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想停下,更不想回头。
像漫天的风雪一样,一片迷茫。
一直走吧,沿着长街,走到头,走到尾。
随便长街的结尾是何处。
随便她最终会去到哪里。
白雪茫茫,狂风簌簌,后续每往前走一步,贺知意身上都会掉下碎雪,那些都是积在她身上的,随着她的动作渐渐碎裂掉落。
贺知意的耳边起初还有依稀的杂声,却渐渐被风雪声取代,这让她有一种与满天风雪融为一体的错觉。
这是她最终的归宿。
她早该消失在冬天,消失在冬天的风雪中。
“贺知意!”
有人叫了她的名字,这声音忽远忽近,贺知意无法判断真假,但还有谁会认识她,会记得她,又有谁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没有人了。
不会有谁的。
只是错觉罢了,只是幻听,更多的也只是风雪声,那风雪声混乱了,模糊混出了她的名字,很快就会在风雪中逝去。
“贺知意!”
又是一声,这次的声音渐渐近了,甚至变得熟悉起来。贺知意听过,她肯定听过,可她忽然想不起来了,这是谁的声音。
贺知意突然停下了脚步。
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仓促、急切。那声音划破了漫天飞舞的大雪,划破了簌簌作响的寒风,那声音在她耳边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由远及近,直到最后一声,就在她身后响起。
“贺知意。”
面前的画面已经变得模糊,白茫茫的一片,都是雪的影子,除此之外她再看不到别的东西。她想她真的冻僵了,她像被这冰冷的风雪浇筑。
她无法转身,也无法回头。
那声音太过熟悉。
除了一人,除了那个人,贺知意想不到还有谁,贺知意想不到还有谁是那种声音。哑而沉,语气放轻时带着温润,让人心安。
除了贺临礼,她想不到还有谁,还能是谁。
可贺临礼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也不该出现在这里,这太荒谬了,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呢,怎么可能出现在平城,怎么可能就刚好出现在这里。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真的死了。
所以出现了幻觉。
她真的很依赖他吗,依赖到会在这种时候幻想着贺临礼的出现,幻想着贺临礼会出现在她的身边。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贺知意,蠢货,回头。”
只一瞬间,贺知意全身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嘶吼,甚至炸裂。风雪好像就此定格,耳边簌簌的风声也瞬间消弭。
她僵硬的,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贺临礼。
是贺临礼。
是只距她身后几步远的贺临礼。
他的身上也早已积了层厚厚的雪,他甚至没有戴着帽子,满头都是积雪,厚厚的一层,他像是白了头,原本白得过分的那张脸,此刻带着明显被冻伤的红痕,薄唇也带着淡淡的乌青。
他穿得比她还要单薄。
他应该是比她还要冷的。
不,他一定是比她还要冷的。
他突然朝她伸了手,面无表情地问她。
“贺知意,跟我走吗。”
贺知意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凝固,连呼吸也在那一刻暂停。她冻得早已毫无血色的唇嗫嚅着,一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都是无言的模样。
她可能是在做梦。
可是她现在也好冷,冷得那样真实,冷得手脚有些动弹不得,冷得皮肤带着被撕裂的干痛。风雪也是真实的,她的睫毛挂上层雪,偶尔扑闪一下,隐约可见闪烁的雪光。
对面的贺临礼也一样,他的眼睫,他的眉上,也都挂了雪,那样真实,却又那样虚幻。贺知意不敢相信,她也相信不了。
她像是被抽离了魂魄,哑然定在原地,久久无言,一动不动。
贺临礼也一样,只是仍旧朝她摊开手,那宽大的掌心中也渐渐积了层雪,气温太低,那些雪压根无法在贺临礼掌心融化。
而贺临礼好似毫不在意。
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沉默着等她。
良久,贺临礼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贺知意,我只给你三秒。”
他沉声说完这句,便开始了倒计时。
“三。”
贺临礼的手仍未收回,但由于抬手的时间太久,他的手臂也渐渐发颤,颤得太过明显,叫贺知意无法忽视。
“二。”
贺临礼倒数的声音不急不缓,每一声都有恰到好处的间隔,他长身立于风雪之中,头部没有任何遮挡,那张脸让积在身上的每一处风雪都变成了点缀。
他是个无论身处何处,无论身在何种境地,都狼狈不起来的人。
“一。”
倒计时结束。
最后一秒,贺知意抬脚朝他奔了过去。
她扑进了他的怀中,把他身前的积雪撞落一地,她的两手也从衣兜里脱离,此刻蜷在与贺临礼紧贴的胸前。
她的头埋得低低的,此刻裸露着乌黑的发顶,她头上原本还带着的帽子,在飞奔过来撞入贺临礼怀中的瞬间掉了下去。
她以一股要钻到他身体的架势扑撞而来。
贺临礼原已抬起的脚渐渐收回,其中也有为稳住突然冲撞而来的贺知意的原因。他没想到她会主动过来,本来做好了自己过去的打算。
他原本伸着的手顺势收回,而此刻的动作因贺知意的缘故显得略带无措。他可能想伸手环抱着她,但只是一瞬,那已经抬起的手又渐渐收回,很自然地揣进了兜里。
他并不会随意触碰贺知意,他知道贺知意不喜欢被碰,眼下只由着贺知意的动作。
头顶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贺临礼大概又在嘲笑她。
贺知意埋着头一声不吭,但蜷在贺临礼胸前的手突然抓上了他的衣物,她越抓越紧,透着对他嘲笑声的反抗意味。
“贺知意。”他突然叫了她。
她仍埋在他怀中不吭声。
“你有时候蠢得出人意料。”
现在这种责骂毫无杀伤力可言,贺知意也不做任何理睬,良久,她突然闷闷地问出一句。
“我是不是在做梦。”
他哑声回她。
“是。所以,贺知意,要跟我走吗。”
贺知意闻声抬头,贺临礼也顺势垂下视线,二人眼眸相接。贺知意长睫上缀着的雪已经落去不少,但贺临礼的仍旧清晰缀着。
她此刻的眼神那样清澈懵懂,像是第一次遇见贺临礼,也像是第一次认识贺临礼。贺临礼喉结滚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偏转视线,再度开口问她。
“要走吗?”
贺知意慢慢脱离了他的怀抱,一瞬间寒意侵袭,让她觉得更冷了。她没想过贺临礼穿得比她少,但还是比她暖和。
她回了他。
“走的。”
等到了贺知意的答复,贺临礼突然牵起了她的手。贺临礼掌心宽大,先前堆在他掌中的积雪已经消融,此刻整个裹住了她的手,传递着源源不断的温热。
他带着她循着前来的路线折返,但原本的路线也被后面持续下着的大雪掩去不少痕迹。可贺知意一点也不担心。
贺临礼是不会走错路的。
贺临礼走得很慢,他在照顾着她的步伐。贺知意与他错身一步,默默跟在他的身旁,只有两人还连着的手昭示着他们正在一起前行。
“贺临礼。”
她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贺临礼并没有回头,仍旧带着她往前,却不忘给她回应,淡淡应了一声“嗯”。
“为什么会来这里?”
不是说今年会跟罗森特教授一起过年吗,不是已经去了国外吗,不是不回来了吗,又是怎么知道她在平城的。
甚至在这里找到了她。
“因为无聊。”
他们之前不就约定好了吗,以后他无聊了,她也无聊了,就一起随便吃点什么,一起随便走走,随便贺知意想去哪里。
因为无聊吗。
她没有因他刚刚的回答感到任何的不快,反而认真地问了他新的问题。
“贺临礼,你会天天无聊吗?”
她的声音有些闷沉,好像真的很在意这个问题。
这种问题,确实很重要。
这无异于在问贺临礼。
他会不会天天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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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开窍,一个嘴好硬。哦哟,偷着甜吧你们!
第50章 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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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临礼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看向了她。
贺知意仰着头与他对视,漫天的风雪仍旧未停,耳边的风声依旧在叫嚣,贺临礼也仍紧紧攥着她的手。
他的掌心一点也不冷,让她也不会觉得冷。
贺知意神情专注地等待着,等待着贺临礼的回答。她看着贺临礼垂眸的模样,贺临礼一贯的面无表情,可他那双眉眼生得那样精致,那样好看。
叫她一时有些挪不开眼。
“不会。”
贺临礼开口了。
语气那样轻淡,那样无谓,却又那样的正式。贺知意并没有期待着他会说点什么,单纯是想问问他而已,单纯地想问一下。
可她的心还是有一点抽痛。
不知不觉间,风雪好像变小了。
贺知意慢慢垂下头去,看到了自己还与贺临礼相连的手。她突然用了力,想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中脱离。
可她并没有挣开,贺临礼随着她的挣扎也在加大力度。他不要她,可他也不放过她。
“贺知意,别跟我怄气。”
贺临礼说这话的语气仍旧那样淡,他不像在责骂她。可渐渐的,贺知意败下阵来,她不再挣扎,由着自己的手落在贺临礼掌中。
原来。
她是在跟他怄气吗。
“对不起。”
贺知意低着头呢喃了一声。
与此同时,那原本与她连着的手却渐渐松开,余温逐渐褪去,这让贺知意感到慌乱。所以松手的那一刻她立即抬起了头,她在向他求证。
她的眉不由皱了起来,那样沉默看着他,却没有任何的动作。独独那双眼,那一刻,她的眼睛好像在问贺临礼。
问他是不是不要她了。
这很荒谬,可很多事都很荒谬了,就连贺临礼此刻能出现在这里都很荒谬,可她真的感到不安,一种会再度被丢弃的想法让她焦灼。
但她看到了贺临礼张开了双手。
贺临礼依旧沉默,他并没有说话,却像是问她要不要抱。他又在可怜她,因为刚刚那个回答,眼下他又要可怜她一下。
“说了一百遍了,别跟我说对不起。”
贺知意看着他,木讷点了点头。
但她没有回应贺临礼那个拥抱,她与他错开身,自己朝前走去,不过一会儿她身后便有了步伐声响,贺临礼默默跟上了她。
贺知意在前面埋着头走,步伐不紧不慢,她一边走,一边叫了他的名字。
“贺临礼。”
身后的人淡淡应了一声“在”。
“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自学校那次打人的事件结束,她再没见过贺临礼,而她把贺临礼拉黑以后,两人更是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在那之后,她的生活,她的去向,她都没跟任何人说过,但贺临礼却找到了这里,找到了她,她不信贺临礼跟贺任一样,会跟踪自己。
身后的人淡漠一句。
“查的。”
简短的两个字,把贺知意那些没能问出口的疑问都给概括完毕,贺临礼自也不会有更多的解释。
贺知意闻声,后只是轻声“哦”了一下。
现在是贺知意走在前面,那些积雪原本还有贺临礼踩平些走,现在换她深一脚浅一脚陷进去。
贺知意突然觉得,她或许应该夸贺临礼一下,世界这么大,他居然能查到她在哪儿。
这么想的同时,贺知意再次一脚陷入厚雪,脚下路面不平,高度的落差让心不在焉的她往前倾去,她没发出声音,已经准备沉默受着接下来的后果。
要倒下的那一刻,她整个身体被人紧紧拉住。贺临礼的手环过了她的腰身,只一臂就将她完全接住。
贺临礼帮她稳住身形,一直等她完全站好,那环在她腰间的手才慢慢抽离,一手抽离的间隙,还不忘骂她一声“蠢货”。
贺知意仍旧不吭声。
她真的像个哑巴,很多时候都像哑巴。
她没有转身,埋着头朝贺临礼轻声说了句“谢谢”,后便准备再度起身朝前走去,但她刚刚迈出一步便被身后的贺临礼拉住。
贺临礼再度拉上了她的手,冰冷与温热在那一刻交融。只是松开了那么一会儿,贺知意的手就重新冷成冰块。
但贺临礼的手依旧很温暖,贺知意当下的注意力都在好奇他的体温上,没再留意贺临礼再度拉上了她的手。
贺临礼好像不会冷。
或者说他好像感觉不到冷。
贺临礼三两步越到了她的前面,做了领头的那人,贺知意这次没再跟他倔,由着贺临礼领着自己继续走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不远处渐渐看到那家酒店的轮廓,这带给了贺知意第二次的震撼。贺临礼真的知道她的具体位置,知道她来的平城,更知道她住的哪个酒店。
震撼之余,贺知意只觉得大脑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她一时间无法加工这些消息,更无法处理这种荒谬而又梦幻的场景。
一直到贺临礼牵着自己走进那家酒店。
酒店前台那儿此刻等了不少人,见门口出现贺临礼跟贺知意,一行人很快迎了过来,几人中最先开口的是那个经理。
“客人,302的房间热水都备好了,您现在直接过去还是要再等等?”
302。
这是贺临礼的房间吗?
但那经理并没有等到回应,贺临礼此时转了身,看向了身后还埋着头的贺知意,他轻声唤她一句。
“抬头。”
贺知意闻声慢慢抬起头来,也与对面的那些人对视,那酒店经理还弓着身,在专注等着贺临礼的回应。
贺知意的目光最终落在早上给她送伞的那个可爱女生身上,对方察觉到她的视线,原本还显露担忧的神情瞬间转变成微笑,像是为再次见到贺知意而感到高兴。
不知怎么的,贺知意也朝她笑了一下。
也就是这个瞬间,贺临礼再度开口问了她。
“先去302怎么样?”
是很正式的问句,问话没有以前的那种无谓和敷衍感,而他仍旧偏头垂眸看她,专注等着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