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似刚起床来,青丝缭乱,正背对着他更衣,指尖懒懒地落在腰间的缎带上,随意一扯,本好好系着的结,便散了。
藕色春衫薄,缓缓落纤腰。
大片娇嫩如玉的肌肤便闯入他的眸中,令他心神一动。
他缓步上前,大手覆上她盈盈一握的柳腰,少女柔呼一声,忽地回眸,澄澈杏眼中倒映出他的身影,娇嗔道:“哥哥。”
少女的如花红唇就在眼前,他顺势捏起她精巧的下巴,便垂首吻了下去。
她带着一贯的甜梨清香,他亲自品尝时,只觉得清甜更甚。
他指尖情不自禁地描摹着窈窕玲珑,寻到如春柳抽枝般柔软的细带,而后轻轻一捻。
藕衫落地,抹胸罗叠,她的春色便尽收眼底。
轻纱垂笼,忽然间,她猛地抬起下颌,伸手吊住他的脖颈,任由青丝滑落四散,眸中媚光浮动,红唇娇艳欲滴,双颊似斜晖烧暮,眼波若春水迷离。
床边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少女先前的娇嗔已变成了讨饶。
“哥哥……哥哥……”
季猛地睁开眼来,一颗心跃得极快。
入眼却不是雕栏画槛的宫室,而是兽皮槊剑的京郊营帐。
是梦。
他的心稍稍落地之时,亦泛起了一丝莫名的遗憾。
与梦中的春光满室不同,现下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帐内充斥着的,是与昨夜持盈帐内一般无二的暖光。
季闭目片刻,耳畔轻音犹在,喉结上下一滚,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如此荒诞的梦境……
这便是他昨日逾矩的代价吗?
他试图静心躺着,可眼前一幕一幕地浮现方才的绮梦,再不能安然入睡,干脆起身,随意披了件衣裳,打算往营帐远处的溪边走。
宋池见他今日起得这样早,不由问道:“殿下,昨夜宿醉,您不多休息会儿吗?这是要去哪儿?”
“练剑。”他一贯清冷的嗓音远远飘过来。
*
天光大亮时,持盈猛地睁开眼睛。
她下意识回望身侧,却见自己独身一人在睡榻安枕,一下子有些恍然。
昨夜她梦见皇兄,梦里,她挑起他的下巴,桀骜不驯,说她讨厌他。
可他却格外温柔耐心,最后还……
想到这儿,她脸颊一热,唇角弯出一个腼腆的笑,便倏地坐起身来,朝外唤道:“拂云――”
她刚唤出声,却有微弱的药草香气袅袅飘进鼻间,猛地想起昨夜似乎没有给自己上药。
那么这药香……该是哪儿来的?
她赶忙垂首去看小腿上的伤口。
拂云端着些瓶瓶罐罐入内,欢喜道:“公主醒啦!今日不必策马,只是宴饮玩乐,您可打扮得好看些!奴婢为您制了些梨花头油,不似桂花那般甜腻,您肯定喜欢……”
持盈无心她的话,只瞧见小腿上的药膏已尽干了,有些伤口甚至都结了血痂。
她微微蜷了蜷手指,心下大骇。
难道昨夜的一切并非是梦?
她当真对季做出了那样……那样出格之举?
“拂云,昨夜可有人来过?”她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拂云一愣,而后想起方才太子殿下交代她的话,磕磕巴巴道:“不,不曾。”
殿下今日一大早便来了公主的帐子,叫来所有值守宫人,言不论何人提起,都不许透露他昨夜曾来探望公主,若是在外听见一丝风言风语,令公主心神不安,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还特地单独嘱咐了她,若是公主问起何人上药,便让她自己认下。
持盈有些困惑:“不曾吗……那这药是何人给我上的?”
“是,是奴婢。”拂云心虚地垂下眸子。
她虽不知昨夜发生了何事,但是见殿下待公主甚是关心,终于没从前那般冷淡,心下仍是高兴。
殿下是陛下的嫡长子,也是公主名义上的兄长,若连殿下都彻底接纳了公主,日后在宫中,怕是再也无人敢轻易给公主脸色瞧了吧?
确定昨夜的季当真是做梦之后,持盈彻底放下心来。
她小跑去拉着拂云的手。
“好拂云,多谢你时刻惦念着我。”
她顺手打开那瓶梨花做的头油,放在鼻下闻了闻,赞道:“嗯!好香的味道!你来给我梳妆吧,今日不穿粉了,要清丽些!”
她想起昨日贺九安袒护贺秋一事,决心今日要稍稍冷淡他。
她自己虽不生气,但也要拿出一个态度,省得人人觉得她好欺负,好拿捏,日后看轻她。
什么事可以暂且忍让,什么事绝不能忍让,她还是分明的。
拂云一福身,喜笑颜开:“是!”
梳妆完,时辰尚早,她便与拂云一同出了帐闲逛,逛至早长莺飞的偏僻处,却恰撞见了自溪边练剑而归的季。
持盈想起昨夜的梦,一缕羞意透上心来,本想绕着他走,可四周除却半人高的芦苇,再无任何蔽身之物,又见他一身水迹,有些狼狈,连额边碎发都沾湿了,便只好迎了上去,见礼道:“皇兄,你这是……”
他弄得这一身水,好容易压下心头燥热,这才刚见了她,便又想起昨夜那个荒诞的绮梦。
他迫着自己不去瞧她,目视远方,孑然独立间,依旧冷傲孤清。
“无妨,沾了些水花。”
“哦,那你速去更衣吧!”
持盈瞧着他又是这副目无自己的模样,心头莫名升起一股气,丢下这句冷言冷语就要走,却见他抬手便圈住了她的腕子,目光仍落在别处,朝她扬了扬下巴。
她极目远望,只见是两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不知在鬼鬼祟祟地商议些什么事情。
“怎么?”
她轻轻挣扎几下,试图从他的禁锢中抽出手来。
他压低声线:“其中一人,是九安的父亲。”
提及贺九安,持盈来了兴致,眯起眼睛,踮起脚尖,试图看得更清晰些。
“他们在做什么?感觉不似什么好事。”
“过去瞧瞧,别惹人注目。”
他一手按住她的肩,示意她蹲下/身子。
她回头对拂云道:“你先回去等我,我随皇兄去瞧一瞧。”
拂云知道公主近日与贺公子走得颇近,关心他的事在所难免,倒也识趣,乖巧福身退下。
季带着她在芦苇丛中小心潜行,直至到了一个能听清楚两人说话的距离。
贺父的话断断续续传来:“陛下的上巳江宴,提议过S儿与五公主的亲事,我得知后,便已觉不妥,本以为只是他们叶家随口胡诌,没曾想S儿亦有此意,这可如何是好?”
“老爷别急,公子他素来有分寸,您怕是误会了。”
“误会?误会什么?昨夜他迟迟不归,先是去巴巴儿地给人送药,回来后,又斥责了秋姑娘,惹得她哭了一宿。秋姑娘再怎么说,也是家主的女儿。旁人以为她只是个庶女,难道S儿也不知偌大贺家如今全靠丞相与她苦苦支撑吗?不就是为了那个女子出气!”
那人忙着劝慰:“公子是后怕陛下当真迁怒,特地提醒秋姑娘罢了。”
“哼,不管怎么说,二公主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与他仕途之上也有助力!他不好好把握,去想着娶一个不得宠又非陛下亲生的五公主做甚?昨日她出了这样大的事,陛下都不曾袒护,如街边敝履又有何分别!”
季垂眸望着她,觉得手中的细腕有些颤抖,眸底浮上些怜惜。
他自然比她清楚贺家之间的勾勾缠缠,今日撞见贺父,特地带她前来,也是为了让她看看清楚,好慎重斟酌她与九安的事情。
只听外面接着道:“其实此事容易,大局未定,只消让公子死心……”
“呵,让他死心?你又不是不知他的性子!”
“老奴有一计,今日陛下设宴,届时……”
那老奴许是附耳道来,两人听不真切,持盈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踩折了冬日吹来的枝杈,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
“谁?”两道声音齐齐传来。
季一把拉过她,将她圈入怀中,直了身子,用宽大的衣袍把她遮挡在身前,背对着两人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若非孤今日闲趣,到此一游,还不知你们竟有这般算计!”
两人闻声赶忙跪下,连头都不敢再抬:“参见太子殿下……”
“孤顾念你是孤的舅父,看在娘娘的面子上,饶你一命,莫要让孤再听见这样算计九安和皇妹的话。”
她被他牢牢锁在怀中动弹不得,也无心动弹,只低眉沉思着。
“宋池。”
身后人声线极稳,充斥着上位者的矜贵。
“臣在。”宋池于十几步之外应声。
“舅父杀不得,旁边那出谋献策的老奴,便命人杖毙于大臣们的营帐前吧。”他语调丝毫未变,明明是杀伐之事,却似是在吩咐今日吃什么一般轻易,“命各府家眷亲观,以肃朝中阴邪之风。”
老奴闻言痛哭流涕,赶忙叩首:“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而后,他口中像是被塞了什么物件,堵了嘴,呜呜哝哝地被拖走了。
持盈被皇兄身上的月麟香气裹挟着,一抬眸,只看得见他轮廓分明的下颚。
“怎么,舅父还不走?是等着孤陪你一同回去观瞻杖刑吗?”
“臣,臣不敢……”说着,他屁滚尿流地起身跑了。
待身后全无动静,持盈自他怀中轻轻挣脱开来。
她身上的味道与梦中自己品尝的甜梨清香一般无二,令他有些失神,倏然抽离,他猛地清醒,只得垂眸凝着她:“贺府上下,本就是龙潭虎穴,还嫁吗?”
第21章 昨夜东风(一)
她眸中动摇一瞬。
可季也仅仅捕捉到这一瞬,便又见她恢复了原先的淡然,浓纤如蝶翼的眼睫眨了眨,轻声道:“嫁。”
如此轻飘飘的一个字,却好似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审视着她,良久,忽地轻蔑一笑,道:“季持盈,你是这辈子嫁不出去了吗?孤真是没见过你这种上赶着去受气的女娘。”
她倏然想起上一世在北燕受的重重算计。
旁人说她受人恩养理当和亲,她便信以为真;旁人说周辞日后定有一番大前途,她便择其为婿。
他是前途无量了,可她自己落得个什么下场?
直到死过一回,她才明白何为“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自古以来,女子所有被大肆鼓吹的行为,不过都是在牺牲自我,为旁人做嫁衣罢了!可不是打着赞扬的名义,上赶着受气吗?
季不曾与她感同身受,不知她何故执意选个人嫁了,可她还不清楚吗?
她不过是为了躲和亲。
他却以此事来诘问自己,话还讲得这般难听。
想到这儿,她心底压着的气性翻涌而上,一贯清澈的眼底染上些愠色。
“我的婚事,与皇兄何干?”
她根本不在乎贺九安是否能与自己长长久久,她只想寻一个人品贵重之人,逃离曾经的梦魇。
逃离北燕二皇子,也逃离永远不可能得到的季。
倘若日后贺九安当真在家人与自己之间为难,她也不是非要赖着他,不愿和离。
季眯了眯眼睛,薄唇紧抿,显然也是动了怒。
“好一个与孤何干。”
他又不是不肯成全,只是希望她可以真心寻得一个珍之重之的郎婿罢了。
为了让她日后不再受皇室挟制,他甚至筹谋万全,给陛下下药。
却只换得一句“与他何干”。
“不是吗?若论血缘,殿下有那样多的妹妹,亲的,表的……真正的妹妹尚且顾不得,何故来管我?”
她扬了扬唇角,却带着些挑衅的意味。
“皇兄不觉得自己近日格外关心我吗?难不成往日里习惯享受持盈追随左右,一朝见持盈关切他人,却发觉自己早已动了心?”
她这话本就是一时气结,为了让自己不落下风,自然也没指望季当真。
反正现在四下无人,她正待彻底惹怒他,看他届时该如何回怼,还是恼羞成怒,治她个以下犯上。
可她万万没料到,两人间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因她这一问,倏然沉寂缓和下来。
他努力忽视少女的视线,也努力忽视被她一语中的后泛起的情绪,深吸一口气,语气沉沉:“你我终究是一同长大的情分,同那些孤都没见过几面的妹妹不一样。孤不愿见你……日后受人欺辱。”
持盈怔在原地,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
她见季站在自己面前,明明跟平日里一般无二的冷淡,却又好似带着不一样的热诚,连带着心猛地一跳。
“只是妹妹而已吗?”
她不由自主往前一步,把心下所想脱口而出。
“皇兄待我,只是兄妹,再无旁心吗?”
“只是兄妹。”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眸。
“你发誓。”
他骗自己,她明明见他方才心虚了。
“持盈,别无理取闹。”
他微微仰了仰头,闭目平复心中的挣扎。
方才两人话赶着话,他险些宣之于口。
可如今并非合适的时机,他怕他届时堵不住天下攸攸。
言语间的利剑是能杀死人的。
你可愿再等一等?
我的……阿盈。
他睁开眼睛,恢复了往日平和:“孤只拿你当妹妹。”
她想从他的神色上再寻出些破绽,可她细细端详许久,却再没有下文。
罢了,不必与他纠缠。
她有些失望,只得自己默默收拾好情绪,而后惯常弯起眼睛:“既然如此,昨夜持盈为了朝堂大计,对贺家所行之事不再追究,想来皇兄定会怜惜持盈,好成全持盈的执拗心意。假使日后,妹妹受了上赶着找的苦楚,皇兄也定会为妹妹撑腰的,不是吗?”
她的话中之意很明显了。
她欲借贺秋之事,与他做一个交易――
她缄口不言,他想法子去向陛下讨要那道指婚圣旨。
见他不语,她又补充道:“皇兄若没这样大的权力,我也可以去求见皇后娘娘。”
他垂眸看着那张如花容颜,稚涩未脱,却已隐隐透现出夺目之感。
他蓦地发现一个被他始终忽略的事实。
她是从何时开始,如此权衡利弊,如此顾全大局,又如此会利用旁人的私欲,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在他不曾留意的角落之中,肆意生长成了一株带刺的娇艳花朵。
“不必,孤成全你。”他嗤笑一声,转过身去,还是心下不忍,侧首嘱咐道,“纵使孤今日杀鸡儆猴,可这一道旨意下来,难保他们不会再次对你设计,你要再三小心。若遇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