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坐于梳妆台前,任由两人挽发描眉,正待点朱唇时,夏菱下细一瞧,惊呼:“姑娘,你唇怎地破了。”一时间,屋内众人神色各异,清簟、善舒两人心中泛酸,春慧扯了夏菱一下,夏菱反应过来后双颊绯红,其余人眼睛朝地。陈昌正出门,脚步一顿,后走了。李面色不变:“便多敷些口脂罢。”
秋灵与冬清二人正与水浼、南乔打听在哪处取早膳,南乔道:“两位姐姐有所不知,太太姑娘的早膳俱都是一道在正房用的。”秋灵问道:“那不知何时用膳?”南乔道:“莫约辰时。”
水浼道:“二爷起每日要晨起去练武场,今日应是会与二奶奶一道去去正房,午膳、晚膳院子准备。”秋灵与冬情道谢离开,复去回禀了李。
夏菱皱眉,道:“姑娘,可要先用些茶点?”李摇头:“不必,且去把礼品清点一遍,勿要漏下了,再挑几个粗实婆子与我去书房瞧瞧。”几人点头称是,各自忙开了。
李经游廊向左往书房去了,她见这屋南北通透,安室明处,心中满意,遂命人将红木大书案挪到窗边,又命人去库房取来些铜质蜡扦、六方盆羚石盆景、紫砂茶具、古人书画等物一一摆上,其余的挪摆也不必细说。
待事毕,她见窗边有数支文竹,便提笔写下“十竹轩”三字,夏菱连连道好,其余婆子也围过来瞧,说写得好看。李笑,心中畅快几分,她说:“便去寻工匠做匾挂上罢。”夏菱点头应是。
这头,陈昌耍了几套枪法剑法,又与武师比划一场,正得趣,不想一旁三七吊魂般喊:“二爷~二爷~快到时辰了。”陈昌皱眉,遂做了个空招,一拳把武师掀翻在地。
这武师名赵宏,外地人氏,曾效力于朝中大将,因贪财好色被驱逐出京,四处游历,路经梁州时,陈昌听闻他拳法了得,遂重金请他作教习先生,以习拳法。
赵宏一个鹞子翻身跃起,笑道:“二爷果真天资过人,日就月将。”陈昌道:“不敢当。”赵宏道:“还未恭贺二爷新婚之喜。”后口中花花道:“昨儿见二奶奶风姿,到比贺家二女惑人些,可惜了二爷您不喜士族女子那一套。”陈昌笑笑未语。
待他回了正屋,清簟迎上来道:“二爷,热水备好了。”陈昌点头,去屏风后擦汗,南乔拿着脏衣出去。
半刻钟后,陈昌着一件里衣出来,善舒道:“二爷,不若穿这件石青色藤纹云袖袍,称气色。”陈昌点头,问道:“人呢?”清簟疑惑,试探问道:“您说二奶奶?二奶奶打书房去了。”这边,李估摸着到时辰了,也回了。
夏菱见穿衣镜前,善舒跪地正给陈昌系腰带,清簟伺候陈昌穿衣,暗骂,两个不知廉耻的狐狸精,寻着时机与二爷亲近,后暗自懊恼,心说,原应早些劝姑娘回的。
遂大声行礼,“请二爷安。”清簟、善舒忙停下动作行礼:“请二奶奶安。”清簟、善舒见李点头忙下去了,夏菱也跟着出去了。
陈昌袖手站着不动,李见此,去楠木多宝格里拿出一金玉双螭纹玉佩来为他系上,陈昌垂眼看着这女子,问道:“你熏的甚香,这般好闻。”李回道:“许是秋灵她们熏衣使的,我不知。”
李为他系上后,后退两步道:“可要走了。”陈昌低头一看,心道,这衣裳与这玉佩可真不搭,面上道:“走罢。”转身出去了,李跟上。
懿祥院正堂,陈家老太太严氏正坐其上,左下首为陈大老爷陈明志,大夫人段氏、大爷陈远、大奶奶段馨、后陈宇、陈永、陈芸三人,右下首陈二老爷,陈昌之父陈明胜、二夫人金氏、陈书、陈画,与金氏两侄女贺伯玲、贺仲媛。一小丫鬟通禀,“二爷与二奶奶来了。”
正坐上老妇人慈眉善目,笑道:“快些让他们进来。”李与陈昌走进来,堂上贺夫人笑道:“果真是士族贵女,瞧着秀美端庄、举止不俗。”
李见她打扮富贵、体态丰盈,三白眼、眼中含笑,却不达眼底,与梦中一般无二,低头作含羞状。
一婆子在地上放了两绣垫,陈昌与李跪于垫子上,接过一丫鬟端来的两碗茶,一一敬了严母、陈明胜、贺夫人,三人心思各异,脸上带笑,连声道好。
陈昌又引李见陈家众人。
事毕,坐上严母笑道:“来日方长,别讲那些俗套话,摆膳罢。”一串丫鬟婆子遂鱼贯而入,摆桌添碗,置备了三桌。桌上备有口蘑肥鸡、三鲜鸭子、五绺鸡丝、黄焖羊肉、羊肉炖菠菜豆腐、樱桃肉山药等十四道菜。
男子一桌,严母、大夫人秋氏与她儿媳段馨、贺氏与李几人一桌,余下的一桌。
严母先于正上位落座,秋氏与贺氏居于左右下位,大奶奶段馨立在秋夫人身后,李见此微楞,面色如常地坐在贺夫人下首,其余人本说着话,此时均怔住。贺夫人嘴角顿时垂下去,面色一沉。秋夫人面含讥讽。
严母此时道:“馨儿也莫忙了,快快坐下罢,儿头次来,便不要顾这多礼。”段馨点头应是,后又瞧自家婆婆一眼,见秋夫人微微点头,才坐下。
待饭毕,严母道:“便不留你们了,昌哥儿带你媳妇儿逛逛,让她熟悉熟悉。”陈昌应是,后众人散了。
两人回到院子,陈昌道:“让方妈妈带你逛逛,今日我有事。”李点头。
第14章
却说这边,李回世安院,便吩咐夏菱去清点嫁妆,秋灵去各院送礼,李道:“勿忘了大房芸姑娘那份添两只珠钗。”秋灵点头应是。这边方妈妈携着一物求见,夏菱在十竹轩门口碰见,方妈妈问道:“二奶奶可在?”夏菱道:“正在呢。”方妈妈道:“还请姑娘通禀一声。”夏菱笑道:“这么近,不必了,姑娘平日里最好说话。”说罢,提高音量道:“姑娘,方妈妈来了。”李回道:“快请。”
方妈妈入内行礼,李道:“快快请起。”春慧入内奉茶,方妈妈道谢接过,喝了一口,笑道:“二奶奶这儿的茶水可真甜人。”李笑道:“妈妈过奖了,”复又对春慧道:“且去包些茶叶予方妈妈。”春慧应是退下了。方妈妈连道不必。
李问道:“不知方妈妈前来,所谓何事?”方妈妈捧上一账本,道:“原来二爷身边也没个主事人儿,遂我托大,管了院里大小事,今儿个奶奶来了,便请奶奶管着了。另其余人俱都想向二奶奶请安,正聚在正厅小院里,不止奶奶可有空闲见见,认认人儿。”
李道:“方妈妈且拿回去,这院子井井有条,便依旧例罢。”方妈妈正欲劝说,又见李已起身,忙引着她去了正厅。冬清忙带着两个小丫鬟跟上。
李高坐其上,四五十人立在院中,屏气凝神,不敢出声。打头便是清簟、善舒、秋灵、冬清四人,这四人上前行礼,“请二奶奶金安。”方妈妈轻声说道:“这四个俱都是二爷身边贴身伺候的老人,清簟、善舒是开了脸的。”李点头,赏了四人各一个金镯子,清簟、善舒多了两金钗。
又八人上前行礼,方妈妈道:“这八人便管着正房洒扫庭除。”后一一介绍了管往来迎送、饭食点心、杯碗茶器的,李点头,各赏了两吊钱。李道:“且散了罢,俱都有差事,别误了时辰。”众人领了赏钱,喜气洋洋,听此行了一礼下去了。
“方妈妈且留步。”李说道:“还要劳烦妈妈安排与我来的四个与几个小丫头,两个婆子,烦请安排些轻省活计,另有个小厮叫菊生,可否让他做个门房。”方妈妈连连点头。
这厢,夏菱清点完嫁妆与趣儿两人往回走,路过一园子,听两个丫头躲假山后偷闲嘴碎。一人道:“瞧二奶奶今日做派,倒不是个苛刻主儿。”另一人道:“人也是个大方的,都得了赏钱。不过,只怕是个没手段的。现院里大小事都在方妈妈管,她不遏制罢了,倒由方妈妈夺了管事儿权。”
一人又道:“这哪儿是方妈妈夺的,我听前院人说,是方妈妈捧上去,二奶奶给拒了的。”
另一人嗤笑道:“方妈妈手段你还晓不得,院里都是她人,善舒姐是方妈妈亲侄女儿,两人背后靠着二夫人,要是二奶奶敢管,你信不信,不出三天,指定乱成一锅粥。”
“虽说这样,二奶奶也是爷明媒正娶回的,正儿八经的主子,她说要杀要刮,不得全听她的?”另一人笑道:“可这后院没了爷们儿疼爱尊宠,她能如何?看大老爷,见天的宿在沈姨娘屋里,沈姨娘与大夫人比也不差什么,沈姨娘生养永哥儿现便寄在大夫人名下养着。”
一人笑道:“我算听明白了,你这般说,怕是想往上走,你不要你相好了?”另一人呸了声:“不过是让他摸下手,怎地是我相好了?”接着悄悄道:“我听烧水人说,昨个儿,正屋要了三次水……”
夏菱听此又羞又怒又恨,不顾梅儿阻拦,转过过假山啐了一口,呵道:“好两个没皮没脸没心没肝的白眼狼,得了我家姑娘的赏却背地编排她,呸,就你们那骚模样,也不撒泡尿照照,以为姑爷能看上你们?还有相好?怕不是他眼睛长在了□□里,才会看上你这忘恩负义、翻脸无情的小娼妇!你们两是哪个院里的?”
两人见人跳出来吓了大跳,脸色刷白,一人机灵,忙用帕子捂脸,扯扯另一人,两人慌忙退去。夏菱见此忙去追:“还敢和我跑?跑得了和尚拍不了庙,且等着――”梅儿慌忙拦住:“夏菱姐,姑娘还在等着,别与他们一般见识,罚了她们事小,到让二爷误以为姑娘惨少恩到不好。”
夏菱冷哼道:“便暂且饶过她们、若下次再让我碰着,看我不收拾她们。”复快步回了十竹轩,将单子呈给李。
李低头验看,只见单子上五花八门,颇为丰富,不说各式己案、箱柜、立柜、楠木匣子、兀凳、绣墩等木器,摆设也众多,各白瓷花瓶、青瓷坛子、粉彩碗碟、杯盏、果盘、挂镜、挂屏等,另有黄杨木梳六匣、湘、蜀竹蓖子两匣、紫檀木梳妆匣三个、彩缎袅褥、鸳鸯枕,外加四季衣服、鞋二三十箱笼。
最值钱便是以下几样:一是城外百亩的田地,二是两百匹绸缎衣料,三是众多金银首饰、配饰、手串等,四是一千两现银,五是古玩字画、文房四宝,六是些药材香料。
李合上单子道:“且去让菊生托人拜会庄管事,原先我不得出,现今小半年过去,恐有变数,且让他把章程再与我瞧瞧。”夏菱点头应是。
李抬头一瞧,见她似有话要说,问道:“这是怎地了?”夏菱放低身:“路上听人嘴碎,说您让方妈妈管着这院子。”李道:“确是如此。”夏菱道:“又听人说,善舒是方妈妈侄女儿。”李点头。夏菱见她没反应,着急道:“姑娘,万一姑爷被人抢走了如何是好?”李道:“莫多想,过好自己日子、尽好自己职责便是了。”
夏菱只得闷闷应声。李道:“自己支上些银钱去吃酒买果子罢。”夏菱听后气道:“姑娘怎地还把我当孩子哄,不与你说了。”说罢走了。
陈昌骑马,与三七两人到王启府上侧门。一个小厮忙行礼:“二爷您来了。”后上前牵马,陈昌点头,三七道:“喂些好料。”后从怀里掏出两银角子抛过去,那小厮喜道:“好勒,您放十万个心。”两人进门,径直往园子里去。
到书房,有一人须发半百,一手扶须,一手后背,聚精会神赏着幅洛神赋图,旁陪着二三个门客。这人便是前几回说道的大儒王启,八年前陈昌便拜在他门下进学,至一年前,王启使唤弟子家去,七日来一次,指点学问。
陈昌见此未贸然出声,候在廊上。半刻钟后,王启有意未尽收回目光,转头见陈昌,道:“进来罢。”陈昌入内,行了一礼,道:“学生陈子兴拜见老师。”王启点头。几门客见状告辞离去。
王启便缓步行至书案,边说道:“还未恭贺你新婚之喜,”后于书案上取起一鸳鸯玉佩,道:“女子不易,好好待她。”陈昌接过,点头应是,复自袖中取出一物,“请先生指点。”王启接过验看。
展开,先观字,王启见通篇无整洁,字体端正有力,道:“字到有进益。”后看头句破题写道:民既富于下, 君自富于上。盖君之富, 藏于民者也; 民既富矣, 君岂有独贫之理哉?……吁!彻法之立, 本以为民, 而国用之足,乃由于此, 何必加赋以求富哉。【1】全文观完,王启连连抚须道:“由浅入深,发人深省,不失为一好文。”后以朱砂批之。陈昌一一讨教,至晚霞方回。
清簟迎上来:“二爷,可用晚膳了?”陈昌摇头,道:“摆膳罢。”善舒捧着热水与他擦手脸。陈昌在正屋转了一圈,没见着人,问道:“你二奶奶呢?”善舒间陈昌才成婚一日边问了两遍二奶奶,心里酸楚难忍,道:“二奶奶正在十竹轩。”说完,也不接过陈昌手里帕子,背过身去,低声说:“二爷不是不喜士族女子,怎一日三遍问。”
陈昌手拿着帕子,脸色一沉,正要发怒,这时,清簟进屋见此,大惊,忙拉住善舒道:“这儿又是犯什么犟劲儿,快快与二爷陪不是。”又赶忙接过帕子,跪地上道:“二爷,善舒也算是伺候过您一场,且绕过她一次罢。”这下善舒也回过神来,心里怦怦直跳,后悔自己一时口无遮拦,跪下不敢说话。
陈昌皱眉道:“罢了,都出去,叫水浼、南乔伺候。”清簟、善舒躬身退下。水浼、南乔两人进屋摆膳,南乔小心翼翼问道:“二爷,可要叫二奶奶?”陈昌正要答,又不知想什么,道:“随她去。”饭后,径直去了书房。
清簟拉着善舒在一蔷薇架下,道:“你这是作甚?怎么这般托大,怎还吃起醋来了。”善舒眼中含泪,不语。
清簟不语,叹息道:“二爷便是这般性子,除了二奶奶以后定还有别人,你醋得过来吗。不若好生侍奉,往后还能得几分尊荣。”善舒道:“若是贺家姐妹嫁给二爷便好了。”清簟道:“不都一样。二奶奶瞧着是个有主见的,到时候提脚卖了你,二爷左不过说上两句。快些收敛你脾气,莫惹二爷生气了。”
第15章
话说上回说道,李第一日用膳未在婆母身后服侍,惹得贺夫人不满,二三日仍旧如此,贺夫人大为不喜。正此时,二老爷陈明胜因事外出一月,老太君万事不管,她没了掣肘,欲发作李。只第三日李归宁,只得隐下不发,想着等她归来再做计较。一早派去丫鬟,道是今日不必晨昏定省,自在院中用早膳便罢。
用膳后,两人同去李府,一路无话。到时,已是正午。李见李康荣、李康宁兄弟二人带小厮丫鬟在门口候着,心中欣喜,下车与两人见礼,“大哥哥、二哥哥。”两人见她面色尚好,放下心来。陈昌拱手见礼,“大堂兄、二堂兄。”李康荣见他相貌不凡,更有好感,忙道:“不必多礼,老太太已等候多时,且随我来。”
堂上,长辈齐聚一堂,李与陈昌先拜祖母,又一一行礼拜见,李面上并无异色。老太太今日见这孙婿肩宽腰窄、高大俊朗、举止有礼,心道,传言也尽未可信,这人品倒于姐儿相配,脸上稍缓。
秋氏笑道:“可算见着人了,瞧这人品长相,两人是天作之合。”略知内情的何氏虽心中也不知滋味,此时附和道:“确是如此。”此间不过是些闲话,在此便不多叙。只说众人闲聊后,又聚一处用了午膳,老太太道不多留人,且让李带陈昌转转。众人方散了。
李与陈昌往穿堂走,半路便见桂姐在一花丛后探头探脑,李忙示意夏菱去询问,后落了几步,夏菱轻声道:“五姑娘她们说,在园子里等您。”李闻言一笑,“你且与她说,我稍后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