段日子。
沈灵书主仆二人顺着来时路走着,却远远瞧着两队侍卫持剑列阵而过。
她不由得疑惑,这么晚了,宫中怎会突然出现这么的侍卫,看着架势好像是要去抓什么人。
等到她回到流云殿梳洗后,采茵才从外面洒扫的小宫女那打听回来:“听说是大理寺跑了一个犯人,太子殿下同少卿大人漏夜出宫追捕。”
沈灵书哑然:“什么样的犯人值得他和祁大人亲自去追?”
采茵挠了挠头,也不太明白:“奴婢只听说那人官职不大,也不知是怎的,惊动了太子殿下。”
提起陆执,沈灵书眼底没了兴致,美眸恹恹,不再说下去翻身上了床榻,柔声道:“安置吧,明日还要赶路。”
采茵将幔帐放了下来,又熄灭了两盏灯,才轻声出屋到一旁耳房也歇下了。
翌日清晨,天边划过一抹浅浅的鸭蛋青,两辆马车从宫门口缓缓行驶朝城外行去。
云山寺是皇寺,是先祖在时命人修建,就在城郊二十里,如今也有半百历史底蕴。
因着路途不太远,沈灵书一行中午便到了。
从马车上下来后,她抬眸瞧了眼天色。
乌云渐渐收拢,空气中的风微凉,含着黏腻的感觉,似是要落雨。
这几日雨水密集,接连几日看不见一个晴天,城郊外隐隐有去年洪灾之事,圣人接连几日在早朝上多番提点工部注意防洪,巩筑堤坝之事,萧后却在这个时候买通了宫里的命理官让她出宫――
想到这儿,沈灵书朝身边采茵嘱咐道:“一会入了寺庙,见过主持后你私下多送些贯钱,让他将咱们安排在寺姑们的厢房,同处而住。”
采茵疑惑道:“姑娘是宫里来的贵人,主持自然要单独僻出一间院子给姑娘居住,姑娘怎么还要去与那姑子同住?”
沈灵书摇头:“萧后和曹夫人在生辰八字上做文章,显然是故意让咱们出宫。独处未免落了单,一同住着虽然环境稍差了些,但是好歹也算安全些。”
采茵恍然大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悄悄备下银钱,只待一会儿递上去。
三百贯香火钱下去,主持欢喜得喜笑颜开,遵照着沈灵书的吩咐,安排在了西偏院女姑子们的住所。
厢房一间连着一间,一屋可住四个人以供日常休憩,打水洗漱都是在院子里一处砖砌的接水池子上,通长的一条,台面长了苔藓,有些脏污。
沈灵书虽要求与姑子们同住,房间却还是单独的,只有她和采茵。
采茵看着满屋颓败脏污的陈设,心中暗暗啐了声,心疼姑娘的银子白花出去。可也仅仅是感慨了一会儿,便去收拾屋子,可不能让姑娘一直等着。
沈灵书也从包袱里拿出襻膊,束好了袖摆同采茵一起收拾。
人家要为难她,看她吃苦,那她便做给她们看。
但是日子是自己的,内里也只有自己最清楚。
这屋子布置简单,仅有一架子床,一黑木食桌并着四个凳子,两人收拾的很快,赶在天黑之前铺好了行李。
沈灵书拿出火折子点了蜡烛,暖黄色的光晕将屋子增添了一分暖意。
她道:“一会儿你去拿晚膳时再给守院的侍卫塞些银钱。”
采茵点头,遂拿着食盘出去。
此番侍卫是圣人遣派,虽然这其中应该混入了萧后的人,可流水的银子砸下去,总有些为了钱点地的人。
沈灵书希望是她多想了,可如今离开大邺宫到了陌生的地方,她不得不多思多想。
接下来几日雨势连绵,沈灵书便待在屋子里,甚少出门,两下倒也相安无事。
到了第三日,沈灵书正在窗前观雨,采茵从外面跑进来,脸上挂着喜悦:“姑娘,小侯爷来了!”
未来姑爷来看姑娘,采茵心里是止不住的开心,听说还带了不少东西,希望可以给姑娘解解闷。
她们被困在这佛寺,虽是侍奉三清,可她总怕姑娘觉得闷着无趣。
这也印证着小侯爷心里有姑娘,若是嫁过去一定会特别疼爱姑娘。
沈灵书换了一身绣海棠花缥色蝉纱曳地裙,绿而微白的颜色将她的肌肤衬托得凝白如雪。雨气沁人,她又披了一件同色的斗篷,细腰曼妙,行走间腰上的折枝花的荷包微微起晃动着,曼妙温婉,似雨雾中一株纤细的栀子花。
曹澜一手执深紫色竹骨伞,另一手捧着一簇牛皮纸包着木芙蓉,长身玉立在细雨中,那清隽的面容见到沈灵书时,如松柏舒展,眉眼含笑。
“小侯爷好。”沈灵书垂眸福了福,柔声道。
曹澜将花递过去,清冽的声线带着一丝笑意:“来时与母亲在街上看见有人卖花,想着书儿在这或许烦闷,看着心情能缓解些。母亲也说这木芙蓉颜色雅致,着意挑选了许多。”
那芙蓉娇艳欲滴,还挂着潋滟雨水,粉红的颜色看得人眼前一亮。
沈灵书眉眼弯弯:“多谢小侯爷。”
曹澜将花递过去后,又道:“我也不知道书儿喜欢些什么,只挑了些好玩的东西,这里边有八宝盒,还有我买的一些首饰,画本子,蜜饯肉干,书儿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翻一翻。”
沈灵书美眸眨了眨,望着那老大一箱子。
曹澜有些难为情:“对不起,书儿,因为问名的事连累你来佛寺小住。但是我心中从未在意这些。”
她连忙摆手:“不碍事的,我素日也喜欢安静,这里空气清新,人烟也少,小侯爷多虑了。”
话都说完了,曹澜又替她掖了掖披风,心满意足道:“书儿快回去吧,若是感染风寒了便不好了。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还有很长的时间筹备,我与书儿来日方长。”
曹澜走后,沈灵书看着那满满一大箱子,心中微微叹息。
他此番只是来送些东西,发乎情,止乎礼,处处替她思量,并不因一己私欲而要她在雨中久立,实乃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