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要住在这里了,我当然要管你吃管你穿。”林北望抖开衣服,往她身上比划,“穿穿合不合适,不合适的话……”
他翘起嘴唇笑了起来:“我再给你买,把这个衣帽间塞得满满的,总有那么一两件你喜欢。”
龚甜也对他笑起来,接过衣服,像接过他的心意:“你先出去。”
衣帽间的房门在龚甜身后关闭,她猛然吐出一口气。
一个人可以控制自己的嘴,却很难控制自己的心。
送礼物给她?真正的林北望从没说过这种话,就算要送,也不会把她拉衣帽间,摆放贴身衣物的地方,本身就过于私密,更不要提从自己的贴身衣物里,抽出一套紧贴过他贴身衣物的女装给她,意图太明显,暗示性也太重了。
龚甜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墙上最显眼的不是一个字。”她心想,“是两个字——右手。”
这一定是真正的林北望留下的讯息,但这是什么意思?
龚甜敞开自己的右手掌心,里头躺着一颗圆圆白白的安定药片。
这玩意一定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所以林北望之前的不全是假话,他是真的夜里梦游,不得不吃安定。
“赌一下吧。”龚甜轻手轻脚过去,把衣帽间的房门反锁,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沉声道,“林北望的缺陷是,梦游。”
手机就震动了一下,跳出一个框框,上头血红色的——错误。
“你还有两次机会。”
《扭蛋男友》提示。
那再换一个,龚甜道:“林北望的缺陷是,精神分裂,或者第二人格。”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刚刚那个红色框框:“你还有一次机会。”
“好了没?”门外的林北望有些不耐烦。
“等一下,我刚刚口红蹭到衣服上了,补个妆!”龚甜一边找借口应付他,一边脑内急转。
换个思路,两个林北望不是同一个人,而扭蛋男友针对的那一个,应该算是分裂出来的第二人格,这种人格的缺陷应该是……
龚甜心里隐约有了答案,但因为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忍不住犹豫起来。
要知道三次都猜错了的话,扭蛋男友就会发现端倪,从而大量增加猜疑度。所以要不要算了?反正猜中了也不一定有什么太大帮助,猜错了的话她就有大麻烦了,还不如等一等……
龚甜脑海里突然闪过墙上那一片斑驳干涸的血字。
“……我能等,他能等吗?”龚甜喃喃一声,然后神色坚定起来,对《扭蛋男友》道:“他的缺陷是——没有独立的身体。”
衣帽间外,林北望背靠在门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顺口道:“要不要我帮你涂,我……”
声音戛然而止。
咚的一声,手机落在地上。
林北望微微佝偻了腰,左手死死按在胸口,大口喘息的同时,汗水从头上落下来,模样极似顾少卿“距离病”发作的时候,但又极为不同。
“呼,呼,呼……”疼痛不但没有使他虚弱,反而激发起了他的凶性,以至于太阳穴上青筋直爆,一双眼睛也开始泛出血丝,模样狰狞无比。
一门之隔,龚甜背对着他道:“扭蛋男友应该有完整的生活经历,人际关系,但一个没有独立身体的人,当然什么都没有,所以他要侵占另外一个人的身体,占据他的名字,他的生活经历,他的人际关系,这个人……就是林北望。”
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林北望忍耐着身体的极大不适,踉踉跄跄的往楼下冲,身体刚往前走一步,又被整个拉扯回来,回头一看,看见自己的右手死死地抓住门把手。
他笑起来:“找死呢?”
轰的一声巨响,把龚甜吓了一跳。
回头看着房门,她犹豫一下,小心翼翼把门打开一条缝,往外头张望。
林北望已经不在走廊上了,但是地上淌着血。
血从衣帽间门口,一路蜿蜒过走廊,像一具尸体被人一路拖过,下了楼梯。
龚甜急忙冲下楼,刚好看见林北望举起一把菜刀,而砧板上,赫然放着他的右手。
“住手!”龚甜吓得冲过去,死死抱住他举刀的手。
“滚开!”林北望瞪着她,凶恶的模样,仿佛下一刀就要劈在她身上。
似乎怕他伤害到龚甜,右手直接从砧板上跳起来,一拳砸在他胸口,又啪啪啪给他耳光。
这几耳光抽出了林北望的凶性,他奋力挣脱了龚甜的手,只是用力过猛,龚甜跟菜刀一起摔在地上,然后被龚甜捡起来,一把握在手里。
回过头,却发现林北望根本没功夫理她,正在那跟自己的右手左右互搏。
“……”龚甜举刀无措。
这个场景真是又滑稽又恐怖,一个人的右手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甚至根本像是另一个人的手,只是长在了自己的身上,夜里如果不拿手铐拷住,就会静静掐上自己的脖子。
等等,另一个人?
龚甜一下子呼吸急促,有可能吗?为什么没可能呢?试一试吧,万一猜中了呢?她深吸一口气:“你还没有完全占据林北望的身体对不对?他还在,在你的右手里!”
几乎是话音刚落,手机屏幕在她口袋里自行亮起,《扭蛋男友》的更新提示接踵而来。
“玩家已发现缺陷。”
“资料更新中……”
“更新完毕!”
林北望如同被渔网撒住的鱼,大叫一声,整个人像被车子撞了一样,狠狠往后一撞,撞得身后挂在墙上的厨具一片乱晃
“就只差一只手了。”他恶狠狠道,“一只右手!”
他突然回头看向身后,墙上挂着一幅幅刀具,从左到右,从小到大,他一眼看中了最右那把尖尖剔骨刀。
冲上去,抽出刀,壮士断腕,只此一刻!但右手也同时伸了出去,最后他先抽出了剔骨刀!
当!
关键时刻,右手毫不犹豫地抽了另外一把刀挡住了剔骨刀。
“你就只剩下一只右手,有什么用?”林北望狞笑起来。
右手是常用手,比起左手,力气更大,也更灵活。
于是短兵相接,右手受伤了,他也受伤了,打得越久,伤得越多,地上很快就淌了一地血,分不清来自哪只手,只知道来自同一个人。
“哈,今天要么我砍掉你,要么你杀了我。”林北望有恃无恐的大笑,“但杀了我,你还不是一样要死!”
下一秒,一个身影扑了过来。
林北望已经是强弩之末,居然被对方扑倒在地上,一抬头,就看见龚甜苍白的面孔,她伸出右手,手心里那颗安定已经被她给捂热了,捂住林北望的嘴,想要把安定捂进他嘴里。
林北望挣扎着别过脸,呸一声把药片吐了。
然后他转过头来,抬起左手,扼住她纤细的脖子,对她笑:“你也找死啊。”
龚甜把被他吐到一旁的安定捡回来,重新往他嘴里塞,他用牙齿抵住就是不肯吃,她只好用发抖的手指掰开他的牙齿,整只手往里塞,要把药片直接塞他喉咙里。
“咳……咳!”林北望干呕起来,一边干呕,一边死死扼着龚甜的喉咙,逼她跟自己一块干呕咳嗽起来,他竟觉得快活起来。
“你的右手要没了。”他口齿不清地说,然后不再抵抗,任由她的右手侵入自己的嘴,然后上下牙齿狠狠一咬,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她立刻哭了起来。
眼泪一滴滴落下来,落在林北望脸上,他咬着她的右手笑了起来,细皮嫩肉又怕疼,就这样还敢来他面前逞英雄,留个丑疤给她,叫她以后天天后悔,不,用不着以后,现在就该后悔了吧?
“没就没了……”
林北望楞了一下,顺着泪水往上看,心道:你也只是嘴上逞强罢了。
可她的嘴唇根本没动。
发出声音的,是她的心。
“没就没了……”她的心在他耳边哭哭啼啼,却又坚定不移,“把他还给我!!”
第七十三章 致命点
再睁开眼,是医院的天花板。
消毒水的气味在鼻子前游荡,林北望盯了天花板许久,才像一个瘫痪了几十年的植物人一样,动动自己的脚趾,又动动自己的手指,最后把两只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举到自己眼前,十根手指头,张开又收拢。
直到开门声响起。
龚甜走进来,看见他,楞了一下,有些警惕地问:“说一个只有你跟我知道的事。”
林北望没好气的扯扯嘴角:“第一个是吴磐,第二个是顾少卿,第三个……不知道。”
他说出了扭蛋男友出现的顺序。
龚甜这才松了口气,露出看见熟人的亲切笑容。
“医生说你伤得不重,问题是出了不少血,得休息几天才能出院。”龚甜在床沿坐下。
林北望的目光落在她包裹着纱布的右手上,低低问:“疼吗?”
龚甜:“不疼。”
“说谎。”林北望笑了,“你当时都哭了。”
龚甜不服气道:“你也哭了。”
林北望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记忆一下子回到了他家,刀刀相撞,火星四溅,鲜血飞舞,一场退无可退的困兽之斗,一个身体里的两个人,争夺着这具身体的主宰权。
他快要输了。
“把他还给我!!”
哭的那么厉害,逞什么英雄,可……这么久了,没人发现他换人了,没人发现他在无声的求救,没人发现他在厨房里贴的安定,在卧室墙上写的字。
只有她跑来逞英雄。
缓缓的,扎进她肉里的牙齿被拔出来,林北望满口是血,看着她,眼眶渐渐有些发热,他艰难的张了张嘴,发出了久违的声音。
“对不起。”
“没关系。”医院内,坐在床沿的龚甜笑道,“不用说这么多次吧?啊……等等,我出去接个电话。”
她拿着手机出了病房,顺便反手关上房门,接电话的声音隔门响起,很小,听不清楚。隔壁床的病友朝门外努努嘴:“你被家暴啊?”
林北望:“……”
“哎,难兄难弟。”两条腿都打着石膏的病友说,“我也一样,被我老婆打断了两条腿,最后说对不起的还是我。”
林北望:“……不,我跟你不一样。”
“是不一样。”病友笑道,“你敢还手,我不敢。”
“我不……”林北望顿了顿,沉声道,“我下次不会这么做了。”
过了一周,林北望出院了,原本他妈打了个电话过来,问要不要接,但被他拒绝了,电话里说:“有人会来接我。”
“你在这啊。”龚甜从墙角转出来,“走吧?”
林北望挂了电话,从病房门口的等候椅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拿起她的右手看。
“还是留疤了。”他淡淡道,只听声音,不知息怒哀。
龚甜手上的绷带已经拆了,虽然不是特别明显,但还是留了一圈疤。
“回头纹个图案上去就好。”龚甜想了想,“算了,我怕疼,买纹身贴好了,还可以天天换。”
林北望笑了笑。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龚甜按下一楼,突然听见背后传来淘宝下单的声音。
她回头问:“你买了什么?”
“没什么。”林北望说。
他身旁站着一个抱孩子的大妈,斜眼一看,就帮他把单子报出来:“哟,买这么多纹身贴啊。”
林北望:“……”
从电梯里出来,林北望一路都没说话,直到龚甜在他身旁噗嗤一笑。
“我之前骗他说,你要给我送礼物,没想到你真送了。”她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对他挤眉弄眼,“行啊,这个我挺喜欢的。”
“嗯,啊,哦……”林北望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单字,极其像敷衍,但龚甜怀疑他只是不好意思。
“对了。”龚甜突然问,“你真的好了吗?”
林北望明白她的意思,不是问他身上那些伤,而是他身体里的那个人。
“不知道。”林北望没瞒她,“暂时没发现异常。”
“之前呢?”龚甜问,“之前你的身体是怎么被他占掉的?”
“我也不知道。”林北望摇摇头,“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梦游,监控拍到我总是晚上起来,在屋子里游荡,后来我以为我精神分裂,因为晚上的我会拿马克笔在镜子上写很多恐吓的话,医生给我开了安定……”
他自嘲一笑:“吃完安定,我一觉醒来,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最多只能控制一只右手了。”
“……所以后来每次见你,你的右手都受伤了。”龚甜拿起他的右手看,跟她没区别,一样留了疤,她沉默半晌,“对不起,没有早点发现。”
“……买了一堆纹身贴呢。”林北望别过脸,“到时候一人一半不就好了。”
龚甜想象了一下他西装笔挺的参加会议,会议上精英满座,有年过四旬的行业翘楚,还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对方朝他伸手以示友好,露出手腕上戴着的百达翡丽,他握住对方的手,露出手背上的小熊维尼。
“……你在想什么?笑成这样。”林北望问。
“想到一件重要的事。”这件事当然不是指小熊维尼纹身贴,龚甜止住笑,转头看着他,“第一个是吴磐,第二个是顾少卿,第三个是你。”
“林北望。”但她很快止住笑,对他说,“第一个是吴磐,第二个是顾少卿,第三个是你。”
“……什么意思?”林北望皱起眉头。
他看见龚甜朝他举起手,手机里是《扭蛋男友》的界面。
禁忌男友:林北望。
回到家,林北望用钥匙开了门,扑面而来的气味让他皱起眉头,他拿出手机给保洁公司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派个专业队伍过来打扫。
挂断电话,他走进客厅。
脚边还残留着打斗的痕迹,血已经凝固在地板上,像一张又黑又红的难看疤痕,上次吃剩的饭菜忘记放冰箱,放摆在桌子上,现在已经完全坏掉了,散发一股极其难闻的气味,吸引来了一圈蚊虫,嗡嗡绕在上头。
哗啦一声拉开窗帘,让风从外面吹进来,好歹吹散一些屋子里的气味。
然后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在晃动的白色窗帘边坐下。
近乎白色的光照在他身上,林北望闭了一下眼睛,睁开眼:“你还在,对不对?”
如同自言自语,无人回应。
林北望双手交叉在膝盖上,像在会议上与人谈判:“这毕竟是我的身体,你住在这里,是不是要付点租金?”
又是一阵长久沉默。
就在林北望以为对方不会回应自己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制的伸进裤子口袋,把手机拿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在上面敲下一行:“付了租金,这具身体就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