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倒是。
新教一出现,大陆各地都陷入了混乱。瑟瑞亚王国叫保守派统治,明面上大体和平,可实际上因为各地的工商业发展,和领主各自掌握兵权,教廷与地方势力的矛盾越加明显。
十年前的情况,莉莉安并不清楚,但她很清楚,当下的克莱蒙伯爵更不能死。
翡翠郡兵力强盛,还有钱,这估计也是教廷直接写信要阿诺德表明态度的原因。
主教巴不得阿诺德去世,好趁机发难呢。
谁能想到堂堂克莱蒙伯爵连人都不是。
“那么,”莉莉安疑惑道,“为什么这次你不伪造后代了?”
名义上七十四岁的克莱蒙伯爵,还是一名老光棍来着。莉莉安嫁到光辉城前还听说了不少关于他单身的各种传闻。
“我有其他的想法,”阿诺德淡淡道,“但不论如何,都得解决教廷的问题。”
好的。
阿诺德不仅不支持教会,还想搞他们。
但——
“当年,是你与瑟瑞亚一世确立了教廷的地位。”莉莉安的心情复杂。
这幅身体只有十五岁,可莉莉安喜欢读书,历史课程一节不落。她记得清清楚楚,是阿诺德·克莱蒙伯爵一世拥立了瑟瑞亚当上国王,而后借着神明的名义统一了信仰。
“时至今日我仍不觉得那是错误的,莉莉安,”阿诺德放缓语气,他耐心地向莉莉安解释,“只是当年正确的选择,不代表着三百年后依然正确。教廷的存在,过往就像是一根顶梁柱,撑住了瑟瑞亚王国的屋顶。但数百年过去了,柱子被白蚁腐蚀又爬满霉菌,腐朽老坏的建筑物,自然要尽快更换,否则房子会塌陷的。”
莉莉安抿紧嘴唇。
不得不承认,阿诺德脑子确实很清醒,她都有些心生佩服了。
站在现代人的角度看,当时教会的存在确有必要。
就像是现实世界中的中世纪,欧洲从奴隶制度步入封建
制度,思想上自然要进行统一。否则各个部落依旧信奉自己的神明,该如何尊同一位封建领主为王?组建教廷是有必要的。
但现在,瑟瑞亚王国的商业逐步发展,别说是海外了,连只是沿河的翡翠郡都因此变得极其富有。
资产阶级冒头,教会自然就成为了王国发展的绊脚石。
不是所有封建领主都能认识到这点的。
阿诺德年纪大——三百多岁了,可眼光却依旧年轻,他并不保守。
“这些你若是感兴趣,我可以慢慢教给你,”见莉莉安深思,阿诺德兴致盎然出言提醒,“但现在,我亲爱的莉莉安,你还是得尽快把早餐吃完,好恢复身体。”
那她为什么要恢复身体,还不是因为你吗!莉莉安真的很想翻白眼,但忍住了。
只是情绪难免会表露在外,她放下了刀叉,换来了阿诺德审视的目光。
大清早谁要吃肉呀,这么硬的菜式。
可这在阿诺德看来,就像是莉莉安难得耍了一次少女脾气。
他不急不缓地将杯中葡萄酒饮尽,而后起身向前。
“我很抱歉,莉莉安,”阿诺德温声道,“不论是我娶你的动机,还是对你隐瞒的行为,你完全有立场生气。但请千万不要因此伤害自己的身体,把早餐吃光,好吗?”
伯爵停在了莉莉安眼前,他微微俯身,拉近距离。
“就当是为了我。”他说。
“当然是为了你,”莉莉安回敬道,“毕竟我是行走的血包。”
“你这么说,我也是会难过的。”阿诺德摇了摇头。
只是他脸上近乎包容的笑意,好像和难过一词毫无关联。
莉莉安倒是好奇了:“你说你的暗示会失效,若终有一日失效了,而我不能接受你是吸血鬼的事实,你会怎么办?”
阿诺德若有所思:“应该与现在也没什么区别,照顾你、喂饱你,顶多是禁止你出现在他人视线当中,以免暴露我的秘密。”
莉莉安一凛:“你的意思是囚禁我。”
阿诺德冰蓝色的眼眸无动于衷:“我很幸运,不是吗?你很懂事,莉莉安。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更可恶了。
莉莉安攥了攥双手。
不得不承认阿诺德是对的,但无妨他这句话说得欠揍。
莉莉安板着一张脸,将盘子里的牛排迅速吃完。
不想吃是一回事,但她也想尽快补回体力,天大地大,身体最大。
况且这牛排确实美味,三成熟的肉排保留了原汁原味的肉香,送入口中,纤维经由咀嚼破碎,肉汁自口腔内炸开。
鲜美的滋味流入胃部,让莉莉安心情大为好转。
阿诺德端详着她用餐的姿态,好似莉莉安吃饭的模样是比他一城堡昂贵古画还值得欣赏的场面。
直至莉莉安放下刀叉:“这样总行了吧。”
“很好。”阿诺德保持着笑容伸手,生着茧子的指腹蹭过她的嘴角,带走了点滴肉汁。
伯爵若无其事地将沾着血水的指腹送入口中,轻轻舔去。
“很感谢你,莉莉安。”他的声线里写着几分不易忽略的怜爱,而后阿诺德挺直脊梁,“请安妮为你梳洗更换衣裳吧,昨夜你我回归,其他人却没有。大卫已经从热沃丹兽的尸首上找到了凶手的线索。”!
第43章
莉莉安梳洗完毕后,随阿诺德折返回碧蓝港港口。
维尔多夫人一早就在等候,她遥遥看见阿诺德的马,拎着裙摆迎上前:“听闻昨夜港口打斗相当激烈……您甚至用上了火枪!大人,是否抓到了那只怪物?”
“不是怪物。”
阿诺德下马,面不改色道:“只是被人驯化驱使的狼狗,夜里理应有不少住户听到了哨声。”
说完,他的蓝眼缓和几分,微微欠身:“请不用担心,维多利亚夫人。港口是我的领地,我会用尽一切办法保护我的子民。”
维尔多夫人拎着裙摆还礼。
“那……狼狗的尸首在哪里?”维尔多夫人问。
“暂且停在了罗赛尔航海公司的地下室,”阿诺德尽职尽责回应,“尸首血腥,夫人,您就不要跟去了。”
可他的话音落地,莉莉安也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看似内敛、温柔的维尔多夫人,柔情似水的双目往莉莉安的身上一转,征询道:“既然如此,您就不怕惊吓到自己可爱的小妻子么,大人?”
莉莉安忍俊不禁。
该说不说,维尔多夫人见多识广,观察力也是敏锐。
她来自然是为了热沃丹兽而来,但确实不能让维尔多夫人亲眼见到尸首——否则的话,岂不是做实了杀人的就是魔物了。
阿诺德说是狼狗,就是不想引起任何人恐慌。
“我可是见过不少尸体了,夫人,”莉莉安落落大方,“磨坊主、老猎户,还有野屯村的新教徒,只是狼狗的话,根本不算什么。况且尸体是会腐烂的,一夜过去,怕不是已经开始分解,您确定要前去检查吗?”
维尔多夫人愣了愣,而后露出笑容:“倒是忘记莉莉安夫人胆识过人,我就在外等候二位了。”
莉莉安颔首,与阿诺德步入地下室。
她刚踏入室内,就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热沃丹兽被横在了一个巨大的木桌上,它大概豺狗大小,比实际上的狼狗小上许多,却长着巨大的蝙蝠翅膀,其中一支还被莉莉安砸断了骨头,以奇怪的角度耷拉着。
热沃丹兽身中两枪,一枪打在腹腔、一枪正中头颅。中世纪的火枪精度和威力都不如现代,但架不住当时的怪物与阿诺德近身,已然血肉模糊,烂掉的头颅露出两颗巨大的尖牙。
一看就是以撕咬为生的肉食动物。
“大人、夫人。”
加勒特爵士向前:“我们在这畜生的脖子上发现了这个。”
阿诺德瞥了一眼爵士递过来的物品,蓝眼往后一瞥,示意他递交给莉莉安。
莉莉安也不客气,隔着手套接过来,是个项圈。
她抽出带来的消毒湿巾,将上面的血迹擦干净,沿着项圈看了一圈,而后若有所思:“这只热沃丹兽,是公兽还是母兽?”
阿诺德绕到木桌后方,拽起怪物后腿看了一眼:“公兽。”
莉莉
安:“那……项圈上面的,应该是女主人的名字。”
阿诺德:“女主人?”
莉莉安将项圈展示给阿诺德看:“项圈上印着的名字是凯瑟琳。”
怪怪的。
中世纪可不流行给宠物佩戴项圈——毕竟当下的人不养猫,只养狗,更多的也是为了看家护院、打猎勘察。
更何况,哪怕是拿现代人的思路来看,项圈上印名字是为了给宠物一个身份。
印主人的姓名,怎么想都是占有欲过于强烈。
而且——莉莉安反复摩挲着项圈的皮革,面露几分困惑。
阿诺德敏锐地察觉到她双手不停的动作:“项圈材质可有问题?”
莉莉安:“摸起来并不像牛皮。”
“清洗干净后可请维多利亚夫人鉴定,”阿诺德提点道,“她做过皮革生意。”
“……”
还有什么生意是维尔多夫人没做过的吗!
莉莉安赶忙将项圈交给艾琳娜,要她找地方去清洗。
对此,维尔多夫人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忙。
“生意自然是有利润就去做,没利润就收手,”维尔多夫人欣然解释,“先前皮革赚钱,就往海外运了几次,后来发现大家都在做,我就在考虑转行——紧接着您就把皂油的配方交给了我,夫人。这季度的分红我还没给你呢。”
“那么,您的饭馆又如何了?”莉莉安兴致盎然地问。
“研发几道关于土豆的菜品,到时候您可以来品尝,也当是庆祝首次合作愉快。”维尔多夫人笑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伯爵一眼。
与莉莉安做生意,但她到底是克莱蒙伯爵的妻子。
之前伯爵“病重”,不用考虑他的面子,可现在他痊愈了不是吗?维尔多夫人也拿不准伯爵对自己这位年轻小妻子积极交易的态度。
好在,他似乎并不介意。
阿诺德只是保持着非笑似笑的神情,站在几步开外的位置静等二位夫人交谈。
这才叫维尔多夫人放下心来,她压低声音,用扇子半遮面孔:“可是好大一笔钱,具体账目,待您莅临餐馆时再谈。”
莉莉安顿时来了精神。
这可是她的小金库啊,私房钱!
能让维尔多夫人说“好大一笔钱”,数目定然不少。
“我很期待了,”她双眼亮亮,却也不忘记把手中洗干净的项圈递过去,“夫人,您知道这是什么皮制成的项圈吗?”
维尔多夫人接过项圈,沿着内里摸了一圈,又轻轻嗅了嗅。
“马皮,”她说,“很少见,王国内只有神圣堡垒周遭会出产。”
“神圣堡垒?”莉莉安一凛。
神圣堡垒,正是教廷所在的城市。
瑟瑞亚王国的教会中心并不在光辉城,而在神圣堡垒,传闻中那是距离神明最近的地方。
鉴于现在莉莉安已经知道了阿诺德的身份,进而大抵猜测所谓的“神明”
不过是个统治工具,让教廷远离政治中心,可能最初瑟瑞亚一世也不打算让教权过分干扰王权。
只是随着岁月推进、时代变革,教廷的存在逐渐变了味。
——本就在怀疑是有人迫害新教徒,又担心教廷会以此发难。好巧不巧的是,这位魔物的主人偏生可能就是神圣堡垒周围的本地人。
越想越微妙了。
“三次行凶是有计划、有预谋的,”莉莉安转头看向阿诺德,“凶手第三次行动失败、驯养的动物又死了,她估计不会轻易离开。”
“我会派人搜查。”阿诺德说,“叫凯瑟琳,是吗?”
莉莉安斟酌片刻,补充:“港口周边的生面孔,叫凯瑟琳,她未必是外地人,以及,大概率年纪不小。”
维尔多夫人:“为何您觉得凶手年纪不小?”
莉莉安看向阿诺德。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上次出现热沃丹兽的传闻,是五十多年前。若这只怪物真的是之前那只的后代,驯养它的主人自然年纪也不会小。
但这话不能当着维尔多夫人的面说。莉莉安不是本地人,她不知道五十年前伯爵亲自出面猎杀“魔物”,究竟是给了平民一个怎样的说法。
若也是说引起人心惶惶的吃人怪物不过是母狼,这不就穿帮啦。
阿诺德笑了笑,他对莉莉安的细心展现出了几分感激。
伯爵认可点头:“驯狼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维多利亚夫人,想要野兽变得与狗一样忠心耿耿,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如此推算,凶手年纪应该与我差不多大了。”
这是在说驯化热沃丹兽,而不是狼。
但莉莉安还是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凶手也七十岁左右。
可阿诺德可不止七十岁了,他也真好意思啊!
加勒特爵士立刻领命:“我去派人搜查。”
莉莉安目送爵士离开,却依旧没停止思索。
阿诺德瞧着她这幅认真的模样,饶有兴趣道:“你是否有其他想法,莉莉安?”
莉莉安疯狂摇头。
阿诺德:“你在说谎。”
他不轻不重的指责落地,只换来莉莉安转过视线。
吸血鬼也能站在日光下吗?莉莉安不由得心生几分好奇,但阿诺德一头银发在旭日下折射着光芒,为他苍白的面孔镀上几分明亮生机。
不得不说,英俊的人就是老了也是好看的。
对上他审视般的目光,莉莉安侧了侧头,反问:“难道你没有吗,阿诺德?”
阿诺德闻言失笑,没再追问。
莉莉安只是在想是否能够进入凶手的梦境罢了。
毕竟之前几个梦,她总是在见到凶手之前就先行认识了他们,按照规律,这次恐怕也不例外。
…………
……
而莉莉安的推测果然是对的。
将证物交给爵士,与维尔多夫人寒暄一段时间,再回到府
邸。
一来一往,天色已晚。用过饭后,莉莉安又去鸡棚检查了一番。
砖瓦匠已搭建好新的鸡棚,壁炉里也烧着旺火。莉莉安亲自将鸡蛋翻了几个面后,才放心回到卧房入睡。
于梦境中睁眼,她果然在石桥村摇摇晃晃的那段路上。
掀开车帘,梦魇无声地伫立在不远处。黑马冷声开口:“你又碰见了凶杀案。”
莉莉安:“……”
好吧,连诺瓦利斯都知道她一入梦准没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