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泣如诉,字字沥血。
这不是庸人自扰,这就是我的人生啊,让我怎能不动容,不委屈,不愤怒!
我倔强地回头,宋睿辰震惊又担忧地目视我的样子尽收眼底,我朝他点点头,我知道我的单薄,可我坚定地守望与我有关的,至死不渝。
太子讥诮地笑了,目光如炬。
“苏钟离,你知不知道,我这是在帮你?”
我微微一僵,有些结巴。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好的预感翻涌着向我袭来,还是吞噬了我生活中仅存的光亮。
“虽说实力至上,但好的刀剑,必将是用他刀打磨的,而要打磨出兵不血刃的质地,牺牲品一定要旗鼓相当。”
他不慌不忙,甚至噙着淡淡的笑意,可在我看来,是那样的面目可憎。
“你不要兜圈子了,你直说,我听着。”
我虽是不卑不亢的腔调,身体却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谁知道,下一步是又一次的如履薄冰还是倾覆?
他似是惋惜似是玩味,拂过自己的龙渊刀,手腕一抖挑出深深扎进旁边枝干的那柄冷剑,这才幽幽道。
“你和宋睿辰,不可兼得。”
我只觉得寒意上窜,再难伪装。宋睿辰也拧了眉,冷冷开口。
“你是在挑拨离间吗?”
他无关风月地拍了拍衣袖,挑眉道。
“怎么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能出师的名额,不内定,却也有限啊。”
说完他望向我,野心勃勃,势在必得。
“苏钟离,容你三日,是回去做你的大小姐,还是做我的左膀右臂,如无回答,我替你抉择。”
他手中的剑在龙渊刀下绝望地长啸一声,被悲壮地拦腰斩断。
我无力地连退几步,宋睿辰眼疾手快地扶住我,痛心疾首。
“没事的,不要为难,你去吧。”
往日坚不可摧的宋睿辰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刻啊,我从没想过,还能目睹他的低头。
我虚脱般强撑起躯体,一瞬不瞬地注视他,似乎要把这挽歌定格,怕自己忘了昨日,又忘了今日。
“我们生来就没有根,但是倾四海,我使得,为的是四海荒芜,皆可为家。”
声音艰涩着,我不知不觉,已是泣不成声。
宋睿辰摁住我的肩膀,目似深海,无声而温暖地容纳了我的悲伤。
“你悟到了,我信你,再见就是对手了,但是,不要输给我。”
他还是那样言简意赅又洞彻安然。我止住悲意,语气转凉
“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我们无力排挤太子和羽林军总领,但是,不意味着奇迹不能降临,如果龙渊折不断拨云,也折不断钟离,那他,该如何处之?”
宋睿辰微微愣住,继而笑叹。
“那自然是,断了他所谓的惯例。”
我破涕为笑,没有路数,就是最大的路数。没有前途,那就许给自己一个。
我想着想着,笑逐颜开,他抿唇。
“你还真是好哄,不过往后,你要独当一面了,照顾好自己。”
我狗腿地连连点头,毒舌道。
“你也是,别安于现状,不然要成我手下败将。”
他哭笑不得地揉揉我的头,我嬉笑怒骂间,平复了心情。
“如果我们有一日强大了,已识乾坤大,也要犹怜草木青,好吗?”
他言笑晏晏地看着我信誓旦旦的模样。
“好。”浮生如此,我亦不求。
不过是日光过了场上那不可一世的雕像的工夫,已然是恍如隔世。
一线之隔,一念成谶。我故作轻松地快步上前向张怀民施以一礼。
“太子殿下,承景思来想去,您之见实为格局,望殿下不要因承景的一时戏言而动怒伤身,承景知错。”
我乖顺谦恭地矮下身去,声音不住暗哑,我能感觉到血管因为隐忍而突突地跳着,但是,我别无选择,他亦如此。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锱铢必较,是我的信条。
太子晦暗不明的眸子刹那暗波汹涌,裹挟着怀疑,讶异,乃至得意。
但无论这情绪交错最后谁人居上,他的眉宇终究舒展开来。
“承景不必拘礼,你能想明白,并且弃暗投明,我自然欣喜,哪还会怪罪。师父那边,我会去言禀,你且放心在我身边,无人敢动你。”
可是我在睿辰身边,亦没有人动我,只有你,太子殿下,要将这水搅混,不得安生。
我百感交集间咬了咬下唇,挤出一个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的笑。
“那就,麻烦殿下了。”
“不必生分,唤我怀民就好。”疏解有之,怀恨亦有之,只是这是生命必须承受之重,到此为止。
我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
“怀民,那就烦请日后多多担待了。”
张怀民默然不语,微微颔首,俨然自矜。
我心底似有浮冰沉浮,道是一声冷哼,我辈之命,由我们不由你。
而如果要落到实处,我疲惫而揶揄地偷眼观瞧远远处长身玉的一个人。
如果说宋睿辰势必对上的是张怀民。
那么我得罪的,便是这位不苟言笑,不露声色的东宫统领――裴林。
在屏退裴林后,张怀民情绪淡泊地低垂着头,围绕着我信步走着,不温不火地启唇。
“苏钟离?你好深的城府,我国的征兵制度和婚嫁制度被你蹂躏了个透,该钻的,不该钻的空子,你都办了。”
我心咯噔一声,嘶哑着嗓子辩解。
“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会走上这样的不归路?我的主意,哥哥是定夺过的。”
“巧言令色!苏承景不懂事,你还不懂吗?若是日后败露,该教苏家置于何地?”
他倾身前塌,盛气凌人的面容正气凛然,却让我觉得好笑。我犹豫再三,顶风而答。
“这样的结局,殿下不是再乐意不过吗?”
我的声音干涩地好像边境上的风,不分敌我地抹杀了生命的可能。
他惊怒于我的坦然,气急败坏又饶有兴致地探身来问。
“何以见得,苏军师?”
我困扰地掀了掀眼皮,背过身去,娓娓道来。
“当今朝廷,武家为尊,苏家独大,然天子制衡,赵家,李家异军突起,三足鼎立。且东宫不入,羽林军另成体系,现为裴林所领。”
张怀民带着笑意踱步,不发一言。
我一鼓作气,倾尽心力。
“但是苏家野心可鉴,意欲吞并式微的李家,易手东宫执掌,所以”
我语意长顿,抬眸看他,再无顾忌。
“于国,我代兄从军,除国之心腹大患。于东宫,我大义灭亲,保你之扶植肱骨。于我,我命少避讳,效君之千秋伟业。”
言毕,我跪地不起。
“臣之诚,实所共鉴,万望君全。”
尘埃落定,我再也听不见风声,只有心跳,不轻不重,不卑不亢。
他叹笑。
“起来吧。你说服我了。”
这一刻,不是欣喜,不是轻松,世间喧嚣,留我空洞。
我的心汹涌不止,呼吸几滞,为我出卖的意志,以及从此沦为太子定杀不留,呼来即去的爪牙,我是零落成泥碾作尘,还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但无论如何,既然做了,我就要做他腥风血雨上位路上的刀尖刃。
我笑盈盈地站起,发自内心地向他低头。
“那么,这次我们,真的是,合作愉快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不,还有苏承景。”
我认命般耸了耸肩。
“是了,也就他,也只有他,能出卖我了。”
他眯了眯眼,嗟叹道。
“好歹是名分上的哥哥,不必如此划清界限。”
我愠怒着厉声。
“可是这名分,苏家又何名正言顺曾给我分毫?”
他温和地笑着退让“好,悉听尊便。”
“不过,你所有交易的始末和底细他可是一清二楚。”
他顾左右而言他,静静等我下文。
我定了定神,嗜血般舔了舔牙给出了承诺。
“既然背弃了苏家,我自会给你交代,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第十一章 反求诸己
我微凝眼眸,冷冷补充。
“斩草除根,就不怕吹又生。”
他合意的摸了摸鼻梁,淡淡开口。
“像我手下的人,够狠。”
凉风长驱直入,宣告着这场不死不休的杀戮已然不声不响地潜伏。
这是一个怎样凶险的局呢?全然在太子的态度。
他可以全身而退,苏承景次之,我,从来独不善其身。
明面上,是我利用了所有人,盗用了苏承景的身份,欺瞒了苏陈两家,蒙蔽了太子可谓谗佞奸邪…
可暗里心照不宣的,是一旦太子与我反目,或者有意将我推出去,只需声称不知情,上书我的颠倒是非,惑乱众生,我便可以成为刑律的范本,腰斩还是车裂,只是顺序问题。
而苏承景,虽有帮凶之嫌,但毕竟是苏家长子,顽劣之词是不厌其烦的幌子,天子必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的。
此两者背后,一个是瑾国,一个是苏家,我呢,孤军奋战,前途未卜。
所以我如果无法成为一战封侯,直到既勇且谋、能够决胜千里的战将,我的价值被榨干之后,这出当局者心知肚明的戏唱罢之后。
灯光熄灭的那一刻起,瑾国和苏家会永结同心,会一致对“外”,转身翻脸,不由分说地诛杀我,理由?
呵,谋反加异族,这够不够?
罪上加罪不为过。群情激愤之下,我又能如何?
众矢之的无疑是我,一名女将,还是众叛亲离的女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怕是尚且不可了。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一念及此,我笑意浅浅,暗度陈仓道。
“是的,我拿捏了那么多漏洞,千疮百孔。瑾国有女出嫁前家人不可探视三年的风俗,此为一。苏家长子苏承景难堪重任无以为继次为二。我被苏家刻意藏于后宅从未露面次为三。东宫与苏家悄然对峙不分高下此为四。”
我细细数来,浓墨重彩地与他坦诚相待。
“但是,我是补齐这残局的最终。”
我言尽于此,笑意不褪。
他敛了敛眸子,目露寒凉。
“钟离这是何意?”我努力地作出明眸善睐的样子,缓缓道来。
“我若殒命,东宫难安,南蛮北狄东夷西戎未灭,苏家动不得,裴林的位子,你未必保得住,此乃一。”
张怀民难掩恼意,打断我信马由缰的叙说。
“你有什么资格断定我我保不住?我是国之储君,如果羽林军的统领也无法自行定夺…”
我皮笑肉不笑地以牙还牙。
“我没有资格,但是二皇子,可有资格,我能想到,你说,苏长青会不会想到,毕竟,他可是在危机四伏中徐徐图之的人啊。”
张怀民似乎脑海中有一根弦陡然断了,头脑嗡鸣着发问。
“你竟然,算计到了这地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笑意不减,尖锐亦是。
没有给他喘气的空隙,我乘胜追击。
“我若身死,苏家就少了最致命的弱点,苏长青那老狐狸可不会一种错犯两次,此乃一。燕云十六州收回倚仗苏家和赵家联手,功高震主在尚武的朝代,可不是杀两代功臣的借口,此乃二。”
他瞳孔骤缩,呼吸急促起来。
“此言差矣。”
我不予理睬。
“我若倾覆,苏家自不必说,其他武家你如何使得?圣上最恨图私党争,要拉拢势力又不失君心,难啊。权利阵营,已经分划殆尽了,此乃三…”
“够了,我明白了,你不会是我的弃子,如果你誓死效忠,那么你会是我黄袍加身时的左右之臣。”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允诺,虽然是口头,但至少已经足够他日思夜想,反复掂量了。
待我封狼居胥,履行与否,就在我的点头,不是吗?
“够了,准备好了吗?”
他深邃的眉眼猝然一顿,随即高高扬起,颇为剑眉星目。
我恍然一僵,结巴道。
“准备什么?”
他好笑地看着我,立在几丈开外,手细细地摩挲着那柄平平无奇的刀,可就是这把刀,给了我一个狠狠的下马威,却不是玉石俱焚,而是全身而退。
“自然是,探一探你当下的虚实,把你在那小子那里的习气,剔除干净。”
说罢不给我喘息的工夫,就纵身下劈。
我措手不及,险之又险地擦刀而过,他又气定神闲地横扫过来,我死死咬住牙,转剑成刀,提气错手。
可始料未及的是,这一道力,成隔山打牛之势,事半功倍。我内息还很薄,只能逞一时之快,扛不住持久度高密度输出。
这样下去,不久必落下风。
我一边堪堪招架,一边凝神苦思,较之宋睿辰,他的弱点又在哪里呢?
宋睿辰是温和的收放自如,而张怀民,俨然是暴烈的大开大合。
似乎要与我的判断吻合,锐不可当的一刀又和着疾风尖啸而至。
我屏息跳开,纵力就要使出倾四海。
可他似乎早有预料,会心一笑,在我眼里,就是无常的笑,不寒而栗。
刀剑无眼,刀尖嗜血般席卷而来,有蛟龙吐珠的气象,不可一世地将我将起的阵势尽数吞去。
我大惊失色,凄声道。
“怎么会!”
他笑盈盈地别过腕子,执剑起身,等我缓神。
“武家禁忌,在推心置腹的对手面前连用一招三次。”
我欲言又止,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反反复复,竟不知该如何接。
似乎是故意留白,他适时地嗟叹道。
“换种说法,如果你不能保证自己这招真正参悟,可以用,但不要重复,不然就是在给别人破绽。”
这节气的风声,一唱三叹,经久不去。
所以,在宋睿辰那里恣肆的一式并不可放之四海而皆准吗?
甲之蜜糖,乙之□□,倒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我自知学浅,才疏路长,肃然拱手施礼。
“受教了。”
他把刀转的呼呼生风,却目视着我。
“谁都是白手起家,鸿儒白丁,皆不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