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莉安拿起属于自己的木牌一看,上面写着一串符号:01010312。她就是范妮所说的不识字的人之一,所以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为了方便,就算不认识,最好也尽快记住后面四个符号的模样,因为你们也不是总把工牌带在身上的。”
吉莉安立刻用手指摩挲着衣襟,默默画着后面四个符号。有些学徒工一开始的态度是很散漫的,但是这里的一切都很奇怪,让他们有了一种微妙的陌生和紧张感,反倒下意识的按照要求做了。
紧接着,就是让他们这些学徒工把随身带的行李放在规定的地方,很多人都紧紧抱着那些单薄的行李,并不放心这唯一的财产离开自己的视线。吉莉安也不敢想象,自己这点可怜的、但对她来说称得上极其珍贵的衣服和食物要是被偷了,她该那怎么办。
范妮只好告诉他们,把行李留下是为了做一些驱虫的工作,这里有人看守,行李不会丢失,而且每个人的行李都会放在标记的地方,上面记录的数字和他们带着的工牌是一样的,完全不会混乱。如果不愿意,那么就视为放弃学徒工的工作,可以回家去了。
这话一说,大家才听话的放下了行李。并且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接着被安排要做的事更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竟然是洗澡。
很多人的反应比刚才还大。在他们看来,洗澡当然是要用冷水,只有夏天才能勉强洗一洗,其他的时候洗澡都会生病,严重点甚至要死人的。
吉莉安旁边立即有一个小姑娘低声哭泣起来,好像认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一样。难怪给这么高的工钱,原来是要他们来做这样的事。
吉莉安的胆子大一点,她主动问道:“范妮管事,如果我们洗澡之后生病了,您会找人给我们治疗吗?”
范妮多看了这个脸颊上带着一点红棕色、一看就是经常做农活的女孩一眼。打消了她们的恐惧:“我们这里用热水洗澡,如果你不小心生病了,也会尽力医治。”
热水?吉莉安看了看身边的学徒工们,他们这么多的人,要烧多少的热水,用多少的柴火?这位领主小姐果然是从富有的地方来的,做事这么奢侈!
在带着大家进澡堂之前,范妮随手指了指一边的建筑,“那里是晾纸的暖房,一直烧着木柴保温的,烧水也是顺便的事,等你们正式开始做学徒的工作就知道了。”
进澡堂以后,还要检查身上的毛发有没有虱子,如果头发里有虱子,那么就要剪短。
“你们是住在一起的,虱子会互相传播,一个人有了到时候所有人都有。”管事范妮一咬牙,“我先剪头发,你们看着。”
男女学徒工从这里就分开了,这个房间只有女人能进,吉莉安隐隐猜测,男学徒那边也是一样的。
所以她们这间屋子里的理发匠也是个女人,十分高大,而且面孔称得上粗犷吓人,她听了范妮的话,立刻说:“你又没有虱子。”
看得出来,她也觉得范妮管事那一头漂亮的长发剪掉十分可惜。
范妮也很不舍,但她已经决定要这么做。这些学徒年纪不大,第一次离开家,遇到的又是从来没听说过的规矩,心里有种本能的警惕,总觉得有人要害他们。范妮觉得自己如果不以身作则,那就没法管束他们。
“剪吧。”她闭上眼睛。
这方法确实有效,女孩们都乖乖的剪了头发。只留下差不多到肩膀的长度,还可以用布条绑起来,干起活也不碍事。
紧接着,所有的女孩都拿到了一块叫肥皂的灰色硬块,说在身上搓洗以后更清洁干净。
女孩们脱掉了衣服,有的扭扭捏捏,有的倒是神态自若――在同性面前裸露身体还不是那么难堪,因为这里大多数人的家里都只有一张床、一张被子,所有家庭成员都睡在一起。冬天的时候,连牲畜都要进屋御寒。
浴室里充斥着温暖的水汽,而且竟然看不到水池,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洗澡。
身后传来范妮的声音:“领主大人说,浴池容易传播疾病,所以我们这里用淋浴。”
淋浴的成本也是很大的,安珀因此叫人做了专门的铜管、喷头和水箱,而且至今不能实现自己调节水温和控制阀门的功能,得派人在外面操作。
大多数学徒工都在心里想着,领主的规矩可真是多!但是当温热的水流洒在身上时,都忍不住喟叹出声:“好舒服啊!”
吉莉安一边使劲搓洗着自己,一边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她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刚才听到洗澡的消息就忍不住哭泣的那个姑娘,现在还不住的哽咽着。
“你怎么了?”吉莉安关心的问道。总不会现在还在担心洗澡以后会生病死掉吧。
那个女孩长得挺秀气,浅褐色的眼睛因为蕴着一汪眼泪显得格外水润。她小声的抽抽噎噎的说:“我、我害怕被送去做妓.女。”
她有这种想法,其实也不能说是莫名其妙。年轻的女孩出来做工是没有什么保障的,如果不是上了年纪或者生的五大三粗,女仆们就很容易受到主人的暴力对待,甚至还有可能被主家的男人们侵.犯。
如果不幸怀孕,主人不仅不会承认私生子,还会把女仆赶出家门,女仆就只能堕胎或者溺死刚出生的孩子。这样坏了名声的女仆,最后大多数都被迫做了妓.女。
这个叫哈塞娜的女孩,也不是因出于自己的意愿来做女学徒的。一开始家里人并不相信安珀放出来的招工条件,认为哈赛娜应该趁着还没嫁出去多为家里做点活。等听说可以提前预支半个月的薪水时,他们就完全变了一副面孔,表现的十分积极,立刻为哈塞娜报了名,并且询问能不能把薪水直接付给他们。
在从始至终都被安排来安排去的哈塞娜看来,就是家里人收了一笔钱,然后就把她“卖掉”了。
等看到居然被安排来洗澡,哈塞娜心里的恐惧就更浓烈了。如果不是……为什么急着让她清洁身体呢。
吉莉安虽然也猜不出领主想要做什么,但她其实没有这个担心。
“男学徒也去洗澡了,而且我们的头发都被剪了,变丑了。”吉莉安故意做了个鬼脸,配上她被打湿后贴在脸颊的短头发,的确丑丑的。
哈塞娜确实被安慰到了。她停止了抽噎,这时又听到门外传来热水剩下不多的催促声,也来不及胡思乱想了,连忙加快了速度。
洗完澡以后,范妮并不急着带大家出去,身上的水汽如果不干的话,仍然是容易生病的。
眼下这些女孩子们穿着统一的工作服,正沉浸在喜悦里,没想到领主居然给他们发了一套新衣服!他们原来的旧衣服被收走清洗了,要过两天才能还给他们。女孩子们丝毫没有不情愿,就算是拿旧衣服来换这一套崭新的粗毛布衣服,也是值得的。
这件衣服也宽慰了哈塞娜,因为工作服穿上以后一点也不裸露,甚至可以说让人感到可惜,因为这套衣服完全是浪费了布料,还让穿上的人看起来毫无曲线可言。
借着这段等待的时间,范妮给大家讲解了0-9这十个数字。并且让大家知道了她们工牌上数字的意义。
女孩子们互相看着彼此工牌上的工号,许多数字都是一样的,只有后面两个有不同。
管事范妮说,前两位01,代表她们是工坊第一年的学徒,第二个01,代表性别是女,后面的03,是学徒工的代号,至于最后两位,比如吉莉安是12,代表她在本次招工名单上的第十二位。
这样一解释,这串号码就有了其他的意思。女学徒们也似乎更好地理解了数字的意义。对于范妮来说,她也能轻松区分出同名的学徒了。
见大家都听懂了,范妮又说:“现在的工号还不是最终的,没有定下来你们到底要去木工坊还是造纸厂,那会再加两位代表工厂的序号。”
她把自己的工牌翻开,露出上面的数字。
0101010202
女学徒们此时还不知道“靓号”的意思,但是这排数字无疑整齐的十分顺眼。
范妮指着最前面的“01”说:“这是造纸厂的编号。”又指着倒数第二个“02”说:“这代表正式工,你们将来就要先从学徒工的‘03’变成正式工的‘02’。等我把你们带出来,我可能会变成‘01’,那代表管理层。”
女学徒们都露出向往的神情,不安和恐慌都褪去了,只剩下“那真是好厉害”以及“原来学徒工还可以变成正式工”的念头。
又听到范妮说正式工的工资至少是每天十五个铜子,一年有将近五十个银奥雷,女学徒眼里的光芒陡然变得狂热起来。
五十银奥雷!
女学徒们交头接耳起来,她们中人口比较多的家庭,一年到头产出的粮食,换作钱币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但其中有一半以地租或者各种税的形式交了上去,剩下的粮食还要供一家人吃喝以及留作下一年的种子,到最后不过是将将够吃。
如果能成为正式工,代表着她们拥有了养活全家人的能力,不,是两个全家人!
女孩们胡乱用着计量单位,掩盖不住对未来的憧憬,原本觉得学到的东西没法用来谋生,只要按部就班的干活,不至于被撵走就行,现在一个个都坚定了信心,要拿出最认真的态度学习,务必要赚到这份正式工的薪水。
――――
造纸厂今天出产了第一批纸。
说起来,虽然造纸厂已经招募了一批学徒工,其实造纸的流程依然在摸索中,不过过了今天,至少能有针对性的做出一些改进了。
大脚安娜正在检查每一批纸张。现在已经没有人叫她“大脚安娜”了,工人们叫她“安娜女士”或者“安娜管事”。她毫无疑问是领主十分信任的人,因为只有她知道把破布条变成这种雪白的纸张的全过程。
而安娜也值得被领主信任,她对造纸的每个流程都熟悉,经常亲自上手,而且做的比工人还好,工人们经常向她请教经验。
此时的安娜管事却十分紧张,因为她要向领主做报告。
一边的范妮冲着她眨了眨左边的眼睛,鼓励她勇敢一点。两个人如今已经是十分亲密的朋友了。
安娜把几个批次的纸张摆放在安珀面前:“首先是用亚麻织物为原料,一号纸用了杂色布,二号纸用的是挑选过的漂白布,很明显,二号纸色泽更白,而且制造流程更短。”
安娜的报告很长,因为安珀教给她一种“控制变量法”,想弄清楚一个工序对最后的纸张的影响,就只改变这一个因素,所以出产的纸张批次很多。安娜在造纸厂的房间有两面刷成了黑色,上面用粉笔密密麻麻写满了不同批次纸张的制作流程,其中的“变量”用醒目的标识标记出来。
安娜的识字成绩因此突飞猛进,尤其是关于造纸的专业词汇,书写的十分熟练。
安珀一边听一边翻看面前的纸张,在她的眼光里,这些纸大部分都十分粗糙、偏厚偏薄都有,也有杂色,发黄发褐都很常见。
但这些都不是致命的缺陷,因为现在用的羊皮纸同样颜色不够白,而且成本高昂。如果一本书的制作需要上百张羊皮,那么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机会接触到知识。
亚麻纸的产量和成本可以把羊皮纸按在地上打。
在安娜的实验中,最好的纸张是用漂白过的亚麻旧布制作的,经过加过石灰的碱液的浸煮,再用黑麦粉、水和少量牛奶制成的“酸奶”对旧布进行酸化,再重复的冲洗、浸煮、酸化,这一套流程重复的次数越多,制成的纸张就越白皙。
然后就可以打浆了,用水力捣压机和畜力的石磨将碎布变成纸浆,打好的纸浆有着牛奶那样的色泽,又像融化的黄油那样浓稠,最后才进入到了需要大量技术工人的工序。
定纸、压纸、揭纸、晒纸、施胶,到了这个阶段,工人的手艺对纸张产生的影响是巨大的。所以安娜亲自上手,和工匠们一起研讨,务必保持手法的稳定,减少对最后成果的影响。
最麻烦的制作方法是用生亚麻,这是安珀特意嘱咐要多进行实验的造纸材料,亚麻旧布来源不稳定,翡翠领就这么大,能产生的旧布数量有限,最终还是要回归到用未处理的植物纤维作为原材料。
生亚麻做成纸浆有两个处理方式,要么是长达数个月的发酵――费时间,现在造纸厂密密麻麻的沤麻池里,都是亚麻在发酵。
要么用煮制法――费钱,相比于发酵法,产量和时间上都有优势,但是人工、木柴、工具,都不是个小数目。
因为发酵法耗费时间太长,还没来得及做出纸来,没法参与这次的对照实验。
但是这些因为批次不同而成色不一的纸张已经证明了造纸方法的可行性,赶在商队到来之前解了安珀的燃眉之急。
接下来,造纸厂只需要继续完善工艺流程,培养合格的工人,就能为她源源不断的印钱,啊不,造纸了。
安珀欣慰的想着。
第18章 真香定律
银橡树商队来到了翡翠领。
他们在离翡翠城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商队的主人是一对兄弟,哥哥叫马修,弟弟叫托马斯。即便商队在过去的几年里赚了不少钱,他们也坚持自己亲自经营,东奔西走,不辞辛苦的把南方的货物运送到北境广阔又贫瘠的土地上,因为他们相信一旦把商队交给他人,那绝对会迅速的败落下去。
做生意就是这样,一个错误的决定就会葬送整个商队。
“我的兄弟,你留在城外,先让我带着一部分货物去见翡翠领的新领主。如果新领主扣下我勒索赎金,超过十个金奥雷,你就带人离开,我自己想办法逃出来。”托马斯表情凝重。
行商的途中危机重重,最常见的情况是遇到盗匪,有些商队甚至本身就是盗匪,小商队遇见了他们,连人带货都会一起消失,就像一滴水汇入小河。
这倒不是银橡树商队最担心的,他们面对盗匪的经验丰富,成员全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配备t望员、护卫和猛犬。在叫这个名字之前,他们本来是“狂斧头”商队,后来为了让人更愿意购买他们商队的货品,才换了现在这个更加柔和的名字。
但还有比盗匪更危险的群体,那就是贵族。
马修有一张珍贵的地图,上面有许多领地的轮廓被涂成红色,那是宁愿绕路也不能靠近的领地。如果在行商途中听说哪个贵族大人最近特别缺钱,那么也是要敬而远之的。
在翡翠领向他们商队下订单时,消息有些滞后的银橡树商队并没有意识到翡翠领的领主已经换了人,她订购的货物太像上任领主的风格了。
那个人傻钱多的克利福德伯爵,就喜欢买这些奇怪的矿石和有毒的草药。
知道这次的订单来自翡翠领的新领主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带着大量的货物,已经踏上了翡翠领的土地,如果卖不掉,就会遭受巨大的损失。
比这更惨的是他们摸不清新领主的脾性,商队尽力打听过,人们对这位新领主的评价两极分化。有说她性格十分残暴,杀人如麻,而且强行掳去平民做奴隶。也有人说她性格宽和,是位再善心不过的贵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