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婉沉默半晌,忽然故作轻松的耸耸肩:“你该不会信了吧?”
“信了什么?”
“信我会拿这种网上查到的东西,用到现实里。”李晓婉哈哈笑道,“我就是刷知乎的时候,不小心刷到的,有点好奇就点进去看,一点实操性都没有,还有人建议我每天喂她点虾跟维生素C,说相克食物可以致死哈哈哈……”
龚甜跟她一起打哈哈:“哈哈哈这不是都辟谣了吗,要一次性吃三百斤虾跟几十斤水果才能达到致死量。”
“哈哈哈是啊。”李晓婉惋惜道,“哪是毒死的,是直接撑死的,而且我也没钱买那么多虾。”
这人怎么没个消停,龚甜陪笑:“哈哈哈……”
两人把这事玩笑似的揭过,等到龚甜爬回床上,才开始头皮发麻。
什么叫做“有人建议我”?
是口误,还是她并非不小心点进贴,而是自己发了个贴询问网友……
还有她最后那个惋惜的语气……龚甜不敢细想,甚至晚上不敢早睡,一直在被窝里盯到她开始打呼,才闭上眼,结果翻来覆去睡不着,几乎失眠了一整晚,到了白天起不来,上课的时候不停的打瞌睡。
等清醒过来,早已错过了最好时机,一群人回了宿舍,龚甜找不到机会跟冯宝月偷偷提这件事。
看着还在争吵不休的两人,龚甜有些头疼,还是别再刺激她了吧,于是下床劝架:“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大家这么久的交情,犯不着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闹这么僵……”
“哼,我早就看不惯她了,是一个男人的事吗,是一群男人的事!”
“哟,我交过几个男朋友,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啊,拿本子记得清清楚楚……”
“我杀了你!”
两人又开始动手了,龚甜急忙过去拉架,可作为宿舍战斗力倒数第一,她一个人都打不过,更遑论两个,正急得不行,宿舍门突然开了,转头一看,是许久不见的周玲玲。
可能因为医院的事情太累了,她看起来愈发憔悴,连背都佝偻了下来,进来以后,对三人视而不见,径自朝饮水机走去。
“玲玲,你回来的正好!”龚甜喊,“过来帮个忙,拉开她们!”
“哦。”周玲玲慢吞吞回了一句,却还是站在饮水机前,一杯接一杯的喝水,好像里面是什么琼浆玉露,又好像是伺候病人忙到喝水的功夫都没有,一杯一杯,把小半桶水全喝完了,竟还不够,打了个水嗝,把空水桶摘下来,将预备在一旁的新水桶打开放上去。
龚甜压根没等她喝完上一桶水,就已经回过头去,孤军奋战直到现在,三个人全折腾坏了,李晓婉擦了把汗:“古城亮来电话了,你还不快去接?”
“接什么接,我现在又不想吃了。”冯宝月冷笑一声,走到饮水机旁,拿杯子接了一杯水喝,期间手机一直在响,她视若罔闻。
反倒是李晓婉沉不住气,狠狠瞪她一眼,然后拿起雨伞,蹬蹬蹬的下了楼,过了一会,提着大包小包回来,里头装着冯宝月要的衣服跟宵夜,狠狠甩在她桌子上。
抹茶咖啡打翻了,绿色的液体顺着桌面淌落到地上,之后为了谁拖地的问题,又吵了起来。
吵到了十点,熄灯了。
口干舌燥的两人,一人接了一杯水,喝完以后,爬上各自的床铺,背对着对方,进入冷战模式。
总算是消停了,龚甜揉了揉眉心,坐在椅子上玩手机,打完这场排位,大概就十一点了,她就可以下楼,出具请假条,然后出门打车去火车站了。
“哎哟……”
龚甜打着游戏,一开始只是细细碎碎的呻吟,像做噩梦,后来声音越来越大,龚甜忍不住起身走过去,推了一下床上的冯宝月:“宝月,醒醒。”
“我,我……”冯宝月居然一直是醒的,她脸色惨白,气若游丝,“甜甜,我好难受……”
龚甜拿手机照了照她的脸,心里一抖,大叫一声:“都起来,快叫宿管,叫救护车!!”
凌晨一点已过,通往S市的火车在风雨中启程。
龚甜没有登上这列火车。
她从医院回来,透明伞被风吹成一朵干瘪的蘑菇,吱呀一声打开宿舍的门,风在她背后吹,可她却觉得宿舍里更冷。
她走进来,门再次吱呀一声,在她背后关上,她抬起头,黑暗之中,看见两个人坐在床上,循着关门的声音看过来。
“你们没睡啊?”龚甜笑,笑声里带一丝讽刺。
“宝月怎么样了?”李晓婉问。
“是花生过敏。”龚甜走进来,“医生说,还好抢救及时,拖的时间再稍微长一点,她可能有生命危险。”
“……没事就好。”李晓婉说。
“可是,她什么时候吃的花生?”龚甜走进来,路过冯宝月的桌子,上头仍然洒着绿色的海岩咖啡,顺着桌子,落到地上,已不再流动,凝结成了一团一团绿色罪证,佐证着之前的争吵。
没人回答她。
龚甜慢慢转头看向她们两个,脑子里滚过墨菲定律——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说说看。”龚甜把椅子拉出来,坐下,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自己两个室友,“我们当中,是哪一个在明知道宝月花生过敏的情况下,给她吃了花生?”
第四十七章 三堂会审
这事儿,想来也没人承认。
寂静了一会,龚甜突然笑:“咱们来玩个游戏。”
手机白森森一点光,只够照亮她半张脸,乍一眼看去,像灵堂上的黑白遗照,李晓婉听见自己牙齿咯吱咯吱作响:“玩什么?”
“玩咱们之前玩过的……三堂会审啊。”龚甜拨了一个号码出去,铃声在响,她对两人笑,“不过宝月这次不在,所以我们稍微换个玩法……嘘。”
嘘声刚停,电话就接通了。
“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古城亮的声音响起,半梦半醒,口齿不清。
“我在医院。”龚甜开了公放,一点点将音量调到最大,“宝月出事了。”
古城亮这才清醒过来:“她出什么事了?”
“医生说是食物中毒。”龚甜问,“是不是你?”
古城亮:“什么?”
“医生问我,宝月最后一顿吃了什么。”龚甜说,“她吃了你送的那堆零食。”
“我送了什么……哦!”声调拖的长长的,好像刚刚才回忆起来,然后一句话瞥的干干净净,“我只送到楼下,可没送上楼。”
龚甜看了一眼李晓婉方向,夜沉如水,她的面孔沉在水中,路人在岸上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得她在一点点变凉。
随便又扯了几句,龚甜挂了电话,她从椅子上起身,一步步走向李晓婉,顺手从桌子上拿起她还在充电的手机,递了过去:“该你了。”
三堂会审。
冯宝月常常在宿舍带着大家玩的一个小游戏。
在男友打电话来的时候,开公放,然后另外几个室友三堂会审一样,一个接一个问男方问题,这样有一个好处,就是自己想知道,却又问不出口的问题,可以让室友帮自己问。
区别在于,从前审的是男友,这一次,审的是自己人。
李晓婉抬头看了她许久,手从帐子里伸出来,接了手机。
“喂……”她开了公放,嘴唇却贴在手机旁边,说话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室友睡后,偷偷在被子里打电话,“刚刚谁给你打电话,一直占线。”
“发小咯,失恋了找我哭诉,一个大老爷们,又哭又吐。”古城亮的谎话张口就来,“怎么?还是睡不着?”
“嗯。”李晓婉看了龚甜一眼,迅速低下头,“我还是有点怕。”
“怕什么?”
“怕别人怀疑我。”李晓婉低低道,“宝月还是没回来,她……她该不会有事吧?”
“别怕。”古城亮安慰道,“没事的。”
“那顿夜宵真的没问题?”李晓婉的声音飘飘忽忽,像失了魂,以至于龚甜的手在她眼前一晃,就把她的目光吸引住了。
龚甜将手机对准她,上头开着记事本,上头像写台词一样,写了几行字。
“宝月是吃了那顿夜宵才进医院的,我害怕……”李晓婉像个演员,对着那行字念道,起初还些浑浑噩噩,渐渐竟还知道顿一顿,再接一声轻叹,“阿亮。”
古城亮:“我在。”
“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李晓婉问。
“什么事?”古城亮柔声问,仿佛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下来。
“如果有人问起来,我可不可以……”李晓婉停顿一下,像在犹豫,越说越轻,“可不可以说东西是你送的,是你送到楼下,也是你送上楼。”
古城亮笑了。
他笑的太过不合时宜,也笑得太久,李晓婉忍不住打断他:“你笑什么?”
“没人会信的。”古城亮笑道,“你们女生宿舍,我根本进不去。”
“你帮帮我。”李晓婉哀求道,“我帮了你那么多次,这次你帮帮我!”
“都是你自愿的,我从来没求过你。”古城亮的笑声淡了下来,“这次不也一样,我没开口求你,你自己跑下楼来给我打伞,帮我提夜宵上楼。”
“……因为我爱你。”
“我不爱你。”古城亮极快的回复,“所以算我求你,别把自己做的事栽赃到我头上!”
咯噔一声,他挂了电话。
沉默许久,李晓婉才哈了一声,对龚甜笑道:“我演的好不好?看了这么多年电视剧,今天是我第一次演戏。”
她笑得有些疯,疯到从床上跳下来将一直沉默不语的周玲玲从床上拖下来,两个从前玩的最好的朋友,一夜之间反目成仇。
“为什么?”她怒道。
周玲玲挣扎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古城亮送来的那堆零食,宝月一口都没吃上,全被我给洒了。”李晓婉咬牙切齿道,“她只吃了一样东西——桶装水。”
周玲玲再次沉默了下来。
“我猜是花生油?”龚甜歪靠在衣柜上,看了眼桶装水方向,“难怪你一回宿舍,二话不说,就把上一桶水喝光,这样换水桶的时候,就能偷偷往里面加料?”
周玲玲垂了一会头,突然抬头笑:“是又怎样?”
龚甜立刻站直了,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把她打得往后退了几步,坐在了冯宝月的床上,头发散开,披在脸上嘻嘻的笑,又像嘻嘻的哭。
“喂。”龚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将手机贴在耳边,“班导,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听完事情经过,班导连夜过来处理。
不仅她在,学校的几个领导也来了,亮堂堂的办公室,像开着白炽灯的审讯室,周玲玲是里面唯一的囚徒。
不久周玲玲的父亲赶到,进门以后,二话不说,一脚将人从椅子上踢下来,把她的头往地上按。
“哎哟,这是干嘛,快起来快起来!”校领导急忙从椅子上跳起来,不肯受她跪拜。
“几位领导,算我求你们了,这事儿就内部处理吧,无论是记过还是退学,我们都认!就是别把人送局子里!”周父哀求道,“这事儿闹大了,影响学校声誉,也影响我家声誉,我儿子还要高考呢,可不能被这破事给影响了……”
周玲玲一直沉默,到这时,才转头对龚甜一笑,笑容讥讽:“听见了没?我退学没所谓,但别影响到我弟弟读书。”
“还敢说话!”周父又踢了她一脚,怒道,“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你从来没把我当成你女儿!”周玲玲突然尖叫道,如夜枭之鸣,刺得众人差点捂住双耳。
犹如困兽之斗,周玲玲趴在地上,眼睛从一个个人身上移过去,像恨每一个人,像怕每一个人。
“弟弟什么都有,我读书的钱都得自己一块钱一块钱的攒。”周玲玲雪白的衣服,衬得黑脚印更加刺眼,她红着眼睛说,“就只有妈病了想到我,叫我退学去医院伺候妈,我不肯就骂我不孝,你爱过我吗?妈爱过我吗?”
眼睛里突然流下泪来,她闭上眼睛喃喃:“只有他爱我。”
“他怎么爱你的?”
周玲玲循声看去,见是龚甜,便含着泪笑了一下:“你忙着跟顾总谈恋爱的时候,他问我过得好不好,累不累,要不要喝杯咖啡。”
“就这?”龚甜问。
“他还把我妈的医药费给结清了。”周玲玲斜了自己父亲一眼,“毕竟我弟要上大学了,什么钱都舍不得花。”
龚甜像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根本来不及听完,就噗嗤一声笑了。
周玲玲不喜欢她的笑,更不喜欢她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神,表情冷下来:“你笑什么?”
“你自己看。”龚甜一边笑,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伸手递给她。
周玲玲狐疑地看她一会,接过纸,展开一看,表情立刻变了,像泥塑遭了洪水,刹那间崩溃。
那是一张收费票据。
金额十万。
时间是半个月前。
付费对象是……她的母亲。
“古城亮只会用一张嘴爱你,但宝月不是。”龚甜又怜悯又厌恶地看着她,“周玲玲,你妈的医药费是宝月给的。”
医院是她陪冯宝月一块去的,就在冯宝月跟周玲玲吵架之后,冯宝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去了医院。
“我还以为你不会借钱给她了呢。”收费窗口处,龚甜看着冯宝月的侧脸。
“冯宝月没借钱给她啊!”冯宝月一边刷卡,一边气冲冲道,“是不知名的小仙女借钱给她了!”
有人好事不留名,有人却要冒名顶替。
“怎么会这样……”周玲玲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那张收费票据,浑身都在发抖,“怎么会这样……”
“我最后再问你一句。”龚甜低头俯视她,眼睛里没有半点怜悯,“这事是你自己主动做的,还是古城亮叫你做的?”
周玲玲仿佛没听见她说话,只是不停看手里的票据,不停的重复一句话。
龚甜嗤了一声,转身离去。
就在她快要走出办公室大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哑的叫声:“等等!”
龚甜脚步一顿。
“阿亮……不,古城亮说,他很害怕。”周玲玲在她背后说,“他说宝月在调查他。”
龚甜回过头,眼神复杂:“调查他?”
“对。”周玲玲抱着怀里的收费票据,像抱住了一张赎罪卷,一边抽泣一边说,“他说跟宝月聊天的时候,她时不时会提起他从前做过的坏事,很详细,详细到时间地点跟人物,而他明明从来没跟她提过……”
龚甜越听脸色越白,喃喃道:“所以他想要宝月死?”
“是。”周玲玲说,“他说他害怕,怕宝月故意拖着不分手,是在调查他,等调查够了,就送他去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