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为她而生,许多人因她而死。
自然,好友一直陪在她身边。
这是好友提及过的寥寥几句。那时十星慕并不关心她们的历练,却记住了那一首好听的歌。
小团雀纠结地跳来跳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这只魔物大概把她认错了。
面前歌声做成的封印即将被打破,而她现在唱的歌又是那样……嗯,难以言喻。
这种差一口气的感觉,完全是在一场紧张而重要的考试里,无比清晰地记着老师划过这个知识点。
同样也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没有认真听课。
我恨!
十星慕在魈的肩膀上焦躁地蹦哒,有力使不出来。
魔物大概被十星慕的气息刺激得有些应激,同样呈现出一股破罐破摔,死了也要拉人下水的心思。
猛烈的风声从破损的封印裂口中漏出,急促的黑雾与魔气扑面而来。
魈同时挥枪,大开大合的凛冽枪法裹挟着水雾向前推进。
枪尖扫过湖面,猝然横溅起水滴。
情急之下,十星慕瞬时凝固出关于那首歌谣的片段回忆,附在散发着绿光的鸢枪之上。
断续的音节补充完整。
古老的歌谣横跨过苍茫的岁月,再次响彻在这片土地上。
即使时过境迁。
那歌女已经不在。
魈伴随着歌声起跳,攻势迅猛,雷霆万钧一般攻进那道破损的封印。
悠扬的歌声响彻,魔物不甘地发出一声怒吼,终于渐隐在茫然的夜色中。
风声簌簌,随即沉寂下来。
没等十星慕感慨一下,便又被他拎着脖子揪起来。
这人的动作没有先前温柔,不大轻缓,几乎像是赶着什么把她放回地面。
十星慕奇怪地仰头去看。
古玉制成的长枪猛地坠向地面,投下硕大的一片阴影。
——下一刻,这人结结实实地昏倒在地上。
十星慕吓了一大跳。
她扑腾着翅膀,翅膀和爪子走得各有各的想法,但无论如何,总归是乱七八糟地走到他面前了。
还好。
还有点呼吸。
但不多。
十星慕扑腾了一下翅膀,扇出几阵带着水汽的风。
深渊的气息黯淡了一点。
魔物被镇压了。四周安静了不少。
仅剩无妄坡的鬼火一闪一灭。
而当某处混乱地界的统领死去,底下一直以来被镇住的妖魔鬼怪失去钳制,便会越发猖狂。
刚刚那一下太急,无妄坡的树丛横生枝节,十星慕好像把自己翅膀给折了。
不是特别痛,问题不大。要紧的是现在怎么办。
正当她纠结着要不要花点力气变回人时,十星慕听到了脚步声。
伴随脚步声的,竟然还有一种药材的干净清香,一个小小的人影逐渐出现。
啊?这地方真的有人路过么?
但那个人似乎没有看见此处的光景,眼看就要离开。十星慕赶紧往那人的方向蹦了蹦,大声地叫起来。
“叽!叽叽!!”
小小的帽子转了过来,同时看清的还有脑门上一道贴着的黄纸符。
无喜无悲的眼神,浅紫的短发,还背着一个采药的背篓。
怎样看,都像一个行走于世的空洞躯壳。
她的内心是一块凝固着生与死的冰。
十星慕没见过这样的小孩。
像是死了,又仿佛活着,明明是小孩的模样,又仿佛历经了千年的光景。
但她看起来大概是个热心的小孩子。
“诶……这里,有人晕倒了……”
“晕倒,是病,需要白先生去治。”
小小的僵尸认真地将这位瘫倒在地上的人装进背篓。
背篓不大,所幸这人的身形也并不算太高,只需要把采的药材腾一点出来就能装好。
十星慕就这样看着小僵尸喃喃自语着将那个人放好。
然后缓缓的,她的目光注视在了旁边地上的团雀身上。
十星慕的毛一凛。
“团雀,喜欢。”
小僵尸无神的眼睛中闪烁过一丝奕奕的神采。
然后同样把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来,认认真真地说:“受伤了,也要治。”
*
临近海灯节,前来看病的患者少了许多,不卜庐门前冷清了一些。白术披散着长发,案牍前点燃着一盏烛灯,思索着写下几幅方子。
今天七七采药的时间变长了一点,白术放下狼毫笔,随手扯了披风,往庭门外走去。
晨曦初升,一顶小小的帽子一蹦一蹦地出现在视野。
七七背着一个巨大的背篓,缓慢地攀上不卜庐门前的长阶。
脑袋顶上还窝着一只折了半边翅膀的小团雀。
白术手提着灯盏,浅笑了一下:“这是捡回来了两位病人?”
他脖子上绕着的那只白蛇昏昏欲睡,见到十星慕时吐了吐蛇信子。
十星慕乖巧地叫了一声。
白术将魈从背篓里取下来,放置到里面的病床,又去给他配药。
魈紧闭着双眼,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
在这途中,十星慕便待在七七的头顶,当个安静的挂件。
等到白术终于安顿完后,七七小心地把十星慕捧在手心,才伸到白术面前:“治治。”
七七把小团雀放到高高的诊疗台,她缩在原本是用于病人搭腕的软布上。白术碾了药草,和活血化淤的膏药一起敷在十星慕的伤口处。
其实不必治,没什么大碍。这点小伤比起在深渊裂缝里的,顶多就算磕碰了一下。
而眼下十星慕最有点发虚的,是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
有种闯了祸家长要找上门的预感。
平心而论,她并不紧张,偷偷跑出来玩也不是一次两次,自诩也有良好的自我管理能力。
受伤也无所谓。
但是在医生面前被接走,或多或少有些别扭。
艾尔海森手里还有黄金怀表,现在充当的是罗盘的作用。很好便能找到她。
理由倒是很好编,可药草的气味有点大,必然遮盖不过去。至于艾尔海森信不信就听天由命了。
十星慕又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瞒很大可能,瞒不了一点。
正苦恼地思索着,屋外便响起了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白术起身,七七歪着脑袋,伏在案板上,尝试去摸摸小团雀的额头。
十星慕便蹭蹭她。
门外传来两人的交谈声。片刻,白术领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进屋。
两个人的装束都是充满生机的绿意。白术仿佛起伏而生长着蔓草的山谷,而艾尔海森更像是一片繁茂丛生的森林。
他好看的眼眸往下,在望见十星慕的翅膀时蹙眉。
“我本来以为,这是一只无主的团雀,还想收养着,留给七七当作宠物。”白术推了推单片眼镜,笑笑,“原来是跑出来的。”
“约莫是在野外不慎被枝桠绊住了翅膀,静养几天便好。”
艾尔海森:“好。”
他往前伸手,一只手掌平放在案牍上,另一只手轻柔地将十星慕扫到掌心里。
十星慕自觉地缩成一团,又想起什么,往里边探了探脑袋。
艾尔海森便顺着她的方向往病床边看,少年模样的人昏睡在床榻,双眼紧闭,额间紫菱的印记有些醒目。
许是两人停留的目光有些长,白术便在一旁解释:“晨时,七七背着他和这只团雀一同送来诊疗。”
“嗯。”艾尔海森看了一眼十星慕,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
他同样去过许多次深渊裂缝,对那人身上散发的气息很熟悉。
艾尔海森便托着小团雀往不卜庐门外走去。
七七恋恋不舍地追随着十星慕的身影,挥了挥手跟她告别。
十星慕也挥挥。折断的一边翅膀不能动,而只挥另一边有点没有平衡,一头栽到艾尔海森指间,被他用另两根手指怼正。
这时还不算太多人,两个人走了一段。艾尔海森那一片融化的雪峰很好地给了她一些平静的力量,她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变回人的时候,伤口变得大了些,而敷着的药膏明显便不够用了。十星慕低头,把它们涂抹均匀。
艾尔海森就这样看她,然后问:“再回去上一点药?”
“算了吧。”十星慕下意识拒绝,“白大夫肯定能看出来用药是一样的。”
她抬起手肘看,伤到的地方是被那只封印的魔物的罡风扫过,极细极长的一道口子,血已经止住,看起来有点吓人而已。
“还疼吗?”
“不疼。已经快好了。”
十星慕这样轻松自然地说着,看上去并不在意的模样。艾尔海森跟在她身后,才问:“怎么弄的?”
“无妄坡。”十星慕扭头看他,说,“我怀疑跟小伊有关系。”
“啊对,我是不是没有提过──”
“湖光之中的伊黎耶歌者?”艾尔海森却自然地答上了。
十星慕讶然地看他。
艾尔海森:“我曾让你尝试翻译过的古枫丹的诗歌。”
艾尔海森:“看起来你好像忘记了很多。”
十星慕移开视线。
他这么一提,十星慕倒是想起来,刚变回人形时,艾尔海森询问她是否有识字的能力,便选取了古枫丹诗歌的片段让她念诵。
是这样的语句。
“湖光之中的伊黎耶歌者,举起了那把高洁的耀光剑,从中辉映出一片水色的锋芒。”
十星慕有些不可思议:“你那时候就……?”
在她都已遗忘自己行走于那个时代。
“只是有所猜测。”艾尔海森说。
十星慕顿了顿,有点震撼这人的脑子,才接着讲:“我怀疑无妄坡的魔物,与小伊,和我的好友有关。”
艾尔海森相当了解她的念头,停了脚步,蹙眉问:“你想现在再回去看?”
十星慕不明白为何他的语气为何变得严肃,仰头看他:“不行么?”
便见艾尔海森的视线停留在她胳膊那一道看起来格外狰狞的伤疤上。这确实是自己的疏忽,十星慕没办法反驳,但她疑惑地抬抬胳膊,晃来晃去,示意自己身体的健康:“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又不像从前那样手脚断了,我还能跑──”
下一刻,她便被人抓住了手腕。
艾尔海森似乎没怎么听她的证词,传来的力道却让她别动。
大概是精灵化形的缘故,她这副模样与很多年前的时光也并无不同,整个人显得很纤长,再怎么日晒依旧是那副干干净净的模样。
因此白纸染上的污垢,会格外显眼。
那一道伤疤旁还有点淤青,与完好的肌肤接壤的是深色的药膏,看起来便更加醒目。
十星慕说:“嗯……其实没有太大关系的。就算水蒸发掉,也会化成云,或者雨落下,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艾尔海森:“我知道。你行动的准则是以结果为导向。但我目睹了你的过程。”
十星慕眨眨眼。
艾尔海森:“以结果为导向,因此你受伤的标准是不影响行动就能够接受,所以你认为没有必要。但我会在意。”
“现在已经是没有太多纷争的和平时代,暴行和杀戮统治的蒙昧岁月已经终结。不需要你再牺牲什么。”
十星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像行走在路上,突然间一头撞进一团柔软的棉花,或者云朵。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又说:“可能我们的认知不太一样吧。”
“所以文字和语言才如此重要,虽然它们传递的信息会有一定的曲解。”
十星慕歪头,道:“人与人都无法完全互相理解。也更不必说你我了。”
艾尔海森低头看她,微微挑眉。
然后十星慕认真地望向艾尔海森:“但是我们之间已经能够产生一些共鸣的涟漪。我现在非常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战后创伤矫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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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浊水
大概众多城邦的早晨都这样相似。吆喝的早摊铺子开始散发出热腾腾的雾气,勤劳的劳工们先挑起家伙往港口三三两两地聚集。港口潮起潮落,今日与昨日相似,也将与明日相似。
两个人干站在不卜庐的门口稍微有点引人注目,于是十星慕扯扯艾尔海森,把他拉到路边。
“那现在,我应该做什么?”十星慕问。
“休息。”
一只手轻轻捧住她的侧脸,半指手套冰凉,冻得十星慕一抖嗦。指腹按压在她的眼下,往一侧抹了抹因为熬夜而产生的淤青。
十星慕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哈欠:“好像是有点困了。”
她闭了闭眼,拽着他的披风,毛茸茸的脑袋往前抵在艾尔海森的胳膊上。
艾尔海森俯身,环住十星慕的肩膀,另一只手似乎打算穿过她的膝盖窝。
十星慕感受到他的动作,猛地制止他的手:“不用……抱。”
这还在街上,来往的人越来越多,巡逻的千岩军就守卫在不远的地方。有些早起的妇人看到他们的动作,露出友善的笑容。
十星慕觉得自己有点发热。
她一下清醒了不少,相当恳切地说:“我还能走。”
艾尔海森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应了声好。
又说:“以后发生什么要紧事,可以叫我。”
“那样便太麻烦你啦。”十星慕下意识便脱口而出,“有些事我一个人就能解决——”
然后看到艾尔海森扭过头,向她无声地望了过来。
临到嘴边的话便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呃……那个,好的。”
他们便往望舒客栈的方向走。
沿着一条宽敞大道,偶尔有淙淙溪水叮咚流淌,多彩缤纷的花朵迎着朝阳展开鲜嫩的花瓣和枝条,雪白的花瓣飘摇到水蓝色的溪流中。
一群嬉闹的小孩在为盛开的花朵争吵。
“为什么不让我去摘花?又不是你家种的。”
“就让它待在这里不好吗?还能多开一会。”
“如果你真想要多看一会,那不如直接把它摘下来做成标本!”
被反驳的小孩便不说话了。片刻,他才低低地说:“……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