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了?”
唐瑞雪把手中水壶重重放在地上:“我还没问你去哪了呢!”
金}天一脸歉意:“对不起,我…我有些事情,耽搁了。”
说罢他画蛇添足的补上一句:“生意上的事。”
唐瑞雪心里装着自己的秘密,并没有察觉金}天有异样。
然后唐瑞雪若有所思的躺回床上,金}天也是魂游天外一般坐在床边。
金}天方才在外面转悠许久,专找拉平板车的人,却再没看见那个身影,这让他害怕。
如果陆清昶是从阴间来的恶鬼,呲着獠牙来向他索命,他倒还没那么害怕。他只怕陆清昶某天会突然找上门,轻而易举毁灭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金}天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只是长得像。安慰显然效果一般,他很快就坐不大住了,几乎想把唐瑞雪用个罩子罩起来,然后立刻带她逃回重庆。
可是唐瑞雪的病还没好,这幻想不现实。
唐瑞雪心里在想李云峰承诺要给她弄一张去香港的机票,但现在班机很少,机票不是好弄的,不知几时能到手。
她不愿让李云峰采取暴力,可明白金}天是个无可救药的死脑筋,纵使好言好语说破了天也不会放自己走的,所以只盘算着到时拿到机票如何用计逃离。
病房里空气各怀心事,金}天不知何时无意识的握住了唐瑞雪的手,唐瑞雪也没留意,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交换掌心的温度。
第69章 假意的和睦
在喝过三副苦汤药后唐瑞雪等到了奎宁,金鸡纳很快在她的身体里产生效用,略一好转,金}天便急着操持要回重庆。
唐瑞雪没有异议,返回重庆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在家里修养。
她发现金}天最近仿佛特别忙,早出晚归是常事。
金}天早先似乎也曾和她说过生意上的事,但她那时正处于一个最厌恶他的阶段,别说听他说话了,就是他走路脚步声大些她都要烦,后来他就渐渐不说了。
听差们等闲不和她说话,吴妈又是个只关心菜价的,这导致唐瑞雪看了过期的报纸才知道他们耽搁在云南的日子里,重庆又遭了一次轰炸。
有许多房屋都被炸毁了,其中就有金}天租下存放货物的一间仓库。
唐瑞雪不晓得金}天在里头存了多少东西,但她猜测一定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否则金}天不会短时间内瘦了一圈。
因金}天终日在外忙碌,唐瑞雪得了许多自由。
只要她不出门,家中的帮工们是不敢干涉她在哪间房间做什么的,于是这日中午,她趁厨房正热火朝天地煎炒烹炸,悄悄溜进了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并无几本书,是金}天平日算账的地方,只有许多账本。
唐瑞雪不急着翻找,先看清了每本的摆放位置,用心记忆了,确信能够恢复原样后才下手。
金}天写的账本乍一看叫人摸不着头脑,虽然字迹工整,却很是简略;譬如有一笔支出写着“会 贰万元”后跟一个括弧,里头写了个张字。
这样的“会 叁万元”“会 肆万元”几乎每页都有,只是后跟括弧里的字不同,仔细看全是赵王李孙之类的姓氏。
唐瑞雪猜测这大概是会友交际的支出,因为钱花在不同人身上,故而括弧中的姓氏不同。
继续往下看,又发现有一笔大的支出以一月一次的频率出现,打头的标注是“发”,后跟许多人名和金额,显然是金}天发给手下伙计的薪资。
拿出基本不同时期的账本对照来看,伙计的薪资因法币贬值几乎每月都在上涨,你涨我也涨,打眼望去要么一竖排二十万要么是一竖排三十万。
挨个看下来才发现端倪,一整排一样的数字中藏着两个高薪,每月都如此。
那两位得老板偏爱的,一个是金沅,一个叫韩成林。
唐瑞雪认为这位韩先生就是李云峰派来找自己的副官化名而成的。
这时外头遥遥传来吴妈的声音,“唐小姐您在哪呢?先生回来啦,可以下来吃饭了。”
唐瑞雪暗叹了一声,真是麦芒掉进针眼里,凑巧都没那么巧的!
金}天已经连续好几天不到天黑回不来,偏偏今日回来吃午饭了。
账本全被她摊在地板上查阅,有些还是踩着凳子从高处拿下来的,要恢复原状怎么也得耗上七八分钟;可已经能听到愈发逼近的上楼脚步声,是金}天还是吴妈?
唐瑞雪决定赌一把,她不管书房满地凌乱,径直走出去轻带上门。
这时金}天也正好上到了二楼,从拐角处出现与她对视了。
唐瑞雪关门的那只手甚至还没来得及放下,只得顺势抬起来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我病了这些日子,倒很少见你。”
“我这些天有些忙,回来时你都睡了。”
其实何止是忙,一仓库的女士化妆品、丝光袜子等不占地方又能卖上价的物品都被烧成了灰。货没了,定金却是早就收了的,每天都有人找他要账,虽不至破产,也够焦头烂额的了。
“这一星期我还是头回有空吃午饭。”说完金}天忽然意识到唐瑞雪那句话暗含着不沾怒气的抱怨,似乎在怪自己疏于关心她,这个发现让他一下子将数百万的损失抛之脑后,“吃过饭我陪你出去转转好不好?你才好,多穿些别见了风。”
唐瑞雪故意做出犹豫样子,不愿对出门表现得太热络:“去哪?我总觉得身上没力气,坐久了也要累,打牌看戏都免不了久坐,我是不想去的。”
金}天靠近唐瑞雪与她并肩站了,见她没反对,又一只手搭上她的肩揽着她朝楼下走,边走便说道:“不想去打牌是好事,我们去百货大楼逛逛,你要买衣服首饰都行。”
唐瑞雪听到买衣服这话心中一动,已有了主意,而后又想太过顺着他说就显假了,便随口挑了个刺。
“我不想去打牌是因为生病难受,你说是好事――”她一闪身子挣开他,“你安的什么心?”
金}天察言观色,看她似乎也没有真生气,“我随口一说没过脑子,你别和我计较。”
唐瑞雪没搭腔,自己走到餐桌边坐了,也不等金}天坐好;看面前有一盘葱爆海参,便夹了一筷子吃。
重庆已经没有海味,此盘海参只能是战前囤积之物,端上桌一定花了大价钱。
其实唐瑞雪根本就不喜欢吃海参,即便现在一切和海沾边的东西都成了稀罕物,也没尝出什么好滋味来。
但表面上她一点头道:“这个好吃,你尝尝。”
桌上只有他们俩,即便说话时她不抬眼金}天也知道是对自己说的,他受宠若惊,“你多吃些,吴妈说病愈的人吃这个好,这东西现在不好找,我吃浪费了。”
唐瑞雪瞄他一眼,夹了一筷子给他,给也不好好给,几乎是丢进他碗里的。
“一盘子菜谁吃不是吃,什么叫浪费了?少做样子给我看,你就是饿死也没人领你的情。”
金}天低头盯着饭碗微笑了,瑞雪是这样的。
唐瑞雪一直留意着金}天的碗,看他碗里还剩小半碗饭后便站起身来:“我饱了,先去换衣服,等你吃完我也就收拾好了,咱们直接出去。”
金}天不愿叫她等,也要起身:“不用,我也吃好了。”
“你还是多吃点吧,你瘦的脸都瘪下去了,和你站在一块别人还以为我多馋嘴呢,好东西全叫我自个儿偷吃了。 ”
说着她伸出食指一点金}天坐的方向,随后快步上楼去了。
金}天果然被她那虚空一指镇住了,乖乖坐在桌边扒干净了饭碗,在此期间唐瑞雪趁机将书房复原,又换了双轻巧软和的鞋子。
虽也不是完全的和谐,唐瑞雪依然时不时夹枪带棒,但总体来说,今天两人相较以前已经算举案齐眉了。
这导致一起出门上车后,金}天比唐瑞雪这个别有用心的更紧张。
除了被炸毁的那处仓库,金}天还在一所大厦中租了层楼,半层用作存储货品,半层用作给手下伙计们办公休憩。
唐瑞雪不清楚伙计们究竟几时收工回家,约莫也不会太晚;心里虽急,面上不露分毫,饶有耐心地在百货大楼中走走停停。
她拿出批评家的架势去点评每一家服饰店的货品,重色不行淡色也不行,要么说太艳俗,要么说太浅像奔丧的。
遇上颜色取中间值,实在挑不出错的,她就改说衣服的剪裁――这件细细长长像筒子,一定是做给腊肠犬穿的;那件宽宽大大像麻袋,大概是要卖给两百磅的壮汉穿,只是不晓得人家壮汉愿不愿意穿花旗袍?
总而言之,偌大的百货商场,竟无一件衣服能入她法眼。
逛到最后她口干舌燥地叹了口气,对金}天道:“现在市面上的成衣真是差劲,纵是诚心想买也挑不出合适的。”
金}天没觉得她挑三拣四,真心实意地替她出主意:“不然不买成衣,买布料叫裁缝定制?”
此言正中唐瑞雪下怀,她用手背蹭了蹭脸,做出个思考的姿态,等了两秒后才说:“这倒是个办法,你那儿还有没有布料了?与其买外人的叫他们由着性子加钱,不如去你仓库里挑一挑。”
金}天答道:“有的,之前每回带回来都要你先挑,最近是我疏忽了。好在现在还没全脱手,我们这就去公司看看吧。”
其实他倒没忘,上次得了一批绸缎还先运回家叫唐瑞雪选,只是当时唐瑞雪忙着出门嫌他跟在她身后絮叨,发烦将他吼了一通。
想到这唐瑞雪略带歉意的看了金}天一眼,金}天察觉到了,立即伸手要接她的手包,真是比那一般的殷勤茶房更有眼神。
第70章 等一张机票
唐瑞雪还是第一次到金}天的公司来,她环顾着周遭陈设,以及众伙计的面孔。
伙计们也在暗暗打量她,一直以来他们都隐约知道大老板身边有个顶泼辣的女人,生起气来连老板的脸都敢挠,搞得老板三伏天里又戴墨镜又戴口罩。
向来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今天乍见了,他们都心想金沅描述的没错,确实是很漂亮。但漂亮归漂亮,老板都那么有钱了动辄还要挨挠,可见这女子不是一般人招架起的。
众人浮想联翩时,唐瑞雪在仓库装模作样地挑了两匹布。
“还有没有口红了?这两种花样应当配个浅色的唇膏,家里的貌似用完了。”
金}天毕竟不能每天亲自清点货物,遂把询问的目光抛向金沅。
很不巧,金沅答说没有了。
唐瑞雪反应极快,马上又抛出新话题:“我渴了。”
不等金}天吩咐,金沅便要去给她倒茶。
唐瑞雪连连摆了摆手:“不用,我不喝茶,大概是中午吃咸了,我现在想喝点甜的。”
金沅有点为难:“公司里没有什么甜饮料,白糖倒还有几罐,要不开一罐给您冲点糖水?”
“我记得这条街走到尾有家咖啡厅――只是不大记得到底是哪个方向走到尾了,大概是出门左转?那里头有种特调的橘子水,平时甚少到这一带来,很久没喝过了。”
她碰了碰金}天的胳膊,“你去给我买吧,我还想再挑一挑布料。”
金}天应道:“好,我去看看。”
唐瑞雪嘱咐说:“那家店的门头是很小的,坐汽车经过一不小心就会看岔,平白耽误,说起来还是走路去便捷些。”
金沅表示要代劳,又对咖啡厅的位置提出了怀疑。
唐瑞雪不慌不忙的反驳,“错不了,那儿的橘子水和以前北平一家店的味道一样,我印象很深的。”
其实金}天也不记得这条道路上有咖啡厅,但今天唐瑞雪难得心情好,他正处于一个恨不得将她捧到头顶供着的时期。
怕金沅找不对地方,他自己下楼去了。
金}天走了,金沅还站在仓库里陪她。
唐瑞雪知道金沅对他那位大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有他在一举一动都不能有异常,于是有点夸张的“哎呀”一声。
金沅被她那嗓子吓了一跳,紧张兮兮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蟑螂?您别怕,前几天才杀过虫,可能有些遗漏的。没事,那东西也不咬人。”
“倒没看到蟑螂,就是想起来刚才忘了说我要喝只放一半糖的橘子水了。那家店就一点不好,太舍得放糖,若不额外嘱咐就甜得过分,要J嗓子。”
金沅觉得这位前司令夫人,现――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算现大嫂,总之唐瑞雪的一切都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大概只有他大哥会把这样的女人当宝贝,死都不肯放手。
“要不我现在追过去...”
话没说完,唐瑞雪就笑道:“那就太好了,只是辛苦你了。”
金沅不敢露出不快,心中暗想唐瑞雪一定是全世界事最多最麻烦的女人。
总算支走了金沅,唐瑞雪料想出门左转走到尾,再掉头反方向走完这条街至多也就耗上十多分钟。
她不敢耽搁,立即出了仓库去到伙计们聚集的屋子。
“哪位是韩先生?我想找一种格纹布料,你们老板说那是韩先生放的。”
大伙儿面面相觑,都不记得仓库里有过什么格纹布,好在是点名要韩成林去。
韩成林站起来:“唐小姐,老板是不是记错了?我平时管销售,理货不是我做的。”
唐瑞雪转过身去切走且说,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他应该不会记错,你过来帮我找找吧。”
韩成林别无他法,只得跟上。
及至进了仓库,唐瑞雪骤然压低了声音:“韩先生可还记得李家有位二叔?你的想法我不清楚,但这个李二叔是很惦记你的。”
韩先生――李树才立刻便明白了,脸色在霎时间白了几分。
他被金}天半是威胁半是贿赂的留下来了,几年间心里其实一直也不安。当初他拿着族谱找上门去和远房二叔攀亲戚、又搬出他那仙去老太爷的面子求人家留他从军,一切都是自愿的,无人强迫。到了二叔叫他办事的时候,他却改名换姓失联了,躲在重庆过得很舒服。若二叔打仗死了倒也罢了,否则将来胜利了他见到这位本家叔父可不好解释。
如今看来二叔明显还活得好好的,于是他开动脑筋极力地想理由找补:“唐小姐,我、我实在是有苦衷的。我在重庆受金先生管制,有心拼一把逃走去找二叔,又苦于没有川资,日复一日的耽搁下来也并非我愿…”
唐瑞雪知道他没少在金}天那儿拿好处,绝不会掏不出一笔路费,心中鄙夷,面上看破不说破:“李团长是早料到你有苦衷的,作为上级,他希望你尽快回到原职;作为亲属呢,他更祈愿你们叔侄能早日团聚。所以他对我讲了一个安排,待他寻得机票后你配合我离开重庆与我同去昆明,皆时我搭飞机去香港,而昆明机场自会有人接应你回李团长那儿。”
李树才一听人家都给台阶下了,还有什么可说的?赶忙连连点头称是,“劳二叔记挂我,我定然好生护送唐小姐到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