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指望
邝美丽在电话里十分严肃，你马上回家，我在家等你。美琪打着哈哈，厂里好多事走不开。美丽嗤笑，别装，我都知道了。邝美琪你别老是躲着我。咱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干看着？回到家，美丽将刚烧好呜呜叫的热水壶提起来，给家姐倒上一杯热茶。她姐木木地坐在沙发上，喝上半杯喘息的热茶，忽的起身去到邝建国房里，直奔床头柜的保险箱。密码邝建国向来保密，但美琪就是知道。利索地开了，里面存着房证车证，还有零碎的金饰。一条拇指粗的金项链，美琪掂量，起码能换小十万。
美丽把东西抢过去，呼吸急促，这些东西你不能动！美琪拿眼神无声地问，怎么不行？美丽难堪地别过脸去，现在还不到卖房卖车的时候，姐，你别急，先等爸爸回来再讲。美琪忽的提高一度，你当然指望他了！时常崩在心底地那根弦，发出震断后嗡嗡地噪鸣声。他多疼你？荣华富贵早已给你铺好，不敢叫你多吃一口苦。他不知道借高利贷的后果吗？跟我提也不提，厂里的事叫我一人去抗，我快疯了，你晓得吗？他把你当闺女，把我当工具。我能指望他？
美丽哭起来，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姐，好啊邝美琪，这么多年憋着终于忍不住了吧？你嫉妒我，我知道！可邝建国是我爸，我不能因为他疼我就对你说抱歉！他不心疼你，不爱你，我管不着。我怎么管？只是你向来顽固死板，想不清楚！你以为爸是凭空就爱我？他为了要个儿子非要跟妈离婚，他一辈子就想要个好儿子！我再跟你一样，不懂讨好他，不知道他要面子，我不给他争一口气，他能疼我？他会不会早就甩脱我们姐妹俩，找个女的再婚？邝美琪，你可现实点吧。你总以为你委屈，难道在这个家，我不委屈？
姐妹两怒目相对，争执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显然邝美丽在此刻胜过一头去，她说，我在大学就恋爱了。是隔壁学校的男生，他高大英俊，有理想有抱负，我为了他神魂颠倒，早已奉献处子之身。美琪冷静下来，唏嘘不已，怎么颠？给我表演一下。邝美丽死活要去掐她腰内的软肉，好哇，还有脸嬉皮笑脸。又怔怔了片刻，长发从侧脸扬洒下来，伸手去撩头发，无名指上的钻戒在冷清的空间里熠熠生辉。他啊，美丽喃喃道，棒极了。能叫人欲仙欲死，你不懂，你个情场白痴。嫌弃地瞥美琪，梅干菜说的就是你，一天天的把中性风当性格。有男人看得上？美琪不屑，你可别小瞧我，我这张脸拿出去也耐打的，身材不如你丰满，然哪个模特有一双 D 杯大奶？就是姐现在没有谈情说爱的心思。
邝美丽笑了好久，大言不惭哪！问美琪要了一根香烟，她说你别惊讶，我早会，不过为了谈婚论嫁就戒了。话说回去，我终究还是把他抛弃了，因为他毕业就回县城当个小警察，家里没有关系的话，当警察会过什么样的日子？能有出息？坦诚跟你说，我过不了那种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日子，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处处向人低头的磋磨。我选廖振生是出于各个方面的实际考虑。嫁给他，我有面，爸也有面。大家都有面，以后还能给家里提供资源，皆大欢喜不是吗？美琪想着大眼怪也有点造业，原来就是踏脚石一块。美丽抬起纤纤手指，哦，你可别可怜他？该占的便宜他一样不少占。他吃不了亏，放心。
美琪真心诚意地给妹妹比了个大拇指，唏嘘，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美丽早已参透了属于她的人生真谛做出了人生重大取舍。对不起，美琪说。美丽翻着风情的白眼，小时候你总说我蠢蛋，咱们半斤八两，你也蠢。卖房卖车不可取。再说实际点，要是廖家知道咱家破落到这个程度了，你觉得廖阿姨那边还能顺利？人行社会一张皮，没有这场皮，寸步难行，也就别怪别人给脸色咱看。实在不行，我跟振生开口，他不会袖手旁边的。
廖建国终于回家来，屋里没开灯，外头的光影影错错淌进来，从沙发二女身上流过。双美挤在沙发上，互相拥抱着睡着了。
电灯啪嗒地打开，美丽惊喜叫，老爸你终于回来了！邝建国抹一把脸，叫啥，我还能真跑不成？美琪也醒了。一家三口分坐开，美丽坐到邝建国身边去，絮絮叨叨地怪罪他出了事也不知知会下家里。邝建国瞧到桌上的产证，脸色一黑，甩到美琪身上，你什么意思？败家败到我头上了？美琪冷笑连连，谁败家谁知道。邝建国要动手，美丽连忙阻拦，叫她爸消气，好歹说了句客观的话，爸你别老是把火撒到姐头上。你不在的时候，压力都是她一个人在抗。你瞧她瘦成什么样了！
邝建国瞧在老幺的面子上，强压肝火，长吸一口气，道我先出去一趟！
起先到债主成哥那边报个到，表示本人没跑也没打算跑，道我们家真不缺这个钱，只是一时运转不上。再说，你瞧我们家老幺，她马上要跟台长公子成婚，他们家能差这点钱？成哥似笑非笑地，真是这样的话，最好！小龙也找我说情，这样吧，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利息嘛....利息你说了算，好吧！邝建国从成哥那里出来，又往邝建华家的小院去。
他二弟一瞧他眼色，就知有话要聊，打发小龙妈出去买肉买菜，说给大哥接接风。小龙妈狐疑非常，怀疑这位大伯又要作妖，屋里乱转着不肯轻易离去，邝建华罕见地发狠，怎么，这个家我说话算放屁？故意在他哥面前给自家老婆脸色看，也算一种表态。小龙妈摔门而出。邝建国自顾自地从橱柜里拿出一瓶白酒，他弟端出一盘花生来。做大哥的把仓库那些货无人接收的事给讲了，建华差点从板凳上滑下去，冷汗连连。天要塌了，他白着脸道。他哥连忙说，也不是，做生意嘛，投资失败也是有点。今天挣点、明天亏点，人之常事。只是老幺要结婚了，这下我手里又没活钱，我得给她准备嫁妆嘛。把她这头的事忙完，咱们厂的都好说啦。邝建华被他口舌翻飞好处连连说得迷迷糊糊的。等到叫他拿钱，他就立刻清醒来。钱？你瞧咱家这家徒四壁地，能有？小龙的事我们也没着落啊！好说歹说，看在兄弟情分上，他说最多五万了！我偷存的私房钱！
小龙妈推门而入，一把嗓门吼破天际，还有私房钱？还五万？夫妻俩立刻上演了全武行的闹剧。鸡飞狗跳中，小龙妈手上的鸡毛掸子好几次甩到邝建国的脸上、背上。邝建国眼见没戏了，何况五万不过打发叫花子，只得先行离开。人刚走，小龙妈还在嚎叫，邝建华悄默默走到窗边，看车开远了，才道，哎呀你个疯婆子，别打了！小龙妈也过来看，真走了？真走了！她狠狠呸地一声，好事不想着咱家，坏事连累咱家！这下可好了，振华要破产了？我们喝西北风呀！
寻常都得睡到中午起邝建国，这阵子天天早出晚归。稍微有点家底的亲朋老友都走遍，也没捞来三瓜两枣。年成好的时候，各个都是拍着胸脯兄弟义气。年成不好时，就似乞丐行于路中，你不用说，人家都知道你张口要借钱。此时若是碰到美琪在家，两人登时相看两厌，一句话都不愿多说。某次邝建国憋狠了，大醉归来，在美琪门口大叫，你出来！
美琪不想他叫得邻里皆知，姗姗来迟地出来客厅，邝建国瞪着一双爆突的红眼："别用这样眼神看我，你还不够格。你爸打江山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你顶顶也就是会搞点按部就班的事，真说生意，你懂个球？路怎么难走，男人成功，别人就看他是英雄。你看我现在困难了，把你爹当狗熊！哪天我翻身，你又会怎么想？”
美琪给他倒了热茶过去，还是不说话，真逼得要说，她就讲，还不是你决策错误，摊子铺太大？做什么事都不留后手。现在已经不是你早些年做什么都赚那世道，规则不一样了，老爸！
邝建国被一声老爸给吼醒了几分，他们父女间，美琪很少喊他。两人之间几乎没有正经称呼。他狠揉了两把脸，好半天也不吱声了。过来一会儿，语气平静了许多，你过来坐。他说，我有个事儿要跟你商量下。难得啊，美琪警惕万分，打什么歪主意到我头上了？
邝建国横她一眼：“怎么是歪主意了，你妹前几天说我，我也反思一下。你比她还大两岁，我也从来没操心过你的终身大事，不如这样，我相熟的有个老板，年轻多金还没结婚，身子没毛病，我看他就是挑了点。明儿你收拾一下，你跟他见一面。”
第15章 野鹤
秦立志乃土生土长的台州人，家住城中村秦家畈，秦家畈地势不算高，远看像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包。小土包在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那十年，不断漏风瓦房、磕碜水泥平房被推倒，不断有人重建住宅，而且越建越高。后来很少人说秦家畈的人很穷之类的话，说起秦家畈的土著民，都说他们有钱，人人家里要么做上五六层高的公寓房，要门把围墙高高立起，做成花园别墅。
秦家畈因为缺乏政府带头规划，各自抢地扩地，于是走进来，会发现非常多狭窄的巷道。楼上常年往路中心滴水，要么是空调水要么是谁家刚晾的衣服，要么就是水家花盆里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美琪说这里乱，也是事实。秦家畈多建的楼房，都会大量出租。因为环境一般交通不便，过来租房房客素质参差不齐。里面教养十分良好的，实属异类，这异类中就有宋云蔚的一份。
宋云蔚初来乍到时，荷包赤贫，最后一点闲钱在川藏自驾游中给洋洋洒洒地花掉。跟廖振生一同返回台州时，那时他还没有明确自己下一个目的地，听到台州，算是小半个老家吧，消费不高的四五线县城，过来落落脚也行。廖振生邀请他去家里住，宋云蔚哪肯。独自驱车在城里转了大半天，就开进贴满招租广告的秦家畈来。瞧来瞧去，也就秦立志家的花园洋房还算环境尚可，独门独栋地，安静隐私。于是把车抵押给他，签下两年长租合同。
这日秦立志罕见地梳妆打扮，从楼上下来，正遇宋云蔚在吃饭。十点钟也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他住进来后鲜少添加家私，唯一不肯将就的，差不多就是厨房那套锅碗瓢盆。早饭是一碗黄橙橙怪好看的小米粥，外加一叠自腌醋黄瓜、一盘香芹肉丝、一碗切得薄厚相宜的哈密瓜。
吃饭呢？秦立志跟他打招呼，眼睛却往饭食上频频地扫，这三样东西瞧着简单却卖相极佳，叫人凭白流口水。他这人没什么好爱，就爱吃。身材也是忽胖忽瘦，皮色倒是一副既往的黝黑。
宋云蔚夜里才从下面回来，风餐露宿了好阵子，难得赖了小床。起来后又直奔菜，挑了两样就回来做饭。一起吃点？他问。秦立志不由噎下唾沫，他知房客手艺了得，早馋了，故意等到厨房灶台声将息，才下楼来。可吃食着实不多，中午还得出去用个相亲餐，客气倒不了不了，这都不够你一个人的量吧。还是端来板凳，我就试试这个腌黄瓜，一筷子一筷子地夹，然后请教房客，我这行头还行？
秦立志家里早年跑车，出租车改货车，到秦立志本人手里，长途货车变成车队，又从车队改而接点小工程做。他这人不是做工程的料，不会应酬不会追款，蚀了不少老本，改而去做养殖。想不到他把水产养殖给做起来了。附近几个县市都跟他拿货，也算小有名气。
眼见酱黄瓜已经空盘，他的筷子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放下来，说要去相亲呢。宋云蔚打量一眼，老秦前段日子老蹭饭，胖了十来斤，个子不高，衣服就显得过于拥挤和板正。脖子里还晃着一根大拇指粗的金项链。也不知他相的是哪好人物，瞧在名牌跟金子的份上，不见得就没戏。
两人寒暄了片刻，秦立志眼见时间紧张了，这才依依不舍地去到院子，把宋云蔚抵押给他的那辆越野给开出来。爱车已经在养殖场里糊得不成样子，外壳更是凹凸有致着。宋云蔚移步过来，建议，把车洗一洗再去，也许人家印象更好吧。秦立志一拍脑门子，说太有道理了，我这人就是不拘小节，这些不注意。对了，我瞧你最近手头还是不宽裕，工作也没着落吧？要不这车全卖给我，这个数，怎样？
他比了一个二手车市场价还要低上五成的价格，却笑得老实腼腆。
宋云蔚笑，您先去忙，人生大事更重要，这些回头再说。
秦立志又道，你是下个月就搬走了吧？那房租没满两年也得按两年算啦。
宋云蔚说，也行，多谢房东关照。
秦立志下午回来，宋云蔚正将被褥抱到院子里晒。小院四周原本砌着红砖，长溜的一圈用来养花种草。不过秦本人既没这爱好也没这闲情，叫人移植过来的花草树木无一不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由他老娘改成种菜，天天往院子里浇粪，搞得怨声载道，几家租户忍受不了威胁要退租，他老娘仰天对着楼上租户破口大骂，他们果然就搬走了。自此老秦便把老娘赶回乡下，认为她妨碍财路。于是这片死地在宋云蔚来了之后，经他耐心的妙手回春，让别墅成了名副其实的花园洋房。
宋云蔚晾好被子，老秦已经把车停好，拉着他到廊下喝茶抽烟。问相得怎么样。老秦说，我瞧她还成。白白的，细皮嫩肉，个子还挺高，都赶上我了。就是有点瘦，屁股不大，估计生不了儿子。不大爱说话，眼睛倒好看，水灵灵的，古里古怪地像是能说话。关键是年纪还轻，没结过也没谈过，我喜得很。要知道，以前那些老妈子给我介绍的都是哪号人？要么离婚带娃，要嘛年纪老大，是瞧不起人么？也有小年轻，可那小年轻一个两个脾气不好，饭说不吃就不吃，一点教养都没有。还嫌我身上有味儿哩。他们哪里晓得老子银行账户的票子一下就能把人砸晕哩。不识好歹！宋云蔚问，那她是做什么的？念过书没？老秦咧嘴，听说也挺能干的吧，读书嘛就念了个高职，足够了！要是大学生我还受不起呢，多念两年人就清高。
那她是什么态度呢？看样子她也中意你吧。老秦嘿嘿地笑，不知道，应该大差不差吧。她没怎么吱声，倒会吃饭，饭量还不错，应该好养。以后嫁给我，就能帮我去看鱼塘、蟹塘。老秦电话响起来，估计是相亲女家的大人，老秦乐呵呵地叫岳父大人，讲一切都好都好！
又两天，秦立志找房客帮忙，我准备请人到家里来吃饭，吃饭是其次啦，叫她看看咱家这环境好安心不是？我老娘嘴巴容易得罪人，要不你帮我做一桌饭菜行吗。宋云蔚想了想道，刚好我也没事，房东关照我我也得关照房东不是么。行。老秦从钱夹里掏出三百来，算是极尽大方了，麻烦你买完菜写个清单好吧。宋云蔚接了钱，既然答应也就不计较其他，施施然出门去。每天更新最新完结文，追更付费连载文搜索 Q群5②4久8192
下午起了大风，随后是哗啦啦的瓢泼大雨。宋云蔚在厨房里忙得差不多，羊肉排骨汤已经炖上，炖菜烧菜也用文火收着汁，两三碟凉菜已经切丝配好，还有两份大炒的青菜，等人到后上锅就行。院里在雨水下正是一片清静又嘈杂的世界。雨景总会合人心意。宋云蔚端了茶桌出来，坐上藤椅，捏着假冒伪劣的南京紫砂壶惬意的饮茶。
汽车驶入大院，秦立志显然没有带伞，扭身到后座翻找可以挡雨之物，美琪连说不用不用。开门就跳下车，三两步奔到廊下。廊下坐着饮茶观景的宋云蔚，身子悠闲地随着藤椅一晃一晃。惊鸿一蹩，如闲云野鹤。这野鹤也别致，身上套一件粗布牡丹花围裙。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时空仿佛按下了暂停键。美琪脸上骤然爆红，宋云蔚却是起身进屋，给她拿出一条干毛净来道，擦擦。美琪难得伶牙俐齿憋不出一句屁话来。你怎么在这儿？她弱弱地问。宋云蔚耸耸肩，开玩笑着，等你回来吃饭哪。玩笑话却是不小心讲到美琪心坎上，无由来地泛出涟漪波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