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子被她差点绕进去,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的,他也没说过要拆人家喜宴。
也就在此时,李霁来到门前,躬身行礼。
“正好,初霜来,你在朝京求学多年,肯定知晓的事不少,跟老夫说说,朝京真的有请锣鼓队送贵客的习俗?”
李霁字初霜,还是李家人让沈老爷就喊他小字初霜便是。
沈窈只觉大事不妙,这被戳穿了她都没理由编了,只好拼命朝李霁眨巴眼,示意他配合自己蒙混一把,又不是让他吃亏的事,顺手当个好人也没什么吧。
可没想到李霁不知是不愿意送这个顺水人情还是比她想象中的要呆的多,只见他一脸认真相应道:“回沈老爷,沈小姐,初霜在朝京求学多年不假,但确实从未听说过此等礼节,等下也不必如此大礼,初霜自己回去就行。”
他显然误解成了一会儿沈窈还要派这锣鼓队也送他回去,这他哪受的住啊?
哪有这样的事。
沈窈此刻真的想忍不住翻个大白眼送给他:你倒也不必如此自作多情!
毕竟还有外人在,沈老爷子也觉得还是得给沈窈留些面子,于是别开话题又开始介绍起李霁来。
沈窈在一旁听着,只发现这李霁好像脸皮极薄,沈老爷子夸他学识渊博他耳根微红,说他年级轻轻就中举有为他脖颈连着耳根又红一片。
沈老爷子又谈论到沈窈,说她虽然琴棋书画样样不太精通,但为人乖巧伶俐长得也是无可挑剔的貌美,李霁月这才敢抬头直面与她对视一眼,而后又立马望向别处,这下面颊都红了。
然后,等水到渠成说到婚事,沈老爷子问他是否愿意做沈家的上门女婿时。
李初霜一下子人都傻了。
“啊?”
他怎么没听说是上门女婿这个事。
沈窈一看这人脸色原本都涨红得跟喝醉似的,又忽然浮上来一阵青一阵白,生怕他再当即晕厥过去。
连忙赶着拖走沈老爷子,让他去忙自己的事。
沈老爷子还以为沈窈是听他说到婚事害羞,笑着道:“行行,老夫走,你们年轻人慢慢聊。”
说罢就吩咐管家搀扶自个去后院休憩。
待沈老爷子走后,李霁的脸色还斑斓多彩着,沈窈有些同情地照顾家丁给他倒杯茶,只瞧他木讷拿起杯盏一饮而尽,喝完仍然是人魂分离的状态。
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沈窈:“难不成你来之前,家里人没同你说入赘一事?”
她还以为他知道,但现在看这模样,应当是被家里卖了。
毕竟这沈家的滔天富贵,可不是每个中了举的后生都能在后半生靠自己白手起家得来的。
李家人应当也是觉得官路也需要厚实的家底才能打点才能相辅相成,能攀附上金陵沈家,可不是有气运才行。
但李家人知道的这些,李霁作为读书人却不一定认可,特别是她一见他就发现他不像个机灵人,恐怕脑子里横沟都是直的,人虽然朴实些,但也是只会读书的死脑筋,肯定接受不了入赘。
李霁五雷轰顶,放杯盏时都心不在焉失手滑了一下,听到杯盏与木桌相磕碰发出清脆撞响,这才回神过来应沈窈。
“伯父……真并未与我说过入赘的事。”
沈窈蹙眉:“伯父?李家现在当家主子不是你亲生父亲么?”
“当然不是,初霜出身低微,怎么可能会是李伯父之子,我是李伯母弟妹家表亲的儿子。”
沈窈:“……”
这住在金陵城的李家,本来是李大将军表亲的表亲戚,而这李霁竟然还是这李家主母弟妹家再表亲的儿子。
这样算下来,根本与当朝的李大将军只能八杆子打到头发丝那么一丁点的关系了吧!
爷爷他到底是不是老糊涂了,连这都没打探清楚,人就带到她面前来商量婚事,她就那么愁嫁吗!
虽然已经知道答案,但沈窈还是秉着尊重人意见的原则,确认道:“所以李公子,对入赘一事,应当是不愿的吧?”
他无论回答什么都无所谓,不愿更好愿意的话……她还不愿意呢!
“对不住沈小姐,此……父确实没有同初霜商议过,所以此次恐怕不能应下。”
李霁也不同意。
他本就不是愿意攀龙附凤之人,只是迫不得已……
沈窈听他拒绝也很高兴。
“那太好了,那我们就算达成共识,你不愿入赘,我也不想这么早嫁人,那一会儿回去我们就互通长辈,此番说亲就作罢吧!”
沈窈说完眉眼都舒展开来,心想又解决一桩烦心事,待会该叫锣鼓队再敲一阵才是。
“……亲之事还不能作罢……”
李霁却突然犹豫起来,并不答应。
入赘他定然是不愿的,当初李伯父也只是说让他拿下沈家小姐就……从头至尾也微提及一句入赘的事,但此番说亲如果现在就作罢,那李伯父答应好他的事,岂不是也付水东流了?
不行,只有那件事绝对不……无论如何都无所谓,可唯独……
“为何?我们不都已经共识了么?难不成你又愿意入赘了?”
沈窈不理解,都这样了还不作罢,他究竟在想什么。
李霁现下只觉得心里无比煎熬,到底该如何将担负在肩上的事两全,他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低头垂想了半刻,脑子里才闪过一丝灵光,试探问道:“入……以商议,只是沈小姐是否介意……”
话说到一半他似乎又觉得这样问不妥,后半句,直接又咽回了肚子里。
沈窈嘴角抽了抽,下意识问道:“介意什么?”
到底是什么事,都能让他堂堂七尺男儿说入赘又要入赘了,方才不是脸都气青了?
还……不会真觉得他愿意入赘,她就一定会嫁给他吧。
李霁也是被逼急,无奈之下也只能将话又说出口:“沈小姐是否介意我……抬平妻?”
沈窈:“?”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按照金陵城的习俗,也是要等主妻去世,才能抬媵妾为平妻吧。
她又没有陪嫁姊妹,又哪里来的媵妾来抬?
简直荒谬至极。
况且她本来就是穿书而来的现代人,虽然知道古人通常有纳妾的习俗,可她却不认同的,也无法接受,要真让她如同一般女子那样尊从三从四德还要对妾室有礼,那她倒不如孤寡一辈子。
再说沈府又不是没有钱养她这一闲人,又何必嫁给那种滥心人自找不痛快。
当即冷下脸来:“李公子说完了么?说完便收拾东西打道回李府吧,时候也不早了。”
她已经隐忍住没有直接开口骂人,也算是给李府面子。
李霁也瞧出她面色不济,虽话未说完,但也只好说了句叨扰,起身就向也门口而去。
走出门去几步却又退回来,心急如焚地想讨要个结果般:“沈小……说亲这事……”
沈窈听他还没有断这荒唐念头,气得一冲动抄起手边杯盏就掷了过去。
杯盏并不是朝他人掷去,哗啦一声碎在门栏处,散落成片片瓷瓣,茶水溅了李霁一身,将他那身新制的石蓝色长衫染得斑斑点点,垂在胸前的乌丝也染上水渍,模样好不狼狈。
就算如此,他也身形未动,仍站在门口。
沈窈理解不了他在坚持什么,回眸怒道:“滚出沈府。”
她只会说这一遍。
可没想到,他沉默良久后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眉间拧成结,似是实在无能为力。
抬头的眸子中暗淡无光,卑微乞求道:
“求你……救救她。”
第042章
“救谁?”
沈窈稍微冷静了一些, 直视他问道。
就见李霁与她对上眼神刹那,自脖颈而上面梢一下子红了个通透。
“救.救.”
问他救谁反而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沈窈忍不住道:“有话就直说,你总脸红什么?”
他没见过女子不成?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脸皮薄成这样。
李霁当即捂面垂下头:“对不住沈小姐, 我总是一着急就会如此.”
沈窈:“.”有这毛病你倒是早说啊。
“罢了,你先起来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待李霁从地上站起, 沈窈又派人给他倒了杯新茶。
缓了会儿, 他才似下定决心道:“其实.我已经有心悦之人, 我们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
“嗯, 然后呢?”
比起他已经有心悦的人, 沈窈更意外究竟是哪位女子能看上他这种书呆子。
不过,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她尊重就是。
“前些日子中举之后,是李伯父找人来与我商议说亲之事的, 他承诺我只要能将沈小姐娶回李家,他就派人去救人。”
沈窈听的云里雾里:“等等.你说详细些, 你的意思是说中举之后是金陵李府的人先去朝京城找的你, 为了攀附沈家?所以派你来的?”
李霁解释道:“不,李伯父他们并非去朝京找的我,而是在贵枝,因为我是在贵枝中举的。”
这下她就更听不懂了,不是说他在朝京城求学多年,怎么又是在贵枝参加的乡试。
贵枝是气候湿热之地,与金陵城一同邻近苗疆但地势多高山, 也多山谷, 汛期时都能一连下半月的雨,旱涝多发之地, 一直也是大宋治理的难地。
与金陵城比,算是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来回距离也要赶车几日才能到。
金陵的李府也不是小户人家,一直以来丈着与李大将军的那丁点关系,也在金陵城算是有些地位的人家,既然有这个野心,为什么不让自家亲儿子来攀附沈府,反而老远跑去贵枝接人。
就因为他中了举?是李伯母弟妹家表亲的儿子?
这未免有些说不通。
还是说,这些,也是他方才说的谎。
一句谎言总要再编十句来圆,李霁自知她现在定然疑惑重重,但这些事一句半句也说不清楚,只能慢慢道来。
求她救人,他已经算是与李府撕破脸,破釜沉舟,所以在此之前,他得先证明自己,让她听完也会帮他才行。
想了想,李霁十分爱惜的从怀中掏出一本札记,递给沈窈:“李某自知此事算是不情之请,但实不相瞒,在朝京求学之时,曾在一处诗会上偶然救过沈小姐的兄长,而此物,便是沈公子亲手交与我的,说是哪日若是逢难,就以此札记为信,可向沈府求寻庇佑。”
沈窈半信半疑接过札记,眸光扫过他的面容,只见李霁脸上的浮红确实伴随他如今说话语调稳定不少而慢慢褪去,看起来倒不像是在信口开河。
她倒是知道兄长曾在诗会差点遭人毒害一事,但却不知道救他的人是李霁。
翻开札记看几页,倒确实是她兄长的字迹,沈同尘不是个会随意给别人物件的人,更不用说还是他自己亲手抄写的札记。
这样看来,他说的也确实有几分可信,但.
沈窈却不想帮他:“既然是沈同尘给你的,那你现在有难,怎么不去朝京找他庇佑你?方才也是你说抬平妻的事,你明明有心上人,还能说出这种话,我就算不答应你又如何?”
她可没忘记他刚才的嘴脸,若爷爷没提入赘的事,他恐怕就想按照与李府商议好的那般,将她娶进李府,到时候她都是李家的媳妇了,李府拿捏起沈家来,自然也有了筹码。
沈窈已经做好面对他再度狡辩的准备,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眨了眨眼,面颊毫无征兆地落下来两滴清泪。
沈窈甚至呆了呆:“……一个大男人你哭什么!”
这是干嘛啦,她说的那几句重吗?
贵枝的举人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奇葩头上!
这样的人以后要是进朝做官……
她忍不住心想:大宋迟早要完!
“沈小姐你说的对,我李霁确实不是个东西,榆木脑袋,心胸狭窄……甚至差点害了你,可我都是为了救她才不得已而为之,我不想害人,但是为了水漪,我别无他法。”
顿了顿他又道:“朝京离金陵要十多日路程,距贵枝更是远上加远,我能等得,可多一日,我怕水漪都等不了。”
这下沈窈算是大概听明白了,水漪也就是他的心上人吧,应当是遭遇到什么危险,所以李霁想去救她,但是没有能力。
“她如今在何处?还在贵枝?你又想怎么救她?”
李霁则为难摇了摇头,拭泪低沉道:“我只知道他们是要抓她去炼蛊,信上说若是想救她,就在半月内凑齐五百两银子,送到他们指定的地点,也是在贵枝。”
“炼蛊?”
沈窈听到此词,禁不住心底一震,怎么又是与蛊有关系,炼蛊又是什么?
此事应该和温绰没什么关系吧。
李霁置否:“我也不知那究竟是什么,可她定然会性命攸关。”说着他又激动起来,面色涨红。
沈窈赶紧派人又给他倒茶让他冷静:“那水……的心上人就没有家人吗?他们怎么不去找寻她。”
就算是凑不齐那么多银两,也该先报官才是,怎么能青天白日就让人掠走了人,白白受人摆布。
李霁这才止住泪,婆娑抬眸:“她没有家人,因为水……是青楼女子。”
青楼女子本就命如草芥,所以就算被人掠走,所需的赎银少些,青楼的鸨母也只会先估算她是否值得,才做决定,更不用说这一开口就是五百两。
而他们敢问李霁要这么多,恐怕也是知道他刚了中举,名声在外,说不定真的能弄到这么多钱,如果说他们的目的真的是所谓了炼蛊,那就算李霁最后弄不到钱他们也不算亏。
所以她不得不料想最坏的结果,那就是等李霁凑够银子赶到,等待他的却是水漪其实早已丧命的事实。
但她怕李霁听了忍不住再哭,她没敢说。
可惜自古以来,无论是难逃宿命杜十娘还是那个被暗讽半点珠唇万人尝,怎配我这状元郎的痴情女子邱如霜,穷书生和青楼女子的故事就没有过一个好的结局。
起身哀叹一气,沈窈也开始思考到底要不要帮他此事。
沈同尘的人情,再加上李霁看起来确实对那水漪情深意重,沈窈有些犹豫,但她更在意的,其实是那个所谓的“炼蛊”是怎么一回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庄家中蛊的事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凶手,还是在排斥了温绰下手的可能最后,她更是觉得内心惶惶。
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会下意识抱以恐惧的心理。
但为了不在危险来临时才被动接受恐惧,她还是决定去亲眼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霁闻言喜出望外,忙站起来就行谢礼道:“多谢沈小姐,别说是一个条件,就算是要了我的命,我李霁也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