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这里花开的时候,有时会有蝴蝶飞过来。很好看。”
“哦……这样啊。”另一个小孩挠了挠头,“原来春天已经快到了。”
春天。
十星慕有些恍惚地注视这个阳光明媚的土地,起伏的山峦,野蛮生长的植被。
她觉得这个即将到来的春天,应该会是一个拥有好结局的春天。
十星慕四处看看:“好多花我都不认识。”
“你想摘一朵吗?”
“不用吧。这样其他人就看不到了。我喜欢的事物,还是很乐意给旁人分享的。觉得美好的花朵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看见太可惜了。”
艾尔海森揉了揉她的脑袋:“什么都愿意分享?”
这句话的含义有点不一样,十星慕仰头,认真地说:“你在混淆概念。”
“嗯。”艾尔海森承认得很快,“所以愿意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挠了挠她的耳朵,有点痒但很舒服。十星慕觉得自己不大争气,哼哼唧唧地小声说,完全就像是蚊子嘤嘤:“不怎么乐意。我会有点酸。”
“你可以再自私一点。”艾尔海森说。
十星慕提醒他:“别太纵容我了。小心我把你关起来哦。”
她挥舞着拳头,是用警告的语气。仿佛一只喵喵大叫,向人类警告自己是格外凶残、愤怒且闹哄哄的猫咪。
*
十星慕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她一倒在床上几乎就是昏了过去,再睁开眼是被饿得瘪瘪的肚子叫醒的。
她做了个梦。梦到了很远很远之前的事情。
大概因为半夜在无妄坡听到了伊黎耶的歌声,于是也梦见了过去的事情。
伊黎耶是个好孩子,但她一直不知道她的结局。再次见到好友时,十星慕觉得她好像比之前更坚强了一点,流动的水里涌现出新生的曲调。
好友告诉她,那是小伊教给她唱的歌。
那时已是雷穆利亚王朝覆灭之后,枫丹建立起了新秩序。同样,官方文件要求将所有纯水精灵的诞生记录在案。十星慕因为力量的庞大也领到了一份职位,但是她从不露面,也不跟同事来往。整天无所事事,饱受同类的诟病,尤其是洛蒂娅的鄙夷。
在厄里那斯试探性地从颠倒的裂缝中爬出的时候,世界之外的污染物引发了好几例规模不大的灾厄。
洛蒂娅前去领命,围剿各处因为污染的浊水而出现的魔物,很少才遇见十星慕。
即使碰上了,也仅仅是看她一眼,然后评价说:“怠惰。”
相比之下另一位同事就好相处得多。伊迪娅时常跟在她身边,非常快乐:“太好了。这种有人陪着什么也不干的心情,真是愉悦得很多呢。你平常都干些什么呢?”
十星慕诚实回答:“找片水池待着。”
伊迪娅受到了启发:“那我也就可以找个瓶子待着。”
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好友是怎么跟她们解释自己的离开。而在十星慕走之前,似乎因为消极怠工太久,还有一张矿工通告的罚单没有去领。
这时十星慕嗅嗅,闻到了杏仁的香味。
房门外走来走去的掌柜在和客栈老板交谈,两个人小声地聊着什么。
十星慕撑着床沿坐直,脑袋还有点昏沉,缓了一会,踢踏着鞋子走出门。
艾尔海森就在对面的窗台安静地翻着一页书,听见动静,站起来跟厨师模样的人说了几句。
然后他转身,合上书:“醒了?”
十星慕揉揉眼睛,点头。
她清醒得差不多了,面前便端上来一盘热腾腾的饭菜。
有时十星慕觉得艾尔海森会做太多计划,寻找最优化路径。这人名言警句太多,其中一条就是脑子长出来难道就不是拿来用的吗。
感觉要是他出一趟门,会先在脑子里思考怎样才能遍历完全,不会走第二趟。
但不得不承认,确实很方便。
十星慕吹吹热气,细嚼慢咽地吃完这一餐,艾尔海森正好看完了手上那本书。
十星慕:……这规划得也过于精准了。
她胳膊上那一道狰狞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在睡觉之前艾尔海森便用热水洗掉了药膏,敷了一会,现在只剩一道浅粉色的痕迹。
他们便打算出发去无妄坡。
“你要是害怕,到时候可以牵我的手。”十星慕大方地伸出白净的手掌,“那里鬼气森森,还有一些幽蓝的灵火,据说是有执念的灵魂停留的地方。”
话音刚落,自己的手便被人抓住,反而是被他的手掌包裹起来。
十星慕疑惑地歪头。
艾尔海森说:“好的。我现在已经开始感到害怕了。”
这人神色自若,一脸平淡,甚至捏了捏她的手指。
十星慕:“……嗯。我信了。”
*
虽然现在已经是下午,但无妄坡的天色与外面是雨是晴,是夜月还是白日并无关系。
僻静的小径,幽蓝的灵火,仿佛调皮地躲猫猫的小孩子,一接近便咯咯笑着消散。
因此路还算好认。
十星慕半蹲在一块石头上,丛丛树叶笼罩的昏暗将她掩盖,姣静的面容无端生出一丝阴暗的污浊,双眸也沾染上一点阴诡的色彩。她的手掌贴合在崎岖不平的石面上,从掌心处听见水声潺潺。
“在那边。”十星慕指了一个遗迹的方向。
封印在晚间便被她用凝成的一块记忆加固,此时那一处坍塌的废墟悄无声息地昭示着毁灭留下的是什么。寂静得有些令人发毛。
忽然之间,下起了雨。
缠绵的雨声不绝,十星慕从来不爱带伞。一是只要她不愿意,这些水便淋不到她的身上,其次她觉得雨水也是身为水的一部分。
但人类淋了雨会生病。十星慕转过头,指尖对着另外一个方向,凝出淡蓝色的光芒。
繁茂的松树下,浅灰发色的青年收起了准备撑开的伞,幽蓝的鬼火不知为何敬畏地不敢接近他,离得远远的,甚至还贴心地替他照亮了道路。翡翠绿的眼睛倒映着许多关于蓝色的光芒,他走了过来。
艾尔海森看了一眼雨水:“水里的气息不对劲。”
“嗯。”十星慕点头,“被污染了。”
枫丹的水域也被污染了。缘由便是来自深渊裂缝,瘟疫一般的恶液,魔龙留下的痕迹。
就是在那段时间,洛蒂娅四处奔走,却徒劳无果。好友也忙得见不到人影。
再后来,似乎下达了一封文件。在那之后,同族四散奔逃。
发生过什么?
十星慕走近封印的遗迹,心里隐隐有种预感。
这一片空旷的废墟,以前大概是某个部落的堡垒。几片横亘的石板稀稀拉拉地锁住一个空房间,在普通人的视野里,看不见上面厚重的屏障。
稀松的石板拼凑出断裂的缝隙,将里面所能望清的事物截断。
似乎察觉到有人的靠近,里面的魔物也动了起来,抬起头。
十星慕凑近了一点。
——与一双近乎一模一样色彩的双眸对视。
那双眼睛与她见过的许多纯水精灵并无不同,只是眸色暗沉了一些,几乎看不出什么区别。
十星慕曾跟随过阿兰一段时间,阅读过一份笔记。
【所有的纯水精灵的诞生都需要在官方登记在案。倘若厄歌莉娅大人遭遇不测(并无不敬的意思,愿她的保佑能留一些给自己),纯水的族长也能保证种群延续吧。但是倘若真的有更加严重的灾厄到来,纯水精灵族群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
——浊水幻灵。
那只浊水幻灵盯着她,突然开口:“是你。”
十星慕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她。
“真遗憾呐。你没见过我降临于世的那天。逃过一劫。”浊水幻灵戏谑地笑了一下,用一种颇感可惜的语气,“愚蠢的精灵们。以为是迎接新生命的诞生,却迎来了自己漫漫寿命的终结。”
所有的线索串联。
被灾厄污染后的枫丹水域,已不能自然生长出纯水精灵,而当繁衍在某个达到阈值的污染之中进行,便会发生让所有人预料不到的事情。
所以。
——这是第一只诞生的浊水幻灵。
她在诞生之后,以出其不意的速度,疯狂屠虐纯水精灵种族。
她并不是伊黎耶所封印的魔物。
十星慕缓缓皱起眉。那么,她大概知道是谁将这魔物封印了。
借用了伊黎耶的歌声,她认识的只有一个人。
十星慕隔一道缝隙,望着封印其中的浊水幻灵,平静地问:“你认识我?”
浊水幻灵突然放肆地大笑了几声。
“我潜入刺杀那些蠢货的时候,公告牌上还有人在贴处罚你的通告……真是好笑。那时你已经去镇守深渊裂缝了吧?”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你在那个地方呆那么久,还能保持那些见鬼的纯净和高洁吗?”浊水幻灵嘻嘻笑起来,隔着封印,她伸出象征好意的手,仿佛在迎接自己的同类。
“我们的结局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艾尔海森:你继续,我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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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斩灭海参的力量
饱含污垢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拍打下来,阴霾笼罩着这个荒芜的废墟。浊水幻灵幸灾乐祸的笑声还突兀地盘旋在上空,她本想在对方脸上看到错愕可笑的表情,但无论是这只濒临污染的纯水,还是另外一个人类,都仅是缺乏表情地这么站着。
她尖厉的笑声便像一出滑稽的独角戏。
“怎么。”浊水幻灵换了副阴冷的表情,冷冷道,“被吓到说不话来了?”
“总之,我现在也做不了什么能够改变结果的。”十星慕心平气和地说,“但如果你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我又何必要让你高兴呢。”
“我这是在为我即将诞生的同类而庆贺。”
浊水幻灵从原本倒地的姿势坐起,两手抓住侧边的木板,一眨不眨地盯着十星慕。
两双格外相似,却又有所不同的双眸对视。
“你终将成为我。”
“或许要让你失望了。”十星慕道,“我大概活不到那个时候。”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坦然,完全没有面临生命终结的恐慌,平静得仿佛在阐述一个事实。
这时浊水幻灵怔愣了一会,仰起头,仔仔细细,丝毫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种神情。
这只纯水精灵同样化作了令她生厌的人类模样,是一个水蓝色长发和同样眸色的女孩子,五官有些稚嫩,穿着干净的白裙子,显得整个人纤细而轻柔。
然而她们这一族类,个体差异很大。能拥有完整心智,不受言语轻易挑拨的,力量必然不可小觑,并不如同她看上去的那样柔弱。
浊水幻灵抬起手,如果无视掉那层透明的封印,她的这只手几乎是捧着十星慕的脸,呢喃的话语如同魔咒:“那么,你理应感到痛苦。”
“你一直在燃烧。”浊水幻灵露出怜悯的表情,“你总有蒸发掉的一天。而你拼尽所有保护着的生灵,却不会给你同等的回报。这并不公正。”
如果说“契约”代表璃月,那么“公平”便代表枫丹。他们自然而然地将一切事物放上天平两端衡量取舍得失。
他们都是天平上的人。
“因为你强大,所以要承担不可能的责任,又因为你不够强大,这责任要求你奉献一切。你应该愤怒,痛苦,呐喊,挣脱掉你的束缚,这世上的善恶分明容易混淆,浑浊与澄澈不应该对立。如果我是你——”
“如果我是你,就应该明白语言的蛊惑对拥有这样不屈的意志起不了什么作用,不如好好享受这份漫长的囚禁之苦,思考一下怎么度过接下来每时每刻的折磨。”
一道平静的,带点警告与威胁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浊水幻灵这才望向她一直懒于投入眼神的渺小人类。
那个高个子的人背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下,神色冷淡,松松垮垮地抱着双臂,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他的语气没有起伏,表情也没有任何温度,整个人却透露出一种轻微的不耐。
“聒噪。”他接着说。
“什么折磨?”浊水幻灵感到好笑,“你们能做什么?无非就是将我封印在这里。”
又对着十星慕,狠毒道:“你死的时候我还能好好地活——”
她没能说完这句话。
因为下一刻,封印之外,无数盈盈的盎然生机灌入遗迹之中。
它们用万物洗涤污垢,而这污垢早已是浊水幻灵的本源。
愤怒的嘶鸣声被封印压制得很小。
十星慕望向艾尔海森。
自从知道在她完全丢失记忆时艾尔海森都能准确地猜测她是来自某个上古时代的纯水精灵时,她已经对这人会什么都不意外了。
即使下一刻从手里掏出异世界女巫的魔法书,大概也会说是查阅某本文献时的拓展阅读。
不过艾尔海森还是解释了一下:“从璃月仙人那里借来的仙法。”
滂沱的大雨小了一些,涤清的雨水变得澄澈。艾尔海森握住十星慕因为森冷的温度而冰凉的手。
随后他才向遗迹里的浊水幻灵看去一眼。
“如你所说,这样幸运能活着的你,还是好好享受这份无穷无尽,又不堪忍受的幸福吧。”艾尔海森淡淡道。
“我周围的人都知道,我脾气不怎么好。”
遗迹里的浊水幻灵痛苦地已经说不出话。
十星慕忍不住插嘴:“我怎么不知道?”
艾尔海森低头,顺过她蓬松的头发:“你是精灵。不是人。你想变成人吗?”
“这是想不想的问题吗?根本做不到了吧。”十星慕说,“不过我还挺好奇的,亲眼见证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发生面临死亡的衰竭。感觉很奇妙诶。”
她眯起眼睛,描摹出艾尔海森的轮廓,设想了一下。
额头和眼角会有皱纹,不过因为他万年没有什么表情所以脸颊应该很紧绷,头发本来也就是灰色,变成花白色好像也没什么区别,这人肯定是那种退休了也会锻炼身体的类型。
十星慕笑了一下,海蓝色的眼眸倒映着艾尔海森的脸庞,她轻快地喊他:“海森老爷爷。”
艾尔海森抓住她不安分的手,问她:“精灵会像人一样衰老吗?头发变白,身形佝偻?”
“当然不会。”十星慕回答得斩钉截铁,“到时候我的消失就跟戳泡泡一样,到时候你只需要用你老爷爷一样的手指轻轻扎一下,我就会‘嘭’的一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