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成褒姒之后——西西苏格【完结+番外】
时间:2024-04-17 14:41:34

  “……”
  镐京城外十里,日暮西斜时,黍穗骄骄如浪,往日此时的田里早该不见人影,今日不知为何,似早有约定般,一个个扛着崭新的锄具与镰刀,拎着大包小包,望眼欲穿,翘首以盼。
  远远瞧见姒云一行近前,老禾小布为首的一众庶人蜂拥而上,也不管车上人能否听见,亦步亦趋追在辇车后头,一边往车上塞东西,一边涨红了脸,汇报着庄上喜事。
  “夫人夫人,老任家媳妇又生了,是个闺女!”
  “夫人,莫庄的黍穗长得最是饱满,十里八乡都比不上……”
  “夫人,这是庄子里摘得野果,子方说夫人欢喜这果子,我一个不剩都给夫人带来了……”
  “……”
  “快让开些,老禾,一会儿跌了跤,夫人又得操心!”
  姒云正要掀开帘幔,几道脚步声匆匆而至,姒洛的声音噙着一如既往的沉稳,破开一众嚣嚣而来:“有什么东西要拿来给夫人的,明日去庄上不迟。夫人长途跋涉数月,哪有精神听你几人絮絮叨叨?”
  话音方落,辇车两端刹时清净不少。
  “阿洛姑娘说的是,”老禾讪讪一笑,挠挠头,拦住身后争先恐后的众人,笑嘻嘻道,“是老禾欠考虑,洛姑娘且快些上车!”
  “嗯。”姒洛转身关照身后两人,“木兰木槿,你两人在车前守着,别让旁人扰了夫人清净。”
  “诺。”
  车帘被掀开,镐京城的落日拂过漫漫田野,争先恐后跃入眼帘。
  姒云看见暮光里敛袂作揖之人,神色沉稳,面不改色,一如初见时。
  思量片刻,她垂下目光:“阿洛,上来同坐。”
  “诺!”
  姒洛掀开车帘,还没落座,看清车里的情形,眉心已拧作川字:“一条褥子?夫人,怎么没坐原来的辇车,一条褥子未免太颠簸了些。”
  “这水也太凉了些,虽说天气炎热,夫人,还是不要吃太多凉水的好……”
  “夫人瞧着清减不少,一路可还平顺?子叔终究是大男人,早知如此,阿洛该和夫人一道去……”
  “对了,子方怎么没在?去何处躲懒了?”
  “……”
  “阿洛。”目送之人的身影渐渐融于夜色,宫门近在眼前,姒云眸光一颤,放下帘幔的同时,淡然回眸望来。
  姒洛动作一顿:“夫人?”
  马蹄声嗒嗒依旧,车里光线昏晦,透过帘幔而来的光影随晚风摇来荡去,车内的氛围倏忽凝滞。
  姒云在昏晦的暮光里眯起双眼,注目许久,淡淡道:“姒云当真是褒国国女?”
  姒洛端在手里的碗微微一颤,半碗凉水洒进香炉中,呲啦一声,青烟倏忽肆虐,氤氲了两人眉目。
  “夫人,”姒洛轻咽下一口唾沫,搁下茶碗,一动不动盯着茶几另侧之人,似乎想看清楚她黯淡的瞳仁之下,“夫人何出此言?”
  姒云凝眸而望,许久,徐徐道:“回程时突然落水那日,阿洛听闻我不忆前程,彼时的神情,与此说是忧切,更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
  姒云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曲起右手关节,轻叩窗台,出神许久,又道:“你说我二人相伴长大,可听闻我擅长推拿,擅长琴音,擅长农事,虽有惊喜,却并不太惊奇,莫非失忆前,我就擅长这些事?”
  姒洛:“……”
  “入宫近半年,褒国不曾有只字片语传来,是珦大人与夫人都面冷心硬,还是我本就与他两人没什么关系?”
  “夫人恕罪!”
  不等她再问,姒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蹙眉沉吟片刻,沉声道:“如夫人所言,夫人并非褒国国君之后,但进入周王宫,的确是夫人心甘情愿。”
  “噢?”姒云黛眉微挑,“此话从何说起?”
  “珦大夫因妄议井田制开罪周王,宗周六师兵临城下,时有臣子给珦大人出主意,说大王好美色,不如敬献国女,已平天子之怒。”
  姒云若有所思:“你是说,珦大人膝下的确有一女?”
  姒洛轻一颔首,继续道:“王姬名唤姒沄,只是此沄非彼云。”
  姒云颔首:“后来为何变成了我?”
  “珦大夫与夫人一筹莫展之时,夫人你主动找上门来,说是有幸目睹过大王风姿,心仪大王日久,愿意替王姬出嫁。夫人见姑娘姿容出众,比王姬还胜出三分,便说服珦大人,应下了姑娘所请。”
  “此等欺君之罪,”姒云眨眨眼,“想来珦大人派人调查过我的过往?”
  姒洛微微一顿,颔首道:“调查后得知,姑娘的确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于这世间无牵无挂,想来是为替自己博一份前程,才会出此下策。”
  姒云垂目看向落影里的人,淡淡道:“若是入宫后发现此人另有图谋,或者脱离掌控,又或者东窗事发,阿洛,珦大人可有给过你其他任务?”
  姒洛身子一僵,旋即把头埋得更低,不敢应声。
  车轮滚滚,马蹄声声。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传来侍卫和召子季打招呼的声音,周王宫已近在眼前。
  姒云似倏忽回神,凝望车里的身影许久,轻叹一声,淡淡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过去种种非你之过。今日这些话,一是为弄清我过去是谁,二是为让你知晓,我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为昨日之事怪罪于你。”
  她搀住对方,扶姒洛坐起身的同时,看着她的眼睛道:“自落水之后,你待我如何,待褒宫中人如何,大伙都看在眼里。回宫之后,你依旧是我自幼相伴长大、亲如姊妹的贴心之人,自此之后再无嫌隙与欺瞒,可好?”
  姒洛深吸一口气,眸间颤动着决绝与凛然,重重颔首道:“夫人放心,有阿洛在一日,定会护夫人周全。”
  姒云颔首,而后落座原处,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道:“离宫几月,宫里一切可还如常?”
  “一切如常。”姒洛眨眨眼,又道,“倒是大王,不知为何,从洛邑回来后,赏了不少东西来,临去岐山前还让人拿了一匣子云贝和一匣子小金珠过来,说是看见此两件物事想起了夫人。”
  姒云垂眸:“既拿来了,妥帖收好便是。”
  “是。”
  “奴婢黛玉恭迎夫人回宫!”
  车外倏忽传来黛玉的声音,原是召子季一行不知何时已穿过重重宫阙,抵达褒宫前。
  “黛玉?”姒洛掀开帘幔,看见众人前面的黛玉,微挑了挑眉,却没多问,只道,“让大伙都过来,帮夫人把东西都搬回宫里去。黛玉,去烧热水,此后夫人沐浴更衣。”
  “诺。”
  作别召子季几人,姒云被褒宫中人簇拥着走进里间时,暮色已四合。
  她没来得及坐下吃口茶,本该去烧水的黛玉去而复返,福了福身,恭敬道:“夫人,永巷那边方才让人来传了话,说是让夫人过去一趟。”
  “永巷?”姒云一怔,“太姜?可有说所为何事?”
  黛玉摇摇头:“是永巷的侍婢来传话,只说让夫人自己过去,旁的没有多说。”
  姒洛瞪她一眼,上前道:“夫人,阿洛与你同去!”
  姒云眸光忽闪:“不妨事,总归是在宫中,我去去就回。”
  提起永巷和太姜,姒云又不免想起公子允。
  世间太多情深不寿,如他这一生,提起时不免让人唏嘘感慨。哪怕是为全他心意,去永巷看看太姜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穿过后花园,抵达永巷西宫时,新月已挂柳梢。
  彼时接风宴时就陪在太姜身边的井嬷嬷来应门,看清门外之人,下意识看了看巷道左右,怔然道:“听闻夫人今日刚刚回宫,怎会在此?”
  姒云一怔,又想起黛玉说传话之人是永巷宫婢,许是太姜让人传了话,没告知井嬷嬷也未可知,随即敛下目光,一边福身,一边恭敬道:“嬷嬷,天时渐寒,妾身来看看太姜。”
  井嬷嬷一顿,随即掏出帕子,拭了拭微微泛红的双目,感慨道:“夫人有心,西宫门庭冷落,已许久没有人来访。”
  姒云眨眨眼:“有劳嬷嬷带路。”
  “不瞒夫人,太姜她,”嬷嬷让出通路,绕经略显颓败的莲池,连叹了好几声,而后一边绕道往祠堂方向走,一边道,“自那日后,太姜便跟换了个人似的,整日把自己关在祠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在祠堂?”姒云下意识抬起头。
  昨日恢弘今颓唐,溶溶月色里,九曲回廊与枯枝败叶都似染上了岁月风霜,只一眼便让人悲从中来。
  “那暗室?”
  “已让人拆了。”嬷嬷手里的帕子已揉作一团,抬眼望了望灯火寥落的祠堂方向,踟蹰道,“夫人,过去之事,皆是太姜一时被蒙了心智。还望夫人看在你与大王皆安然无恙的份上,不与太姜计较昨日之过。”
  “安然无恙?”姒云眨眨眼。
  若是事出有因,她的确鲜少计较旁人对她的伤害,譬如初时不知她为人而恶语相向的皇父婉,譬如因忠人之事而不得已透露她行踪的姒洛,许是因为认清了自己对周王的感情,而今再听旁人提起他幼时受过的伤害,姒云只觉心口一阵抽疼,痛楚竟比旁人伤她自己还要难忍些。
  “嬷嬷以为,总角之年亲眼目睹母亲被害,还要认贼作母多年,这些都不算是伤害?”
  井嬷嬷浑身一颤,圆瞪着双眼,说不出话来。
  见她如此,连日奔波的疲惫浮上心头,姒云轻叹一声,摇摇头道:“嬷嬷莫怪,只是一时气涌。妾身今日只是来探望太姜,旁的不会多言。”
  井嬷嬷垂下眼帘:“多谢夫人。”
第45章 阴差阳错
  “吱呀——”
  月华透过齐整错落的檐廊,斜落进空荡荡的堂下。
  炉中青烟袅袅,左右白烛被倏忽而起的风牵动,在堂下落成两道南辕北辙,又和谐为一的影。
  不期而至的开门声惊动跪坐堂下之人,她似拥着襁褓般仔细紧了紧怀中牌位,确认牌位依旧纤尘不染,才如被线牵引的提线木偶般,一寸寸、一寸寸徐徐转动身来。
  看清廊下之人,怀里的牌位陡然一紧,她死气沉沉的双目倏地一凛。
  四目交汇,姒云也借堂下明烛看清了太姜现如今的模样。
  三月不见,她原本只星点斑白的两鬓已经白花花一片,矍铄丰韵之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以沉沉暮气,哀默覆拢。
  姒云生出没来由的错觉,好似太姜周身的生命力都因公子允的离去失了支撑,再多雕梁画栋,再多美玉无瑕,落入她眼中只是断壁颓垣,鱼目残贝,她眼所见、耳所闻,惟余满堂凋敝,静默与衰亡。
  见她如此,原本盘桓在心头的怨怼和质询突然没了踪影。
  “妾身见过太姜。”姒云错开目光,敛袂福礼。
  “你,”声音喑哑不似以往,太姜被自己的音色所骇,脸色倏地一僵,旋即敛下目光,缄口不言。
  姒云若无所觉,抬眼瞟见桌上那几道失了热气的菜依旧满满当当,她心下一动,朝太姜道:“太姜,妾身做了道甜羮带来,方才进园的一路,见今夜月色清朗,实在怡人。太姜可愿挪步莲池水榭,与妾身一道边赏月,边品羮?”
  太姜一怔,浑浊的双目越过她,看向月华下的莲池和水榭,沉吟许久,喃喃自语道:“已入秋了?”
  姒云颔首:“回太姜的话,田间黍穗垂首,再过几日便是秋分了。”
  “秋分?”咕哝着秋分两字,太姜倏地撑住身旁的香案,意图站起身。
  哪知跪了太久之故,她刚要起身,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坐回去。
  好在姒云眼疾手快,箭步上前,一手接住飞入空中的牌位,一手搀住她腰身,脱口而出:“太姜小心!”
  “如此也好。”
  等不及站稳,她忙不迭地接过姒云手里的牌位,小心吹拂,细细擦拭。良久,似打定了什么主意,她眸光一黯,一边放下牌位,一边颔首道:“有劳褒夫人将甜羮取来,老妇先去水榭静等夫人。”
  姒云连忙颔首:“太姜稍待片刻,妾身去去就来!”
  她返身跑回西宫正殿,找来宫婢一问,果然不出所料,井嬷嬷一直让人温着小食和甜羮,只等太姜什么时候有了胃口,能随时取来。
  “夫人之恩,来世做牛做马,嬷嬷定当报答!”
  井嬷嬷自小厨房端来甜羮,一边轻拭眼角,一边细细嘱咐:“夫人先去,水榭风凉,嬷嬷去找件夫人能穿的外衣,一会儿给夫人送去。”
  “有劳嬷嬷。”
  一炷香的功夫,姒云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甜羮去而复返。
  月色潋滟的水榭里,太姜已驻足廊下,任晚风吹乱华发,鼓起衣摆,一动不动凝望着满池枯枝败叶,目光悠远而沉静,好似已神游方外。
  满园萧瑟红销减,西风独自凉。
  “太姜!”看清亭下萧索模样,姒云立时加快脚步,提高音量道,“甜羮来了!”
  “……那年的莲花比今岁要好些。”
  听见脚步声,太姜仿似大梦初醒,拢起的衣袂微微拂动,却没回头,只凝望着无边月色,仿佛自言自语道:“那年我才及笄,央求父侯许久,他才允我带上两个亲侍一道出门游历。途经云泽时,我们遇见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民,怜惜他们无所归依,我自作主张,匀了些吃食给他们。”
  若有浮云遮秋月,院中凛风四起。满塘亭亭翠残影瘦,不忍细听当年事。
  “夫子常言,庶人不知礼,我总不信,还曾与他争辩。”太姜微微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愈发低沉,“直到那日……我以为是好心,却给自己和两名亲侍带来了杀身之祸。他们将我留到最后,不是为我身份高贵,而是垂涎、妄图……”
  太姜喉头一哽,许久,长吁出一口气,哑声继续:“你可知,若非公子允恰巧路过那破屋,这世间原本早没有姜姮齐氏。”
  姒云步子一顿,轻手轻脚放下甜羮,抬眼见井嬷嬷正碎步而来,忙不迭地摆摆手,示意她暂且不要靠近。
  “……自那之后,我便相信父亲所言,君君臣臣,尊卑有别,自有道理。”
  姒云陡然抬头。
  原来如此。
  自那之后,“尊卑有别”四字便刻进了她的心里。而配得上周天子尊位之人,非晋夫人莫属。
  “他说,回鲁国后,便清点田庄,来齐国提亲。”
  浮云散去,夜风却愈发凛冽。
  太姜不自禁拢了拢衣襟,好似不忍回想,又不能自控,脑中不断盘桓当年事,声音愈发低而沉。
  “彼时我不知,他留了那几个流民一条命,不仅没能让他几人的感恩戴德,反而换来了变本加厉的仇怨和愤恨。他被人伏击,回鲁国养伤时,周王的聘礼下到了齐王府。”
  姒云眸光一颤。
  知慕少艾生欢喜,阴差阳错剩唏嘘。她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向秋莲清秋月,一时竟不忍卒听个中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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