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
她把苹果盘缓缓拖到自己面前,动作小心地叉起一块切得稀烂的苹果,“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沈葭葭平静道:“因为你没有问过。”
过去也是沈父处理这些事情。
沈母深吸一口气,安静在二人之间蔓延。
电视剧播到演技奇差的周芷若干巴巴地念着台词,“倘若我问心有愧呢?”摄像机放大了奶油小生失去面部管理的脸。
沈母忽然问:“那你喜欢吃什么?”
沈葭葭被问得一愣,认真思忖后,答道:“我不喜欢吃水果,我喜欢吃肉。”
“……”
半晌,沈母把水果又推给她,“把这盘苹果吃完,等会我要洗碗。”
两天,吃了三颗苹果一粒橙的沈葭葭怀着此生永不归巢的心情,踏出了家门。
沈母还在洗漱,叼着牙刷给她整理衣领,顺便塞了个盼盼小面包和一袋苹果到她怀里——经过两日磨砺,沈母已经能熟练切出八瓣光滑漂亮的果肉。
“晚上要我跟姐姐去接你吗?”
沈葭葭的中晚餐都在学校解决,一直到十点晚自习下课才会回家。
她摇头,“不用,很近。”
隔着窗看着跑得飞快的沈葭葭,沈母认真思考是否该给高中的小女儿买辆电动车。
*
周一没有早读,沈葭葭坐在位置上慢吞吞地啃着苹果,咬一口,皱一下眉,像是在吞□□。王子秦不时瞥她,最后忍不住,“你不想吃就别吃嘛!”
“可是这是我妈妈给我切的。”
妈妈两个字加了重音。
“这有啥的,我妈给我做的早餐我都偷偷扔学校垃圾桶……”
沈葭葭露出无比诧异的目光,随即转为谴责,“两面三刀的小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去跟里里换个位置。”
王子秦:“……”
他怒不可遏,“就你还君子啊!”
上课,沈葭葭听到老师的声音就条件反射地打盹,忽然想起自己和李离的契约,挣扎着爬了起来,把课本推给王子秦。
王子秦迷惑,“干嘛?”
沈葭葭:“帮我抄个笔记,我先睡了。”
王子秦:……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把课本推了回去,“你上星期也睡得好好的,也没记挂自己的笔记啊。”
沈葭葭又推,“因为有个便宜亲戚要挟我好好读书。”
王子秦再推,“那你就好好读啊,睡什么觉啊,自己做笔记!”
两人推推搡搡课本,没注意到老班和全班同学的目光聚焦过来。哗啦一下,王子秦的笔袋掉到地上,散了满地的金贵文具。
沈葭葭自认理亏地低头给他捡笔,王子秦哼了一声,“现在清醒了吧!?”
“清醒了。”
老班的声音在二人背后幽幽响起,“可太清醒了,谢谢你们俩。”
最后王子秦给了沈葭葭一支鼻吸式风油精。
“困了就嗅一下,再不行就抹额角,包管提神醒脑,我初三就是靠这个活过来的。”王子秦示范了一下,“实在撑不住,我再给你抄笔记。”
沈葭葭对他肃然起敬。
她没有买过这个东西,学生的小物件有许多她都感到陌生,很是新奇地嗅了一上午。
李里觉得味道不对劲回头时,看到宛若吸了毒一般晕乎乎的沈葭葭,大惊失色地把趴着补眠的王子秦弄醒,“你对她干了什么!”
王子秦转头,跟呼吸困难的沈葭葭对视,也吓一跳,“卧槽!”
李里提起那支被称为印度神油的风油精,“怎么就剩这么点了?”
“……这不是我新拆封的吗。”
沈葭葭懵懵看向二人。
“这个。”她指了指自己的红鼻尖,“它没有知觉了。你们感受一下,它还在出气吗?”
李里&王子秦:……
一男一女,带着人形驱蚊器,吃了顿午饭。
因为竞赛消失了一上午的班长陈炘回到位置,鼻翼翕动,眉头皱起。
“遭蚊子了吗这里?”
下午的最后一节是英语,不只是沈葭葭,整个班级都昏昏欲睡,醒着的同学也不安分地躁动。
沈葭葭头一点,猛地睁开眼。
气氛焦灼,哪里,出了问题。
喧闹涌入耳畔,恐慌和惊吓如池水高涨。有如火星一般飞快移动,迅速升腾。
她抬头望向窗外,走廊的方向,一个人影飞快坠落,伴随着阵阵尖叫,“砰”地一声,坠地声沉闷而笃切,如爆炸一般急剧暴胀,一瞬间点燃了空气。
众人抬起头,或是停下脚步,世界有刹那的凝滞。
沈葭葭夺门而出,椅子翻倒,最先趴在走廊的栏杆往下望——人,蔓延开的血迹,还能动。
众目睽睽之下,她单手撑着栏杆,一跃翻过了围栏,跳了下去。
几人失态尖叫,“沈葭葭!!!”
所有人涌到了走廊,只看到沈葭葭落地后没有任何停顿,起身动作飞快往跳楼的人那里奔跑,一边从裤兜摸出手机,“喂,泽丰区田南路泉市五中教学B栋有人坠楼……”
拨打急救和警察电话后,她蹲在血肉模糊的那人身边判断伤势,男生,穿着半旧校服,扭曲的肢体浸泡在血泊中,腹胸腔有一定凹陷,双目还睁着看她,嘴唇微颤动,口鼻淌着血。
伤势太严重,她不是专业人士,没能力进行任何急救,不敢贸然触碰。
沈葭葭陈述着自己观察到的画面,为医护人员尽量提供信息,背后有人扯开她,医务室的老师冲上急救。沈葭葭被老师们挡在身后,刚刚还在教室的英语老师跑上来,喘着气抓住她的手。
“沈……葭葭……”
沈葭葭瞥了眼脸色苍白的英语老师,将她护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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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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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救护车到来后,沈葭葭挤入人群中,“我和他一起去医院。”
“你是伤员的家属吗?”
“不是,我……”
沈葭葭刚想解释,便听到背后有人尖声唤她的名字,伴随着呼啸而至的警鸣声,脚步声有力而急促地靠近。
她眉心一跳,来不及回头就被有力的手狠狠按住肩膀,熟悉的女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又想干嘛?”
是沈霜霜。
“我……”沈葭葭没有意料到自己的亲姐姐会出现在这里,短促的反应时间,坠楼者已经被送上了救护车,跟车的是陌生的教职人员。车走得急,没有追赶的空间。
沈霜霜终于松开对她的禁锢,她穿着黑色警服,身形挺拔,气质逼人,半指手套还抓着对讲机,俯视着沈葭葭时脸色阴沉,极具压迫感,“我刚刚在附近巡逻,你怎么回事?还想跟救护车?”
沈葭葭忽然想起来,她的姐姐沈霜霜,是一位警察。
*
“妹妹,不要让大哥哥难做人好不好?你姐姐说你今天不能出门哦。”青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脸无奈,趿拉着鞋,套着大裤衩,显然是匆忙出门,“话说,你跟你姐姐长得还真像……”
学校取消了晚自习,多方证明沈葭葭只是个路过的热心学生,她便被警察一路护(押)送回家,并收到了沈霜霜“你今晚敢踏出这扇门就死定了”的祝福。
沈葭葭把这些恐吓当耳边风,但显然亲姐了解她为人秉性,当她打开家门的时候正好与这个精神面貌不太健康的青年对上眼。
“呃,嗨葭葭妹妹。”青年挠了挠头,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证件,“我是你姐姐的下属——呃啊!”
他接住沈葭葭正面迎来的一击,“哇,沈姐说得还真没错,你这个小孩有够暴力啊!你这是袭警你知道吗!”
沈葭葭臭着脸收回手。
……对象是警察,确实有点麻烦。
“葭葭,不要没礼貌,要给客人倒水切水果啊。”沈父在背后幽幽出声。
“哦,我知道了啦!”沈葭葭不耐烦地甩头应声,把青年吓了一跳,“你在跟谁说话啊?”
沈葭葭露出个阴冷的笑,“你猜啊。”
“……”
客厅里,沈葭葭慢吞吞地泡着保鲜层里摸出来的铁观音,看得青年一阵着急,“妹妹啊,你不会泡茶别糟蹋茶呀……”他夺过茶具,洗茶时茶叶上下沉浮,“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出门呀?你跟那个跳楼的孩子不认识吧?”
沈葭葭看着他,“你们查出坠楼的原因了吗?”
“嗯……可以初步排除他杀。”
“他杀?”沈葭葭削苹果的手一顿,险些在虎口划出一道口子,“他已经死了?”
青年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安静片刻,还是坦诚道:“很遗憾,抢救失败了,毕竟是从七楼跳下来的……”
沈葭葭低下头,陷入沉默。
青年见她这样,一下慌了手脚,“抱歉啊小妹妹,我们都知道你很善良很勇敢,但是生死有命……”
茶香弥漫开来,溢出的滚水蔓到玻璃桌上,沈葭葭用抹布缓缓擦拭,“他是为什么要跳楼?”
“不知道,我不负责这个案子。”青年破罐子破摔状,“说是上课上得好好的就跑出去……你们这个年纪,他又是高三,可能是学业压力太大了?或者是校园霸凌之类的原因吧……”
他看起来是刚毕业的年纪,就着茶嘀嘀咕咕一阵,“等你姐回来别告诉她我说了这么多话啊。”
沈葭葭抬起脸,眼里带着古怪的情绪,“当然不会。”
她抬手,张开五指,举在青年面前。
“你看,这是什么?”
青年迟疑道:“手?”
沈葭葭颔首,“嗯,手。”
言毕,她“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青年霎时应声而倒,昏躺在沙发上。
杨谢专制的昏睡符,果然有效。
沈葭葭动作飞快夺门而出,连钥匙都没带,忽略了背后沈父焦急的呼声,直接从楼道阳台翻跳到旁边歪脖子树上,踩着老化的水管和铁皮屋檐,越过了小区围墙,直接落到了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此时已是夜晚。
她跑到学校的时候拖鞋已经磨得掉了跟。
学生都被遣返,教学楼正下方空无一人。黑黄警戒线包绕着现场,血迹被清洗得干净,几个小时已经让学校恢复原有的平静。
仿佛从未有过一个生命在此消散。
沈葭葭怔忪地望着这个场景,半晌狠抹了把脸,踏入了楼梯间。
七楼……七楼……
踏上最后一阶时,她垂着头喘气,长廊里回荡着喘息声,声控灯昏暗闪烁,草木的腥臭,靠得近的男厕浓重的清洁剂,初秋闷热发酵着空气里的一切。
“哒”一声,灯灭了。
一双白色的球鞋出现在模糊的视野里,与自己黑色的拖鞋鞋尖相对,距离不过厘米。
沈葭葭看到自己发梢的汗滴下坠,下坠,最后落在了那白球鞋的鞋面上。
被濡湿的球鞋呈现出了绣红的色泽,如爬山虎般蔓延融化,似乎要吞没她一般包裹住她的脚踝。
她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我有……”
面对面,鼻尖不过毫厘之差,面色苍白如纸的少年立在她面前,口鼻随着声音缓慢移位,裂缝涌出一大股血肉,额头如漏了气的皮球一般往里凹陷。
“我有……”
血沫溅射到沈葭葭脸上,他如被打碎的机器,零件接二连三地坠落。
沈葭葭一把抓住了他坍圮的手腕,记忆信息如潮水涌入自己脑中。
“许睿星?”
灵魂的崩溃一瞬停滞。
许睿星浑浊猩红的眼没有焦距,“我有…一个……”
“……姐姐。”
*
七日后的操场。
“沈葭葭,傻坐在这干嘛呢,集合了!”
沈葭葭滑下操场外围的铁栏杆,中秋后的F省仍高温不下,下午四点的斜阳仍逼近灼热地炙烤着地面,体育课四行队列在开学时就安排好,两女两男。她因为身高站在了队伍的最右侧,热身跑时总是不远不近地辍在人群后。
今天的项目是变速跑,队伍最后的人要跑到首位交换位置。
沈葭葭心不在焉,有人提醒才知道要跑动,被推搡了一把后加快自己的脚步,要到队首时忽然瞥见自己身侧一抹白衣黑裤的影子,她提速,影子提速,她减速,影子减速。
沈葭葭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骤然绷断,肾上腺急速飙升,在塑胶跑道上撒开腿全力冲刺,背后紧跟的男生发现自己追不上对方的速度,惊恐无比,“卧槽,这是打了兴奋剂了!?”
队列里的李里感觉一阵风略过自己,遥遥地喊:“沈葭葭你超速了——”
“沈葭葭你干嘛跑这么快啊!”
“慢点我们追不上了……”
沈葭葭转身怒喊:“别跟着我了!!”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减速,任由沈葭葭一人如炮弹一般弹射出去,飞出了班级队伍。
跑了大半圈,沈葭葭终于甩开了那道影子,顶着众人的目光,她蓬头垢面回到队伍中,体育老师拍拍她的肩膀,“这位叛逆的小同学,有兴趣来田径队吗?”
沈葭葭扯了下嘴角,“……没有。”
到饭点,那道影子又阴魂不散地出现,晚自习开始前沈葭葭在储物间翻找着自己的正义之铲,身后几个女生悄声讨论声传来,“今天是第七天吧?”
“是啊,你没看到那里突然多了这么多白菊花……”
“啊……好可怜,要不我们也去买一束?”
“要吗……说实话,我觉得有点渗人诶……”
沈葭葭缓缓放下了自己的黑色塑料袋。
今天是许睿星的头七。
高三学生的意外造成校内人心惶惶,校方有意减少影响,奈何当时目睹的人太多,对青春期的学生来说这些新闻如沸水般升腾,从“考试失利”到“校园霸凌”,到现在校务处的黑幕传得比比皆是,乃至于连网络上都在发酵着这件事,热搜已经挂了几天,没有人记得一开始校方的声明是‘家庭缘由’。
这七日里,许睿星就追着唯一能看到他的沈葭葭,高灵感人士对这些有天生的吸引力,好像她才是幕后真凶。
自杀的人难以往生,何况是跳楼这样惨烈的方式,如果今天他的灵体还不消失,那接下来异变的概率很大,对学校和学生的影响会更严重。
可是……
沈葭葭长吁一口气,抓着许睿星软绵绵的手腕到了回廊,“你姐姐到底是谁啊?”
“你的死跟你姐姐有什么关系?”
“你能说句别的话吗许学长……”
许睿星仍是那副漏气的模样,全身上下遍布着大小窟窿,“我……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