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旅者。”
艾尔海森:“不必乱吓她。”
实话讲十星慕并没有被吓到,但是反而好奇起来。
她转过头,望向艾尔海森:“为什么呀。”
十星慕的眼睛海蓝色如同深邃沉静的汪洋,唯有注视着他的时候会泛起粼粼波光。
艾尔海森就也慢条斯理地讲起来,神色也是难得的有耐心。
旅行者突然“啧”了一声。
撂下一句“你们先聊”就飞快地跑了。
钟离笑而不语。
荧总是这样来去如风。十星慕已经快习惯了。她听艾尔海森的解释。
说是从前帝君为民征伐时,常与黏腻的水生动物作战。
“喔。”十星慕点头,“就跟我常常掉进裂缝,所以有点恐高一样。”
她认真讨论的神情严肃又可爱,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便攀着大人的手,仿佛能去到任何地方。
钟离轻笑了一声,道:“所幸还能有解决祸患的一日,更多的人还时常困忧于未偿的罪业。”
艾尔海森捋着十星慕的一个卷,缓声说:“你今后不会掉下去。”
*
恐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十星慕会恐高。
大概是掉进裂缝,而尚未复苏艾尔海森接住她的记忆,便逐渐产生的潜意识。
而等到她想起时,这个习惯已经根深蒂固,艾尔海森正在缓慢地尝试治疗。
──但是。
但是。
一只恐高的团雀。
鬼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会变成一只团雀,大概是望舒客栈的顶上许许多多的鸟蛋和许许多多的团雀吧。
十星慕扑棱着翅膀,尝试飞翔,未果。
更被附近的鸽子嘲笑。
这时恰是月圆子时,艾尔海森已经睡下,十星慕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她也好久没钻去过他的梦里揪聪明草了。
她的手是很痒,然而胆子也很小。
上次揪了一下,清早时她刚睁开眼,迎面就对上艾尔海森翡翠绿的眸子。
清晨,他微凉的手掌锢住她的腰,那双起雾的森林一样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
然后呼吸逐渐靠近。
十星慕感到他的掌心逐渐升温,本能大叫着快跑快跑。
跑是跑不掉的。
她呆呆地与他对视,忽然灵光一闪。
猛地仰起脑袋,然而错误地估计了远近,一个带点湿润的轻吻就印在艾尔海森的脖上。
虽然过程参差,但结果很不错。艾尔海森稍微愣了那么一小会。
一小会就已经足够。
随后十星慕趁他没反应过来。
“砰”的一声,缩成一团小海獭,无辜又可怜地望着他。
艾尔海森当时似乎冷笑了一声。
从那之后十星慕便老老实实的,不敢去打扰人家的美梦。
——她的胆子不怎么大,她知道。
所以在面对鸽子的嘲讽她不会飞时,十星慕只是叽叽喳喳地对叫了回去。
清风如许,清冷的月光冷凌凌地映照过雕花的窗棂,贴玻璃上的窗花显露出精细的轮廓,一只小小的白鸽飞了过来。
它貌似把十星慕当成了刚破壳的幼鸟,不厌其烦地给她展示该怎么飞。
首先扑扇扑扇翅膀,把气流掀起来。
然后两只爪子往后一蹬,借力和推动的气流,脱离重心,悬浮到空中。
最后用尾翼和翅膀的摆动控制平衡。
那只白鸽教得尽心尽力,十星慕学得有模有样。
指原地打转。
生理上的特性能被克服,然而心理上的恐惧无法战胜。
十星慕稍微有点为对方不值得,毕竟它白白浪费了精力和时间,但并不感到愧疚。
没办法,她只能做到这一步,她尽力了。
她不会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而感到后悔,她一向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这点大概是学了艾尔海森。
白鸽有点像珐露珊前辈的模样。它突然一把抓起十星慕,带着她飞了起来。
十星慕:!
不带这样玩的!
白鸽虽然强势,但它一直稳稳地抓着十星慕的肩颈处,不时用力道示意她该怎样摆动翅膀。
十星慕有点吓僵了。白鸽仿佛叼了块石头回去筑巢。
它见十星慕实在没有飞翔的本领,恨铁不成钢地把她放回地面,咕咕叫了几声,痛心疾首地飞远。
十星慕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勉强能看清点面前的事物,便见到了几条缓缓蠕动的虫子。
白鸽叼来的。
大概是怕她已没有飞翔的勇气,便也失去了生存的本领,看起来实在可怜。
十星慕:还怪热心的。
她礼貌地表示了感谢,随后婉拒了这些青虫。
有那么一瞬间,十星慕从白鸽那睥睨的眼神中看出了“你不要逞强”的意味。
随后它扑棱棱地飞走了。
不知道是去找吃的还是又去帮助幼崽。
十星慕心情复杂,敬畏地目送它高大伟岸的背影,觉得璃月的生灵都怪有灵性的。
然而。
很快,她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她怎么回去?
芦苇荡丛,湖泊几片,月光下的阴影零星点点。
折射的湖色重叠,更远的深处,幽邃的业障之气如黑雾一般弥漫。
十星慕陡然清醒了不少。
她警戒起来。
凌厉枪声破空,青绿鸢枪猛戳破湖面倒影,芦苇被那大开大合的冽然枪法扰得抖索几阵,垂落到两侧,露出一个少年身型的人影。
他挽枪收势,面上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但呼吸急促,显然神情却并不平静。
甚至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恍动。
十星慕警惕起来。
那个人并没有注意到她,毕竟她现在只是一只小小的团雀。
他径直蹚水,走进湖泊,一手撑着枪,仿佛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但紧接着。
下一刻,他猛地将脑袋栽进湖泊里,又迅速仰头,水声不止不息,他又将头栽进月下的湖泊。
仿佛这样便能让意识清明一些。
真是个奇怪的人。
十星慕观察了一会,发现湖里泛起的雾气里漂浮出她无比熟悉的气息。
无数战争汇聚而成的气味,无数伤口结疤又生长才能弥漫的特质。
这人……她多看了一眼。
裸露的脊背上残存几道浅淡的疤痕和褶皱,脚步有些发虚。
这时十星慕忽然错愕地发觉,白日里,荻花洲这处的丘丘人营地竟然不见了。
她惊讶地“叽”了一声。
哪想到那个意识已经迷离的人下意识地跟随声音的方向。
直挺挺地栽倒在十星慕面前。
面具掉落到一边,半阖的金眸有些黯淡。
十星慕:“。”
这堪称教科书似的碰瓷。
她怎样才能以团雀的姿态把这人也送去诊疗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七七有话要说。
*久等了私密马赛!飞机上勉强写了一丢丢
看看这几天有没有空我尽量多写点
感谢在2024-01-02 23:26:22~2024-01-06 00:1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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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共鸣的涟漪
荻花洲。
芦苇飘荡,月色倾洒下来,映照出一只白白的小团雀,额上一点海蓝色的绒毛,一张小脸相当严肃地盯着面前一个晕倒的人。
那人傩面掉了一半,胳膊的青绿鸟形图纹微弱地散发淡淡绿光,像淋雨后羽毛沉重得飞不太高的小鸟。
小团雀往前蹦蹦,凑到他的跟前。
接近了才发现,他一直紧皱着眉头,仿佛一直压抑着什么,直到意识不清不楚之后才泄漏出几缕端倪。
十星慕试探地向前探了一只爪子。
烫。
炽热的墨绿青焰激得她猛地缩了回去。
背后裸露的伤疤深处,沉重的业力可窥一角。
湖面的波纹一下又一下地拍打他的衣襟,将要吞没他。
十星慕索性顺着腰间的挂坠,艰难地爬上他的脊背——这对一只不会飞的小团雀来讲实在是一个过于浩大而劳神费力的过程。
在抵抗深渊裂缝时,常常会混杂一些水上的罪业。
兽境猎犬吞噬那些杀伐带来的怨气,悲鸣,忿恨,会变得更为膨胀和强大。
她都是用从温迪那交换的曲子吹散的业障。
那首曲子温迪涨价收了六个苹果。
可是。
骨笛也不在身上。
十星慕尝试清唱几声,发出几个别扭的音节。
怎么说呢,虽然称不上婉转动听吧,也能评个呕哑嘲哳。
浅滩里的螃蟹猝然从熟睡的梦里惊醒过来。
绿豆大小的圆溜溜的眼睛跟十星慕同样不大的小眼睛对上。
螃蟹匆匆从她身边经过,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给她腾了个地方。
十星慕:“。”
好吧,有点难听的。
她紧皱着眉头注视他脊背上散发着业障的伤疤。
这时,她隐约感到这人动了动。
十星慕心情越发微妙。
不会是被难听得清醒了些吧?
她扑腾扑腾翅膀,有点飞不稳,那个人便弯着腰,反手就把这只团雀抓了下来。
十星慕挣扎了一下,未果,便老实趴在他的掌心里。
夜深露中,前路难行。此身亦是理应讨伐之患。
魈一直明了这件事。
所以当后背那伤疤传来异样时,将要涣散的意识迅速聚拢。他迅捷地捕获了那疑似业障的异物。
——却与一只胆大的团雀对上眼睛。
紧绷的脊背放松些许,魈迟缓地松了一口气。
垂眸,默然凝望片刻,又轻叹一声,便打算将她放飞。
然而那双小爪子死命地扒住他的指尖,抖了抖毛。
魈分不清她是什么意思,勉强撑着一口气,弯腰曲背,打算把这只小团雀放回地面。
他支着身子,看上去比她还要摇摇欲坠。
背却依然是挺直的。
这世间的妖魔邪祟,上至琼天下地府,散作满天星。
杀,自然是要杀的。
这双手业力孽障一日日地堆积,魈也遑论去管了。
也正是这双手,千年杀伐,才拨弄开一条不见尽头的死路。
“咚——”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阵悍然铁动之声,震透旷野!
某处古迹遗址深处,低沉嘶哑的怒吼自积水传出,带着被扰的气恼。
若有似无的深渊气息同时从那飘来。
十星慕一凛。
就见这个看起来要昏迷过去的人仿佛被那魔物的怒吼弄得复活回血一样,抬脚踢枪,便复又抓起那柄青绿鸢枪。
十星慕蹦哒蹦哒,跳到他的肩头。
虽然恐高不会飞高高,但一点点还是可以的。
她当然要跟着去。压制深渊已被她视作一个不可忽视的责任,而这人看起来又像在透支着什么。
她认真地思索,一时没留意脚底。
“叽!”
扎脚!
他肩膀上怎么还有几个獠牙的装束啊!
魈不明所以,不知这小家伙是什么打算。
“你不应该……靠近我。”
十星慕咋咋唬唬地叫了几声,假装没听懂,赖在他肩膀上。
她寻觅四处,笨重地挪了挪身子,觉得艾尔海森说得很对。
走路还是要使用眼睛的。
即使身为团雀也一样。
*
魈站在一块坡顶的山石上。他循着魔物的气息,追捕到一处古老的遗迹。已是深夜,人们都已睡下,少有人察觉此处残破的封印。
鬼冥的蓝色幽火森然盘踞于松树投下的重重阴影间,在靠近之后,仿佛躲猫猫一样又调皮地消失。
十星慕忽然就想起客栈老板意味深长的话语。
“无妄坡啊……可是个有趣的地方。”
阴阳两界的交汇地界,尚有执念的灵魂停留于此。
上一刻或许还是阳光大道,一旦踏入无妄坡便横生起大雾,天色一下便黯淡下来。
妖邪时常出没,更没什么人愿意在半夜经过这里。
四周只有魈极轻的脚步声。
草丛窸窸窣窣。
似乎有谁人拨开野草,好奇地向他们投来注视。
隐约有断续的古老歌谣。凄厉而悲凉。
一声。
又一声。
十星慕抖了抖毛,隐约有种恍惚的错觉。
是她的音感匮乏么?竟然觉得隐约的熟悉。
诡谲的风声送来缥缈且恍惚的话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发声于人的嘴中。
“我已……沦落至此,苟且一隅……”
“为何你仍是紧追不舍……紧追不舍!”
凄厉的歌谣更甚,压住那不明来处的魔物出声的字句,令人听得模糊不清。
魈蹙眉。
他向来寡言少语,很快便锁定了声音的来处。
他审视着面前这一片幽深破损的遗迹,混沌污秽的浊水从紧锁的铁门缝隙流淌而出,堆积成一滩积水。仿佛肉瘤熟透了,流出了带一点血丝的黏液,和腐烂的脓痂。
低等一点的魔物全无灵智,只凭心意化作鬼怪。而有些高等级的魔物,化身疫病灾劫,它们口吐人言,甚至有沟通交流的本领,筹谋布略,统领一方领土。
而面前困锁住的这只魔物,显然属于后者。
不过对方似乎被封印压制了多年,力量消散不少。只能发出徒劳的嘶鸣。
凄婉的歌谣夹杂在忽明忽暗的鬼火之中,音符断断续续地拼凑。
而十星慕终于辨认出那股莫名的熟悉从何而来。
——那是伊黎耶的歌声。
许多个晴朗的午后,伊黎耶在好友和她面前唱起过这首歌。
也在征伐凯旋的时刻唱起这首歌。
伊黎耶的部族为雷穆利亚王朝所灭,于是她选择了一条艰辛的复仇之路,却行至途中,便目睹了雷穆利亚的终日。
震骇于终焉的预言,伊黎耶要去寻找一个能实现所有愿望的洁净之盏。她将湖光刻入锋刃,将曼声的歌谣引渡,封印各处的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