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南府官员黄道生不忍见百姓受苦、民生凋零,遂秘密上奏朝廷,不想事发,黄道生被周禄吊死。朝廷接到密报,派巡抚王昌明暗查。
不料,王昌明此人亦是贪得无厌之背,反过来勒索周禄等人,索要银钱五百万两,不给便要告发全府。
老太太听至此,道:“如此,干你何事?我便不信,兢兢业业地当差的,反而被贪得无厌的拿捏住。”说完,她撇了眼李自成,又道:“你这般作态,莫不是帮了那黄道生,狗贼周禄容不下你?”
李自成闻言以袖蒙面,羞愧不已,说道:“太太,是我糊涂。妄读圣贤书,闯下大祸。那周禄吊死黄道生,又受王昌明勒索,仍不肯拿出钱来,只叫余下的人出钱,若不然,便将我几人要上交朝廷――”
上交朝廷?老太太听完便知他所说,手一挥,茶碗啪摔在地上,骂道:“好、不愧是我的好大儿――靠着祖上的钱财吃喝也罢了,如今竟还与同僚贪污,当初府上打点上下,为你谋划差事,没成想、你不光宗耀祖也罢了,还干起这些勾当――钱呢?那王昌明不是要钱麽,难不成项上人头都不保了,你还死死的攥着那几两银钱?”
李自成哭道:“太太,我所得不过十万两,如今却要奉上五十万,我哪儿拿得出?”老太太呵斥道:“哭――你还有脸哭――你拿不出来便找你妈我?我一妇道人家,哪有银钱?莫不是还指望我这老婆子的私房钱?”
李自成求道:“太太,是我不孝,若此事只涉及我一人,我即刻便去跳黄河也不连累他人,只此事一旦事发,李家便大祸临头了,轻则抄家流放、重则全家人头落地――”
老太太道:“家门不幸、真真家门不幸――”她闭目。片刻后,她长叹一口气,强抑制怒气与他分说:“原先我的嫁妆分了四份,一份予了秀儿,她虽不是我亲生的,也在我身边长大,也算是全了母子情份,另外的给了你和自仁,剩下是自德的,他走得早,我便替姐儿存了起来,姐儿娘那份嫁妆早被她舅舅要回去,看样子是讨不回来了,这些你都知晓。如今我也只剩两万两棺材本与些古董字画,你且拿去救急罢。”
李自成含泪,道:“太太――”老太太道:“别叫我――你若是稚童要讨糖吃,我二话不说便给你,可如今要整整四十万两雪花银,你就是叫破天、我也没法子,只恨你爹去得早,没好好教你。且去与你弟弟商议,看看这府里的庄子、铺子、田地,该卖的、卖了罢。”
李自成羞愧难当,但只得以实情相告:“太太,周禄限我等半月拿出现银来,且不说这半月能否把田地铺子折现,便是短日里贱卖了,也怕填不上亏空。况且、若要人知晓了,要是此事泄漏……”
老太太闻言泄了一口气,活似老了十岁:“那怎办?难道李府几代根基竟要毁于你我手上了麽?”李自成眼中滑过不忍,但复又硬起心肠,他道:“太太,回程路上遇见陈家二房名胜兄,他言道,可助李家一臂之力,借三十万两银钱周转,再卖个庄子铺子凑凑,总是够的。这便也动不了家里根基。”
老太太道:“商人重利,我家与他家不过有几分面子情,现如今,三十万两,说借就借、陈家怕不是开善堂的。”
李自成低声道:“太太英明,只他有一子,家里预给他寻个士族贵女。”后他急急补充道:“他那儿子我见过,相貌堂堂、举止不俗,又在大儒名下进学,是个上进的。只身份低些,是商户人家,但陈家经商已满三代,他定会下场考取功名。”
老太太左右思量,闭了闭眼,道:“便如此罢,明日我去和何氏说说。”又接着道:“我与你没甚好说的,过了这槛儿,以后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罢。”李自成含泪应是,磕了三个头,恭敬退下了。
又过一日,这早上露珠还挂在绿叶上,园子里腾起些许雾气。大房丫鬟望月打着哈欠穿过二门,往大厨房去,半路遇见二房杏儿,打了声招呼。杏儿见她脸色倦怠,问道:“怎地倦容满面的,可是昨晚没睡好。”
望月道:“快别提了,前日夜里大老爷回,半夜惊醒,便没在睡下。昨夜也如此,半夜说有要事出府,便匆匆出府了。主子小姐到可白日里补眠,我们可不得歇息,一直撑了两日,劳累辛苦,阿弥陀佛,下辈子可别让我投身成奴才了。”杏儿道:“可是出了甚大事?否则怎会如此。”
望月瞥了她一眼,知她在打听,遂说道:“这我便不知了,若真有大事轮不着与下人说嘴,只是――”杏儿问道:“只是怎地?”望月说道:“只是大老爷回来时,我悄悄抬头瞧了一眼,看老爷他脸色不好。”杏儿心里暗自啐了一口,心说,这可真是废话。
两人说着,便到了大厨房,掀帘进去,立在正屋门口处。这处热气朝天,十几层的蒸笼垒在灶上、成堆的食材堆在侧屋,厨娘们麻利的切菜、炒菜,十几个小丫头在烧火洗菜,做些杂物。
管事妈妈姓孔,见着人来忙递上两个祥云白鹤红木四层盒子,一个给了望月说道:“前儿日子多亏姑娘提点,叫多做些补人的,遂熬了一个黄芪枸杞鸽子汤替了往日的瓜皮蛋花汤,若主子有个甚不满,还劳烦姑娘与我等说说。”
又把另一个盒子给了杏儿:“二太太昨日道小菜不爽口,特地腌制碟脆藕,用的的是北边的法子,还请杏儿姑娘美言几句。”两人接了盒子查看后点头,说了几句场面话。
孔妈妈这厢又捧出两碗鸡汤,“现如今天儿也寒了,二位姑娘喝了暖暖身子再走罢。”望月、杏儿接过汤碗,温度正好,遂喝了,后道谢离开。
望月与杏儿各提盒子在岔道上作别。杏儿径直回了沉香榭,几个小丫鬟此时正抬桌摆碗,此时见望月,一人忙上前接过食盒,杏儿道:“仔细些,务忘把那叠脆藕摆前面。”几个小丫鬟点头。
此间何氏正于镜前梳妆事毕,杏儿进屋轻声道:“太太,可要用早膳了?”何氏点头。杏儿边伺候何氏,边轻声把打听到的说出,何氏问道:“便没了?”杏儿点头。何氏道:“倒是瞒得严实。”
只自古越是大事发生,越是悄无声息。何氏正吃着,一婆子来报,道是老太太有请,何氏心说,可不来了吗?
第11章
话说这头,何氏被老太太叫去,何氏进正厅后请安:“请母亲金安。”老太太点头:“坐罢。”丫鬟婆子奉上茶水后退下,只留夏嬷嬷一人在屋里伺候。
何氏又问及老太太身体,膳食,态度恳切,尽显孝心。老太太不喜听这些虚言,直言道:“如今姝姐儿也大了,该议亲了,你可有人选。”何氏笑道:“我也正愁此事,原想着与大太太商议,她见识多些,与各府太太交好,给嫦姐儿几个挑的皆是好人家,遂欲请她寻个好夫婿。”
老太太道:“如今我这儿有一上好人选,你可愿听听。”何氏笑道:“那可是喜事一桩,大太太与我都可不用瞎忙活,母亲说的定是一上佳人选。”
老太太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人相貌堂堂、身材伟岸、学识上佳,如今拜在大儒王启下进学,是个好的,只身份低了些,但家中豪富、来年也要下场考科举。”
何氏心道,听着倒有几分耳熟,遂问道:“真是一上佳人选,只是不知姓甚名谁?”老太太回道:“这人指不定你也见过,便是陈府二房独子,陈昌。”
听此名,何氏心头大震,拒绝之词脱口而出:“母亲,此人绝非良配――”话还未说完,老太太问道:“怎地,你嫌商人位低?”
何氏忙道:“母亲,绝无此意,请听我细细言说。年前,陈家议亲,上门者络绎不绝,不乏士族贵女,遂与度支郎中石家次女定亲。陈昌不满,直言欲娶两表妹,若要进门则要尊那二女为正,与家中大闹一场,这亲事也作罢了。现如今冰人止步,只些不明尊卑的小门小户上门。那家子人表面看着鲜花锦簇、光鲜亮丽,但他家爷们儿善于钻研,妾氏成群,主母苛刻,上下尊卑不分,家风不正,实乃狼巢虎穴。”
老太太听后,深吸一口气,道:“竟如此不堪?”何氏点头道:“定是有奸谗小人在母亲耳边进献谗言,说了些半真半假的话。”老太太听后,右手撑面,摆摆手,让她退下。季氏遂恭敬退下了。
待人一走,老太太怒不可遏,将手中佛珠串儿砸去,道:“去――去把那孽障给我叫我来――我到要问问他,这些年读的是什么圣贤书,竟做出如此毒事来――”夏嬷嬷慌忙出门寻人。
半响后,她匆匆进屋回话,道是大老爷一早有要事出府去了。听此言,老太太气急攻心,眼前一黑。夏嬷嬷大叫:“老太太――”后又与几个丫鬟婆子扶着人到软榻上躺着。
李正来请安,刚进院门便见安喜院下人四下乱跑乱嚷,乱做一团,一丫头眼尖,跑过来道:“六姑娘、不好了,老太太晕倒了。”李一惊,先去看了老太太,见她面色微微发白,但尚有气息,后点了两人去请大夫,又遣丫头去请人来。
何氏前脚走,还没跨入院子,后脚便有一小丫头来报,道是老太太晕过去了,这可了不得,何氏忙吩咐:“速去衙门请二老爷。”后赶去安喜院。季氏、李康荣、程韶仪、并着李嫦、李娟、李妍、李姝几个姐妹得了消息,也匆匆往安喜院赶。
老太太微睁眼,见小辈皆在床前,便说道:“无碍,只气急了,别围着我,天天不干正事的。”众人见老太太醒来,大喜,李道:“祖母,别忧心我们,快快歇息。”这时,一丫鬟带着大夫前来,诊脉后,李康荣与大夫同出去,两人面露焦急,大夫摆手,“并无大碍,只气急攻心,方晕了,老太太身子一向强健,待吃两副药、卧床休养即可,只切记,勿要在违逆她。”说毕,复与下人开药去了。
众人等药时,老太太又几次赶他们走,正此时,二老爷李自德匆匆赶来,道:“怎病了?”李康宁道:“大夫道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李自德点头,又去瞧了老太太。众人候着老太太喝完药,才各自离去,只留李坐在矮凳上守着。李心道,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自打那庄子铺子送来,便与梦中皆不相同了,为何梦中竟无此事。
半刻钟后老太太睁开眼,李道:“祖母可觉好些了?可要喝水?”老太太眼中含泪,哽咽道:“我梦见你父亲了。”李闻言一愣,道:“定是祖母想念父亲了。”老太太道:“不、是我对不起他。”李劝慰:“祖母勿要多想,且歇歇罢。”
这厢,李自德今日告假,左右衙门里也无要事,遂与何氏回了院子。他见何氏在软榻上眉头紧锁,问道:“怎又愁眉苦脸的?可是宁哥儿又惹你烦了。”
何氏听他说起宁哥儿,又愁了一分:“现如今我也不想其他,只两个儿女让我操心罢。宁哥儿自打连姐儿走后,浑似变了一个人,我也不提了。今儿你猜怎么着,前日大老爷夜里才回,今儿老太太便叫我去,说是要给姝姐儿找个夫婿,陈家二房独子。”
李自德抚须道:“那小子看着高大,弓马娴熟,举止不凡,倒也是门好亲事。”何氏皱眉,复有把见闻说了遍:“只怕两者有甚联系。”李自德道:“勿多想,且给姝姐儿相看他人罢。只要我说不行,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若是老太太真的昏了头,硬要因着些糟五糟六的私心乱点鸳鸯谱,大不了便离府单过去。”
何氏闻言一笑,也道:“对、若是害了姝姐儿,我也拼了,我、我一根绳子吊死在门口,看谁敢――”李自德哈哈哈大笑。
只说这边,老太太打发人四处寻李自成,几日没消息。正此时,却有一陈府婆子携帖子上门求见老太太。老太太正头疼,只叫夏嬷嬷接见。
夏嬷嬷出了院门,便见一人身穿青色祥云绸缎,脸上挂笑的婆子带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忙带着去了偏厅,又奉上茶水果子。
方坐定,夏嬷嬷道:“失礼了,这厢老太太正歇息,不能来见客。若有要事,便说与我罢,我定当如实传达。”那婆子摆手:“嗨,哪儿的话,我哪儿是客,只是一奴才央子,老太太尊贵,您来见我便是开恩了。”
夏嬷嬷一时也不知她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遂没开口,那婆子又道:“再说,我两家也快成了亲家,不管那些俗礼。”夏嬷嬷隐隐觉得不对,忙问道:“这话又从何说起?”
那婆子道:“我奉陈府二太太之名,前来问问哪日上门纳采问名好,前些个儿家里二爷才去猎了只大雁回来,正养在府上。”
夏嬷嬷笑得勉强,疑心自己听错,又问了遍,那婆子道:“便是纳采问名之事,本来太太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让二爷拎着大雁上门的。只二爷今日不得空,所以遣我来问问,挑个双方适宜日子。”
夏嬷嬷虽知内情,也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可我家姑娘们年未及笄、这――”那婆子笑道:“我知,还差一两个月,年龄也不妨事儿,京里面十五便可嫁人,只这边想留姑娘一年,才遵循旧历。”夏嬷嬷只觉与这人说不通,语气生硬道:“妈妈且回罢,此事我定当转告。”那婆子这会儿识眼色的走了。
待人一走,夏嬷嬷坐不住,连忙回禀了老太太。老太太闭眼道:“我知了。”后慢慢地道:“且去唤姐儿来,我有要事与她要说。”夏嬷嬷知其意,苦道:“老太太,姐儿可是您看着长大的嫡亲孙女儿。”
老太太狠下心肠:“手心手背都是肉、若选了姝姐儿、二房两个必定不肯善罢甘休,那一根筋的犟种、怕是要闹翻天,指不定到时人头都保不住,去罢――”
李近几日,闲来无事,便找了几本姐妹送来的杂书,院里看书写注。见夏嬷嬷来,说是老太太找,忙与她同去。
她行礼后坐下,见老太太愁眉不展、似有心事,遂问道:“祖母可是有烦心事?”老太太道:“万事无忧,只忧心你亲事。”夏嬷嬷在一旁帮腔:“老太太有个意中人选,特叫你来瞅瞅。”说罢,递过来一画轴。
李打开,只见画上人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她见后便收了起来。老太太问道:“如何?此人相貌、学识皆不错、只身世差了些,也不乏是个如意郎君。”李回道:“我观此人画像,倒是十分俊朗,只是不太和我眼缘。”老太太脸色有些不好。
一旁的夏嬷嬷忙道:“姑娘,眼缘甚的悬之又悬,且不可当真。”李又道:“上次去他家吃宴、回来便病了,怕是我与他家无缘。”夏嬷嬷又道:“姑娘怎么尽说些孩子话。”李隐隐觉得不对,便说:“嬷嬷?今儿您是怎么了?”夏嬷嬷不言。
老太太开口:“姐儿,你便嫁过去罢。”李不解,怎地老太太也似是变了一人,她又道:“祖母,我不喜这人,也不喜他家。”
老太太闭目,手不停拨着佛珠儿,道:“回去罢,三日后陈家上门纳采。”
李僵楞片刻,后起身跪下俯身:“恕儿不孝,不敢从命。我不喜那人,决不会嫁他,祖母若是执意如此,便让我绞了头发作姑子去罢。”老太太闭眼道:“你便去罢,走了正好让姝姐儿嫁过去。”
李闻言一怔,忆起梦中不见影儿的三处庄铺,前日大老爷回府,老太太勿地晕倒,又到今日嫁娶之事,电石火光间突然明白了。
半响后,她面无表情地直起身,直直看向老太太,轻声道:“怎地?李家男儿都绝了种麽?”夏嬷嬷大惊:“姑娘,怎说出这般疯话来?又关李家爷们儿们什么事?他们自有他们的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