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即将碰到之时,师姐回头,却是没有五官的,眼眶处只有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像有魔力,能把她吸进去。
朱婉笙别开眼,师姐却又出现在眼前,嘴角一抹诡异的笑容,漆黑的眼眶里红色液体喷涌而出。
朱婉笙眼前一黑,又陷入混沌。
***
日头缓缓下坠,暖色光影越过木窗,照进主屋,地板上零零散散斑斑点点的光影在移动,夜间发着光的地方在日光下却毫无色彩,他转了个方向,目光追随着光影。
眼皮越来月越重之时,脚步声又来,顾影青叹了一口气。朱赤堤直奔床边,萤石则将药交入他手中。
朱赤堤嘟囔了句怎还未退烧?环境一有声音,朱婉笙额间又细细密密的出了层汗,口中一直呢喃细语。
朱赤堤眉心微蹙,凑近了些听:“师姐,师姐....别死,别走,师姐....回来,回来...”
朱赤堤回头问顾影青,“这师姐是何人?我怎么不知道婉笙有师姐?”
顾影青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
“青儿你今夜留下照顾,郎中说了这热还未退去,今夜最是难熬,你上点心,有何情况随时来我阁中通报。”
“是,我明白。”
朱赤堤走后,顾影青先给朱婉笙喂药,她这躺着又没有意识,一次只能一点点慢慢送入口中,喂到一半时,朱婉笙拧着眉,又开始哭个不停。
他忽然想到那日在马车上,她说过有个人因流言蜚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应该就是她口中的师姐。
片刻走神,药没送入口中,沿着脸颊滑落,朱婉笙呢喃了一声:“疼。”而后开始不配合,头小幅度的晃动,浪费的药远比喝下去的多。
顾影青无奈,他尽力了。
地上的光影消散,屋内一点点变黑,顾影青点了灯,重重地躺回软榻,他还是想不明白。
小苏打为何不挣扎呢?但凡她挣扎尖叫发出点声音,都会吵醒他,或许他可以就下她,可她就这样悄无声息任人宰割。
想着想着,外头开始起风,树叶摩擦,“沙沙沙”作响。
接着顾影青心头一紧,是那种浑身不自觉紧绷,神经一紧。
又来了,那歌声,那哭哼,又来了,哽咽的,凄凉的,夹杂着呜呜风声,在主屋里环绕着。
他手臂的鸡皮疙瘩瞬起,头皮一阵阵发麻,起身,透过那小孔往外看,和昨夜一般,空荡荡的,树影婆娑,石桌屹立。
唯一不同的是,那吊死小苏打的绳子,又重新挂回树上,在风中摇摆。
顾影青在心里骂了一句。
是人是鬼,他今夜非抓住不可,许是蓝矾和小苏打都不在的缘故,内院没有点灯,悠悠月光下,无人,寂静只一绳子在空中异动证明着时间还在流逝。
他白天查看过,内院厢房都是从外锁上的,锁生了锈,一看便知许久未用,还能躲哪里?
这人,莫不是冲着他来的?小苏打和蓝矾都不在,朱婉笙昏迷,能听到的也只有他。
找了一圈毫无所获,他只好回到屋中,门刚关上,歌声紧随其后,这人好像通过这种无聊的方式来戏弄他...
顾影青没再出去,凝神听,唱的大概是:
你可还好?你于苦难中,我却不能相伴。只恨我无能,只恨我带病,我们为何要分开,我们何日才能相见...
到这,一切重新归于平静,如果说昨夜他还有几分害怕,今夜就只剩气恼,这人最好是别落在他手里。
寂静中,朱婉笙呜咽了一声,她额间减温的毛巾的水蒸干,他又重新给她换上一条。
朱婉笙拍掉毛巾,翻了个身,手一捞,抓住他的手腕,贴在脸颊,“这样凉,舒服。”
她热得发红的脸蹭蹭他手背,冷热相碰,酥酥麻麻之感传到指尖,又从指尖快速扩散到全身,他半跪到床边,替她拂去水珠,她眉心舒展开来,睫间挂着水珠,微微发亮,原来她安静时候是这样的。
顾影青愣神片刻,想抽回手,可他往后,她便也跟着,似乎不开心,眉心一拧,抓着他的手都在带着劲。
“你到底是谁?”顾影青用手指刮了刮她鼻尖。
“是婉笙。”她对答自如,可眼睛依旧闭着。
他心头一动,眉头一挑,俯身,又问:“你是原来那个婉笙吗?”
沉默...顾影青戳了戳她的脸,柔软的肉凹进去,他松开又瞬间弹回来,她说:“别动...”
他问:“是吗?”
她好像被吵烦了,拍开他的手,翻身背对着他。
顾影青起身,替她盖好被褥,无需回答,我知道你不是。
***
第二天一早,萤石准时准点来敲门,顾影青一夜没休息好,顶着疲惫的身体开了门。
“萤石姑娘昨夜可有在留在朱银阁留守?”
萤石摇头,“朱老大人交代无需守着。”
顾影青没再问。
朱银阁布局不复杂,先是东西厢房,久无人住,钥匙在朱婉笙手中,主屋旁两个耳房一个小苏打和蓝矾住,现在没锁门里头也没人,但还是女子闺房,他不好进去查看。
另一个存放杂物,也是锁着的。
那人到底是谁?为何要来朱银阁此番折腾?
***
芒硝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顾影青,“公子,您总算回来了。”他都怕顾影青被朱赤堤逼着去伺候朱婉笙,两人本就不合,这么一逼,动起手来,他家公子势必守着规矩不还手,朱大人要是下手没个轻重的,把他家公子打残了怎么办。
好在顾影青除去有些疲惫,看起来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顾影青没坑声,直奔净室踏入了浴桶。
芒硝杵在一旁,心存疑惑,却不敢开口,顾影青半睁眼看他,“想什么?”
“公子,莫不是...”莫不是被朱大人宠幸了,归来就沐浴,还如此疲软之态。
顾影青抬手拍上他后脑勺,“你现在想的,都不对。”
芒硝“哦”了一声,知道他在想什么吗?就说不对。
顾影青穿戴好衣物又要匆匆离去,芒硝终于惹不住了,“公子,您又要去找朱大人?昨夜难道很顺利?”
顾影青阴森森地瞥他一眼,“你不知朱银阁发生何事?”
芒硝被他看得发毛,摇头,“我这一夜睡得很死,您不在我也就没出去,出何事?”
顾影青嫁过来之后,因着不受宠,被朱婉笙赶到这偏僻之地住下,往日里都是他们主仆俩相依为命,没人会来主动过问他们,连吃饭这样的事,都要他每天去讨好后厨之人才有得拿,更何况是八卦,消息于他们而言,知道的很慢很慢。
上月之事,他们或许下月才知道,亦或是永远不知道。
顾影青没打算说太多,“小苏打没了。”
芒硝惊恐不过片刻,长长地叹息一声后,“哦”了一声。
小苏打,他也不熟,见过几次,总体没什么映像,只记得那姑娘趾高气扬,但也没太多交集。
除去惋惜,他也再滋生不出来其它情绪。
顾影青又走了。
芒硝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身姿挺拔,步幅稳重,衣角飘扬。
他家公子前半生过得就不称心如意,母亲不忠不义,父亲不管不顾,亲人狂妄自大,虽是嫡长子,也只是苟活于顾府,被喂过药,被排挤过...
芒硝希望,他家公子可以不在受委屈,寻得良人携手相伴,而非像他父亲一般,真心一片,最终死于非命。
第24章 热
天气已经越来越热, 尤其到了午后,太阳照的地面都在发烫,顾影青在内院石桌旁眯着眼愣神。两日了,他寸步不离地守了两日, 她丝毫要醒的迹象也没有。
萤石又送了一波药过来, “朱老夫人交代, 还劳烦顾夫亲自喂。”
顾影青嗯了一声, 又开始了漫长的喂药之旅:她总是喝一半就开始不配合, 不是觉得苦就是觉得热, 难怪这么久都没有好,许是药浪费了大半所致。
好不容易喂完药, 他甩了甩发酸的手腕,再回过头时, 朱婉笙已经踢开了被子, 顾影青替她盖回去, 她瞬间又踢开,拧着眉头嘟囔:“热!”说完还不耐烦地轻哼一声, 而后手在空中虚打了一下。
顾影青叹气,给她盖好被子, 再用扇子在她身旁扇风,她这下终于老实了, 他在她额间探了探,退热了。
事情怎就发展成这般了?
他们不应该在朱老大人面前做好样子, 而后各自安好吗?
顾影青看着手里的扇子愣了神,这扇子是她在胭脂铺做事, 在二楼歇息片刻溜达之时捡到的,本是纯白无字的空扇, 她闲着无事,在其上写了一行字:一面写学好数理化,另一面写走遍天下都不怕。
写完后还咯咯笑个不停,他无法理解数理化是何,更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现在看着这几个行云流水的字,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了。她确实会许多东西,掌柜送来饺子之时,她说加“乙酸”会好吃。
食盒放凉之后,她没事说有“加热包”在,没什么食欲的饭菜经她一改造,摇身一变成香喷喷的“自热锅。”
还有“表面活性剂”滋生的源源不断的泡沫、加了“碱水”的面粉做出来的面包...
起初他不敢尝试,到现在却有些念念不忘...
这些应该就是她的数理化,她手持这些,确实可以走遍天下。
朱婉笙又踢开了被子,顾影青回神。
***
天气可真好,天蓝得不像话,天边一朵云都没有,萤石就守在主屋门口,夏日炎热,她坐的地面都有些发烫。
望着这天,看久了,眼眶开始发涩,也不知是不是阳光过于强烈。
萤石索性闭了眼,用手撑着脸,陷入沉思,也不知道蓝矾怎么样了?被关在材火房,应该很不好受吧。
也得亏是夏天,要是冬天,阴冷阴冷的如何受得了?
“姐姐!”
人还未来,声音却先来了,萤石睁眼,望向垂花门的方向。
三秒后,林沧莨迈着急促的步子而来,嘴里还叫着:“姐姐,我听闻你病了...”
萤石起身,到主屋门前站定,林沧莨想推开她,使了很大的劲,萤石依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沧莨气鼓鼓的,瞪着双眼,“为什么不让我进去看姐姐?我要进去看姐姐!”
萤石依旧一动不动。
林沧莨一改气鼓鼓模样,唇角勾起,手晃荡着萤石的手臂,撒娇道:“萤石姑娘,你行行好,让我进去看看姐姐吧,就看一眼,我保证!我绝对不多留,就远远地看一眼。”说完还将手举到太阳穴边起誓,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乖巧样儿。
萤石摇头,“抱歉林公子,朱老大人有令在先,除了她,谁都不可以探视。”
林沧莨失落地放下手,泄了气一般哦了一声,眼神都暗了暗,望着那禁闭的木门,撇了撇嘴,垂头丧气地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回头问,“那顾夫也不可以探视吗?”
萤石还是摇头,“顾夫就住里面,无需探视。”
“什么?”林沧莨睁大了双眼,声音都大了几分,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萤石姑娘的意思是,顾夫一直在里面?”
萤石点头。
林沧莨笑容不再,低垂下头,转身时候,眸中快速染上一抹戾气。
而一直住在屋里的顾影青本人,摇扇子手酸得都快断了,可他不能偷懒,要是他稍做停顿,捏捏手腕,甩甩手臂,朱婉笙接着就会踢腿蹬被,而后抱怨:热。
顾影青甚至怀疑这朱婉笙是不是清醒着,逮着机会折磨他呢。
***
朱婉笙睁眼之时,正是午时,房间里光线充足,她的眼睛似乎是闭了太久一时还不适应,片刻就铺上了一层水雾。
她阖眼,再一点点睁开,最先看见的便是朱赤堤,温柔地替她擦着汗。
“娘。”这一开口,声音嘶哑,喉间发痒,她又没惹住咳了几声。
朱赤堤轻拍她胸口处替她顺着气,“你可终于醒了,吓死娘了。”
朱婉笙有些懵,“我又生病了?”
“你昏迷不醒足足四日有余,一直高烧不退,昨日才有所好转。”
说罢朱赤堤朝顾影青招了招手,又将药递到他手中,“好了,娘今日也累了,明日在过来看你,先喝药,我让酚酞送些粥过来,你吃点再休息。”
朱婉笙一时之间还不适应这种转变,她昏迷了三四天,然后呢?
怎就变成这样了?顾影青这药接的真顺手,蓝矾呢?
顾影青吹了吹药,送到她嘴边,朱婉笙看他,动作真熟练,不过:这么苦的中药一口一口喝谁受得了?
她改躺为半倚着,抬手就要从顾影青手中接过药。
他居然躲开了不给她拿。
朱婉笙彻底迷惑,“干嘛?我自己一口闷行了,本来就苦,这一勺一勺的得喝到何时?”
顾影青没吭声,用眼神示意了下门口。
朱婉笙瞥了一眼,懂了,萤石盯着,这也要盯,她无语张嘴,任由着苦涩的药一点点流至胃部,越喝越想吐,眉心一拧,推开他的手,“真喝不下了。”
顾影青也不勉强她,替她擦擦嘴唇,小声问,“那余下的怎么办?”
朱婉笙指了指桌上的花盆,“倒那里面。”
顾影青倒是干脆,倒药,放碗,过程不超过五秒,而后擦手,顺势在桌边坐下了,自己就喝起茶来了,也不带关心关心她的。
朱婉笙咳了咳,看着门外的人影,压低声音朝着顾影青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问你些事情。”
“何事?”
他站着,她坐着,这样的高度之差让朱婉笙觉得不舒服,拍了拍床边,“坐下聊。”
他倏地一座,离得太近,她又觉得不自在,往后倚着,收住笑容,“小苏打是谁杀的?蓝矾人呢?”
她晕倒前朱银阁可谓是一片混乱,吵吵嚷嚷的,事关人名,仅仅只过去三日,一切都归于平静,朱赤堤绝口不提,就好像小苏打的事情从未发生;再来,一直咋咋呼呼在她身边的蓝矾也跟着不见了踪影。
这绝对不寻常。
顾影青瞥了几眼她,拿捏不准她听完还能不能承受,组织着言语,朱婉笙却没了耐心,催促道,“你说话。”
“大人昏迷这几日,朱老大人将此事报了官,结果已经查明,就在昨天早晨结的案。”
说道这,他略微停顿,朱婉笙也没催,只是身子往前倾了倾。
“伤害小苏打的是府中的小厮,他一直和小苏打有那种不明不白的关系,可那小厮是嫁过人的,小苏打知道后找他大闹过几次,好多下人都撞见或者听见过那小厮被小苏打揍得鼻青脸肿的样子。”
这次不是顾影青故作停顿,而是见她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不忍继续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