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琪就此借宿在贝妮宿舍里,要么跟她一起混食堂,要么一起出街乱逛,从未如此轻松过。吃完饭一起沿着沿湖路消食,刚好从海鲜楼望海楼那边路过。视线从门口停的轿车上过,廖振生的宝马正停下树下。宋云蔚也在里面吗?美琪试试探探地撇过头去,里头人头攒动着,看不清谁是谁。贝妮那边接起电话来,讲了几句,要哭似的,爸,你们别急,什么合同?贷款合同?他爸说,我们也搞不懂啊,去年他们要租咱家屋顶,说什么可以发电,每个月都能给咱补贴。怎么地,又说账户缺钱,让我们还钱。
贝妮次日早还有早课,上完两节数学课,就给学校请假。美琪开车载着她风驰电掣地开往叫龙口的乡下。
龙口原叫垄口,后乡镇府觉得垄口不好听,改成更吉利的龙口。龙口乡地势相对平坦,稍高些的山包上,层层叠叠载满橘树。三四月正值抽蕾开花期,需要施些磷钾肥,好让开花更多,到七八月份就能收获更多。杨家爸妈正是此时回乡施肥。杨家两层楼的民房就修在小路边上。远远地,就能瞧见屋顶上黑色的太阳能面板。此时门口聚拢了好些人,火药一触即发。
美琪把车挺稳,两人快步跑过去,挤开看热闹的人群。贝妮赶忙贴到她爸身边,她妈躲在家门后没出来。几个村民还有两个村干部都把矛头齐齐对向看似战斗力最差的男人,大叫骗子,还来叫我们上当呢!美琪狐疑着上前,原来真未眼花,宋云蔚抽空扭过头来,无奈着眉眼,误会,都是误会。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他指指旁边蹲在马路牙上,穿着皮椅磕着瓜子的两男人。美琪想也不想,挡到宋云蔚身前去信誓旦旦,真是误会!我要说假话,天打雷劈。贝妮推推她爸,也说这是美琪朋友,不至于是骗子。
于是一群人狐疑着对峙,大眼瞪小眼。直到嗑瓜子的地痞看够了好戏,踢踢踏踏地过来,将白纸黑色展给大家看,我们这是签了正经合同的,你们家要保证光伏面板运转良好,不能破坏机器,我们兄弟也是照例过来检查一下,杨贵昌,现在面板破了两块,我们也不叫你按市场价赔偿,就陪出厂费好了。多少?两万!
第18章 光伏
"光伏就是太阳能光伏发电系统的简称,简单来说,就是将太阳光辐射能直接转换为电能的一种新型发电系统。太阳能做为无限再生的清洁能源,它能够从根源上解决能源的燃眉之急。从政府角度来说,从能源、生态、科技以及经济的角度来说,都是大有好处的。所以大家会看到各地,特别是西北、北地都在大力推广。而农民呢,可以利用空闲的屋顶,赚取电费补贴,自己用电也免费了,再一年拿个一两千块,大家双赢。”宋云蔚捧着一碗香芹肉丝面,慢条斯理地吹上一口气,又不急着吃,徐徐地给杨家父母以及两女做科普。
此时几人全围在厨房的灶台旁,灶台上内嵌硕大的大铁锅,烟囱从延伸到屋顶去,人间的炊烟便从这里出去。杨昌贵仍旧听得云里雾里,美琪道,以前咱们是煤火发电、水发电,这就是太阳能发电。杨贵昌说是,我知道是这东西。之前还觉得不可思议哩。我也不顾上那么多,人家说这个有租金补贴、还可以卖电给发电厂。我就签了合同。
美琪抽空捞了两口面条,灶口上的余热将大家的面孔都印得通红。情绪也不再紧张。这种柴火大锅面滋味可不赖。贝妮她妈手脚忙快地去村口剁了五花肉回来,用油炸得香脆,热水煮滚,面条过水手加入豆干丁、肉丝,最后临近起锅时再加细香芹,香得叫人肚皮大叫。她撞撞宋云蔚的肩,好吃吧,你会做吗?宋云蔚说,我刚才在旁边看了会儿,差不多。美琪道,技术也许你会,但这柴火和土灶,可不是哪里都有的。宋云蔚说,你说得也对,这土面最关键的其实就这两样。美琪怎么挑剔他,他总能应对。美琪面上抑止不住的笑,捡起铁钳去拨灶,红火的火光哗啦一下又亮起来。里头的红薯埋成了炭黑色,散发出扑鼻的甜香味。美琪抓了一只出来,摸摸耳朵再去剥皮,嘴里叫着烫烫烫,还是把红心给撕开来,分一半过去。尝尝。宋云蔚虽一向秉承七分饱,也不扫兴,接了。简陋而小的厨房里,弥漫着寻常人家的甜腻。
看合同时又转去客厅,客厅亮着一盏不足二十瓦的电灯泡,杨贵昌把丢在箱底的老花镜拿出来,几个人围在唯一的木桌前。长桌靠着墙,墙上挂着毛主席的画像,以及还很新的对联。宋云蔚将合同翻了翻,研究了片刻。这是浙江的 xx 新能源公司,实际只是太阳能设备销售安装公司。注册地不在咱们本地。那么,这意味着一旦涉及到合同纠纷,我们必须千里迢迢地跨省去那边打官司。而这车马费以及诉讼费用以及误工费,会叫九成九的农民望而止步。美琪应声,卑鄙!宋云蔚顿了一下,美琪笑着供奉上一根香烟,还是贝妮爸手里两块钱一包的红金龙。他给夹到耳后去,道,其二,这些公司常常会这样宣传:投资不花钱,租金收益 20 年,20 年后屋顶电站送给您。什么意思?按宣传的安装光伏面板不需投入本金、只需提供个闲置的屋顶,就能月月有租金收入。更好的事是在收租 20 年后,屋顶的电站就送给你了。有人按照宣传的每平方 30 元的租金计算,每月就能获得大概三五百的收入、一年下来就是小五千,这在农村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只是这个算法本来就不对,30 元指的是面板的租金,一块面板 1 平方,但因为设备占用及屋顶边角空间不能利用、所以 10 多平方的屋顶并不能装 10 多个光伏组件,租金收益也就大打折扣,租金会直接缩水到一二百元。您又会想,一两百也行,一年也有千把块对吧。
杨昌贵深以为然,宋云蔚眯着双眼,翻页去,翻到后面小如蚂蚁的整整一个版面,其三,宣传上的“租金”会让您以为是,公司租用您的屋顶,可这后面还隐藏着另外的租赁合同――实际上是你们租赁在他们的设备。所以,他们完全可以,政府给的电费补贴、农民的卖电收入都会到账就划走,用来冲抵租赁费。而你们还有责任要维护面板,无论是谁弄坏,赔都得由你们赔。
贝妮爸妈目瞪口呆,简直说不出话。两分钟过去,杨贵昌把烟抽得呼噜噜直响,不小心冲到,又剧烈地咳嗽。贝妮心疼地给他拍背,爸,你喝口水先。既然宋大哥这么清楚内情,他会晓得处理办法的。一下就把宋云蔚给架上去。云蔚苦笑,没那么容易。
美琪陪他一块儿出来,漆黑的天幕上挂着一轮清月,倒是很亮。不用电灯筒,路面也能瞧得清。他们沿着小路慢慢往前去,立马发现不少农户家里,都装了太阳能面板。美琪问,你跑这儿干嘛了。宋云蔚将耳后那根香烟捏下来,燃上,修长的手指夹起星星火苗,像油画似的,道我也来推广面板。美琪露出苦瓜脸,怪不得把你当骗子来着。宋云蔚解释,我这合法合规,公司跟县相关单位签了推广合同。他们购买我们的设备,我们不挣农民这边,也由我们来帮助政府进行新能源推广。一方面政府需要产业结构调整,另外一方面,也是帮助农民脱贫致富。本来是很好的事。只是如今国内市场还在探索期磨合期,自然会出现一心牟利的不法商家,把市场搅乱,搞上几笔就跑。
又走了一段,路过村里的池塘,池塘还在干涸期,纷纷显露出底下的白色方便盒、垃圾袋还有乱七八糟的什么。实在有煞风景。美琪问,不是在搞净水器项目吗,怎么又跑来搞这个,那个放弃了?想到邝建国也去分这杯羹,对宋云蔚便有些抱歉。宋云蔚靠在水泥护栏上,夜风将他的头发全数撩至脑后,明明是棱骨分明锐利的脸,却总拿捏着毫无凡俗欲望的气质。他抓了抓,你不会觉得对我感到抱歉吧?大家看到净水器赚钱,自然会蜂拥而上,人性生而逐利,这本就是市场规律。你爸不踩一脚进来,还有很多人着急忙慌地闻风而动。
美琪噘嘴,说得你好像什么都能看开,要我,我非得气死。宋云蔚手一伸,大概是想帮她理一理那半长不短漫天飞舞的乱发,手还是收了回去。所以,他说,除了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还把 n 型号净水器产品区域代理权拿到手里。即使他们不想从我手上拿货,要去找其他靠谱的货源和商家,总要时间。在这之前,我计划得到的,已经得到了。中后期利润,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就不参与了。美琪怔愣,半晌,你脑子真好使。情绪不知怎地愈发低迷。宋云蔚,算我错看你。你既不需要朝九晚五的工作,也不需要着急缴社保,更不需要.....宋云蔚问,什么?美琪笑,没什么,你今天真让我大开眼界,宋云蔚,你以前,很风光过吧。
宋云蔚避开眼神,朝远处幽深起伏的山峦看去,又扭过头来,敲一敲美琪的脑袋瓜子,怎么了,说着说着心情就不好了。我才没有,美琪道,我就是感叹,原来人与人的差别,不光是出身、家庭、经济条件这些,还有脑子。你有没有觉得你的脑子很性感?宋云蔚弯下腰来,四目相对,美琪的瞳孔里刚好印着一轮上弦月,宋云蔚背着月光,双目幽黑,晕晕绕绕地像是蒙着一层叫人看不清的雾气。你在想什么啊,他的手还是搭过来,搭到美琪的肩上,安慰似的捏了一下,女孩子不用太敏感,那样容易不开心。
美琪犟嘴,我才没有。实际上很有,从小到大,脑子里头千头万绪,所有问题的答案,就要自己一个脚步一个脚步地亲自去探查。总叫人疲惫罢。她说,你今天跟我分享了很多诶。宋云蔚退开一步,带着美琪往回走,扶额低叹,怕被你看不起嘛。美琪心脏咯噔一跳,瞬间两颊冒火手背汗毛直竖,路都走得如梦似幻踩踏不稳。不至于吧?不会吧?而且我也没有瞧不起你呀?云蔚说,三无人员嘛,走到哪里都不待见。美琪心里直发酸,同情与柔情双双奔涌而来。哎呀,你也知道我,嘴巴没把门啦。宋云蔚,你别见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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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博同情装可怜啊。
第19章 梦
我们晚上怎么睡?
问话几乎震耳欲聋。美琪快速闪烁着瞳孔,问,什么怎么睡?
宋云蔚唇角隐含笑意,我是说,晚上你预备在哪里解决?
美琪抓耳挠腮,耳根赤红,好在天黑瞧不见。我问问贝妮。
杨贝妮早在门口等着呢,手里端着蜡烛,家里断电了,她说。美琪,要不晚上你跟我挤挤?只是我那床被子刚从柜子里拿出来,很有霉气。美琪倒不是很介意,只是旁边还有个孤零零无处着落的男人。她说,我先送宋云蔚回城里。贝妮道,那你们一起回去吧。现在停电又不好搞卫生,房里好多灰哩。也免得跑来跑去。
四十分钟后回到县城主街道,汽车停到秦家畈的下坡路路口,宋云蔚下车来,交代道,实验中学旁边有两个下水道口在搞维修,走路时看着点。美琪直等到他上坡完毕,身影消失在层叠的屋舍后,仍旧没有启动发动机。车开半路才想到她没有贝妮宿舍的钥匙。人人都有一个归处,恐怕今夜她的归处就得是便捷旅馆。
旅馆门口狭窄,走道也狭窄,招牌上刺红闪烁着钟点房三十,特价房九十九。楼房格局像是被旁边两栋楼挤压成面饼似的又扁又长。柜台里睡着一个男人,正在看书,一本藏蓝色褪色后的灰蓝,是倚天撸龙记。她没看错。是撸龙不是屠龙。喂,麻烦,开个房。美琪不自在,左右张望。门口挤进来一双情侣,年纪小得很,男的一侧刘海又长又硬简直可以刷锅去,女孩儿漆着蓝色眼影,羽绒服下是短裤和黑丝。她不屑地扫了美琪一眼,朝她吐舌头,露出舌钉来。二人亲亲我我旁若无人,踢踢踏踏上楼去了。
柜台那男人问,还开吗?美琪出门去,宋云蔚正等在门后抽烟。他扫她一眼,过来拉她的手,怎么不跟我说?美琪忽的有点委屈,我也是半路上才想起没带钥匙。你怎么在这儿?一般来讲,夜间这个点,学校不会再放外校人进去,宋云蔚分析道,怎么不回家?美琪不答。二十多岁还离家出走,听起来格外幼稚。宋云蔚笑,叛逆少女。牵着叛逆少女到了二百米外的正规酒店。拿出身份证来,开了两间房。
你怎么不回去睡,美琪一眼一眼地扫他。
你看着就叫人不太放心 ,宋云蔚立在电梯前段,按下六楼。
美琪进到陌生的房间内,呆呆地坐了片刻,摸摸被男人刚牵过的手,仿佛余温还在。软和而有力。房门敲响,宋云蔚拎着塑料袋进来道,这里有干净的毛巾牙刷。酒店的毛巾不太卫生,说着把东西规整到浴室去,又从里头拿出水杯和热水壶,继续交代,热水壶也得先烧一趟再用,好吧。明明在生活琐事上絮絮叨叨着,可却不叫人觉得嗦和女气。她以为这将是一个凄冷的不眠之夜,谁料刚合眼就遁入梦乡。
她还驻留在宾馆门口,柜台后的男人问,开房吗?她说开,要一间大床房。一只大手将她扯过去,拽得她跌跌撞撞,在楼上磕磕绊绊,高跟鞋也掉了一只,那人力气大的吓人,无形的低气压叫人头皮发麻。他说,小小年纪不学好,就学别人出来开房鬼混。美琪挣扎说不是,我没有。而且,我也不小了,她一定要争辩。男人听了更生气,猛地扭过身来,将她压到贴着木皮的墙上,大腿挤进,将她架在自己偾张的肌肉上。美琪难堪地撇过头去,双手被高高地扣住,潮湿的气息流连在脖颈处。他说,穿成这样,还说不是?美琪往下一看,竟然是大红的深 V,露出乳旁的一颗伶仃的痔。手指在上触了触,她浑身发颤着,说不要。衣服被人一把扯开,露出俏生生的晃荡的点,被人饕餮地吃下去。她大叫,不要在这里。男人吸得厉害,啧啧作响,手也厉害,将她翻过身去,你想要,我就给你,好吧。
在她尖叫的一刹那,尖锐的电话声将人刺醒。虚脱似的大口喘气。被子底下O@不已,手指探下去,那里又潮又湿,还在一阵阵的震颤。电话停了两秒,再度响起,宋云蔚在那头说,邝美琪小姐,该起床了,我们得早点过去。男人早起的声带充满磁性。美琪嗯了一声,知道了。沙哑迤逦着。宋云蔚也是一顿,没睡够?美琪彻底清醒,啪地一声,挂断电话。
在临街的早点摊子,美琪要了粉丝包和一杯热豆浆,三四口便把早饭解决了。宋云蔚跨开长腿,高长的身材委屈着矮下身去,配合着不足一米高的小桌板。他还在捡着龙口牛肉面吃。龙口那边不光产橘还产粉面,圆粉得现泡现做,汤汁要浓郁,跟卤好的牛肉牛杂夹一起塞嘴里,软弹鲜美。
美琪干瞪眼,不是赶时间?
云蔚撩起薄薄眼皮,热烫的圆粉送进嘴里,徐徐嚼了两口道,也不是这么赶时间。再吃一点?
美琪说好。跟宋云蔚一起,总能叫人胃口大开。她叫了一份牛杂的,汤粉和胃部的面粉中和发酵,吃到一半要撑死。美琪说你就不该怂恿我贪吃,宋云蔚吃得倒舒服,打包了豆浆上车去,回说你得多养养,不该总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你家老幺不是在忙着筹备婚礼?宋云蔚叼着吸管,又评价着豆浆还差点劲,水多豆少,寡如清水,不怪才一块钱。美琪都不知道先回应那句,我知道学校那边有家做豆浆的,三块五一杯,真材实料,还有黑豆、红豆可以选。又说,邝美丽审美标准高,还不怕花钱,在细节上完美主义到吓人。我可不愿瞎掺和。两人边聊着,已经从乡镇政府门口滑走,再十来分钟,就到贝妮家了。
生活在农村的很少贪睡懒觉,一早起来就有许些事。橘林施肥除虫就不说了,院子坏掉的篱笆鸡笼什么的,该修就修。做饭用的柴火也要劈上几段。一夜过去,马路上吹来的尘土也要清扫。杨贝妮一家忙前忙后时,便迎来了村尾几个乡邻。他们听说杨家来了个专家还是律师什么的,纷纷把合同都拿来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