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晚起来上厕所,其他床上居然都有人!明明小B昨晚回家了啊!…”
——“让你去配眼镜多久了,坐最后一排看不到黑板又不是一天两天。”
“……”
那头洋洋洒洒的小纸条戛然而止,王子秦怒而拍桌暴起,“沈!葭!葭!!”
“你在这里跟我装什么唯物主义!装什么装!”
沈葭葭躲闪他愤怒加持的暴击,“可是你就是疑神疑鬼还又怂又菜啊。”
陈炘回头,“他们俩又干嘛。”
李里:“习惯就好,你不在的日子,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等到王子秦发完脾气,沈葭葭摆摆手,“行吧,我今晚去看看。”
“啊?”王子秦愣住,“今晚?来看?”
“不然呢?你这么夸大其词不就是要让我解决问题吗?”
王子秦抓抓脑袋,“我以为,你给我个什么道具就能搞定,玉佩或者是护身符之类的……”
沈葭葭白他一眼,“你以为是电视剧啊,哪来的神器道具啊,信这些你还不如贴张□□在床头。”
王子秦:“……好吧,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放学的时候?可是男生宿舍女生很难进来吧?”
沈葭葭淡定道:“凌晨一点。”
王子秦:“?”
沈葭葭从书包里摸出一盘碎得七零八落的蚊香,“等你舍友都上床以后就点燃这盘香,你注意不要吸进去。”
王子秦惊恐:“你不会要深夜毒杀我的舍友吧!”
沈葭葭:“……你弱智吧,这是安眠香。”
“哦。”王子秦接过蚊香,忽然感觉哪里不对,“你怎么会在书包里准备这个?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算好了?你还跟我在这里装半天蒜——”
“……闭嘴,你好吵。”
在来教室之前,沈葭葭又去找了一次许睿星。
彼时的他在男生宿舍外的花圃边,失神地望着大门。
她再一次握住了他的手臂,这一次沉下心去探寻他的记忆。
对许睿星和许昭昭,她有了一定的猜测,但还需要其他线索来印证想法。
没想到会主动送上门来。
*
高一学生还没有奋战到凌晨的壮举。十二点半,王子秦确认其余三个舍友都入睡以后,王子秦戴实口罩,悄悄下床点燃了安眠香。
一股劣质檀香味在室内弥漫,味道和奶奶家的蚊香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光是闻着就让人昏昏欲睡。
他贴着玄关敲老人机给沈葭葭发消息,打算随时给她开门,然而对方迟迟不回。
精神紧绷地盯着手机屏幕时,王子秦没注意到某舍友闷咳一声。
已经一点了。
沈葭葭怎么还不——
“咚咚咚”
王子秦浑身一颤,抬眼看向声源,一道黑漆漆的人影在阳台的磨砂门外,夜晚城市的灯光将影子在地面上拖长,一直拖到站在门口的他脚下。
“咚咚咚”,还是三声,很轻,敲的好像不是门,而是王子秦脆弱的神经。
他吓得魂飞魄散,一只手拨通沈葭葭电话,另一只手按在门把上打算夺门而逃时,阳台门被“唰”一声拉开。
一身黑衣的沈葭葭提着塑料袋逆光而立,在黑夜中犹如索命幽魂。
“你不懂得开门吗?”
话音刚落,她兜里的电话“嗡”地响了起来。
“哦,原、原来那是你……我还以为……”王子秦尴尬地按掉电话,没来由的想起了与沈葭葭初见那夜,她也是用同样语气,随意中透着点无奈的怨念,“不是让你别动吗?”
“我还以为你会从正门进来呢……原来是从阳台进来……等等,这可是四楼啊,你怎么爬上来的!?”
沈葭葭一脸无语,“你想多了吧,我还没神通广大到破解宿舍大门的防盗锁啊。”
“这可比顺着围墙爬四楼要简单多了吧!”
王子秦没发现,自己刚刚确认熟睡的舍友,陈炘缓缓睁开眼,感觉有点呼吸困难。
他被熏醒了。
……这什么鬼味道!哪里着火了吗!?
从小到大在国外长大的陈炘没受过这委屈。
他翻了个身,一眼瞟见宿舍里交谈的孤男寡女,整个人虎躯一震,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王子秦背着他毫无知觉,而沈葭葭倏忽抬起眼,锚定他双目的眸光冰冷,如同黑暗中猫科动物锁定猎物一般,充满了威胁感。
他的惊恐和尖叫被瞬间扼杀在了喉咙里,往被窝里缩了缩。
……他妈的,什么情况!?
中华高中生有这么开放吗!大半夜带女朋友来男寝!?
他的舍友都是什么疯子啊!?
沈葭葭缓缓收回眼,“秦子王,你办事,果然没法让人放心。”
王子秦愣了下,“我他妈叫王子秦!”
沈葭葭嘘了声,“安静。”
王子秦:“……”
两人闭嘴以后,宿舍里就只剩下呼吸声。
王子秦用老人机九键打字,“那个不干净的东西是不是知道你要来,所以提前跑了啊?”
沈葭葭接过他的手机,“你打字的速度和你写小纸条的速度一样快。”
王子秦:“……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
沈葭葭垂眸思考一阵,窸窸窣窣掏出塑料袋里的工兵铲,把王子秦吓一跳。
她怎么把这玩意带来了,不会破坏宿舍内的东西吧?
很有可能啊,这人一看就是打架起来不顾东西南北的主……
他刚想出声提醒,便见沈葭葭迅速咬破自己的指尖,给王子秦看得眉头一皱。
血滴争先恐后地涌出,聚拢成一个玻璃弹珠大小的血球,在月光下散着猩红色的幽光。
沈葭葭指尖轻甩,血球随着动作飞出,没有随着重力落地,而是在虚空中颠簸几下,弹落到了一张桌面上。
二人身后在床上的陈炘脑袋彻底宕机,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触面时,顷刻化为血雾蒸发,雾气氤氲,渗入了床板缝隙间。
王子秦瞠目结舌一阵,忽然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位置。
他看向沈葭葭,对方一脸同情地望他,“你这倒霉催的……”
王子秦被噎了一下,“什么意思?”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下坠的声音出现,在封闭的室内空灵而缥缈,带有穿越时空般的回声。
王子秦僵硬回头。
床板和衣柜薄薄一层夹缝中,有具躯体扭曲地挤在中间,像是被折断了四肢塞进去的一般。
垂落在外面的头缓慢转动,凌乱乌黑的发丝缝隙间是一张惨白溃烂的脸,血肉如尘屑扑簌落下,干涸的血手印瘟疫般蔓延。
“滴答、滴答……”
不明来源的血滴从床板间渗出,在地上汇聚成小血泊。
王子秦猛地一震,张大了嘴尖叫声呼之欲出,沈葭葭眼疾手快地把塑料袋揉成一团塞到他口里。
王子秦:“……”
沈葭葭:“你这几天,应该都和她睡在一起。”
王子秦的眼神更加惊恐。
背后的陈炘眼神比他更惊恐,瞳孔发生十八级大地震。
垂落的人头一颤,倏然掀开眼皮,双目黝黑,不见眼白,淌出两道血泪。
“她”对着二人打量片刻,蓦地咧开嘴。
“是……你……啊……”
下一秒如离弦之箭扑来,沈葭葭一把推开王子秦,抬手档住猛地靠近的大脸,肌肤相贴那一刻,沈葭葭眼前霎时闪过一串画面。
树影下,稚嫩的少年,平静的双目,脚步不加停留。
她险些收手。
然而她迅速反应过来,收紧五指,“嘭”地一声把她连人带头按在地上。
王子秦:“阿呜呜呜呜呜呜!”
要打别在室内打啊!
沈葭葭不耐烦地瞥他一样,强忍着不适,拖拽着她的头疾跑到阳台,带着个大家伙翻过窗台跳了下去,和歪脖子树摩擦的淅淅飒飒的声音传来。
王子秦愣愣从自己嘴里掏出塑料袋。
这可是四楼。
……真乃神人。
“王·子·秦……”
他的对床,陈炘坐起身,背心已经被汗浸得能拧出水来。
王子秦差点心梗。
陈炘眼神锐利,“你,最好解释一下今晚怎么回事。”
*
沈葭葭跳到地上时,虎口一疼,不得不松开手,被钳制住的身影迅速翻起。
幽暗的路灯下,手上多了两道齿印,散着幽幽黑气——她被咬了。
而且是个陈年怨灵。
沈葭葭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女孩。
她的下身是一条被血液染成异色的校裤,虽然已经看不出人样,但确实是个女孩。
比她还要小的女孩。
“……许昭昭,许睿星的姐姐。”沈葭葭抓紧工兵铲,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对吧?”
女孩向后一步,裤腿处浓稠的血液不断下渗,顺着纤白脚踝流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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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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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葭葭向前一步,许昭昭迅速掉头逃跑。
她被对方动作之快所震撼,抄着铲子追了上去,“站住!你刚扑上来不是很凶吗!”
灵体可以无所顾忌地穿梭,沈葭葭一个大活人却不行。
眼看对方攀着墙面又要爬回宿舍,又要功亏一篑,沈葭葭深吸一口气,把铲子猛地甩了过去,精确直截斩断了灵体的手臂,铲尖钉入墙体。
许昭昭捂着断臂爆发出一道尖锐的叫声,空气伴随着叫声高频率的震动,树叶飒飒散落。
沈葭葭只觉双耳嗡鸣,两眼发黑,腿脚一软半跪在地。
高灵感者对灵体感知敏感的同时,也会对其攻击敏感,沈葭葭被弄得头晕目眩。
可是许昭昭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她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许昭昭被迫放弃回到宿舍楼,姿势痛苦地往另外一个方向逃跑。
等沈葭葭从墙上掰下自己的铲子,想寻找对方的时候,没走几步便失去了方向。
夜色沉重,浓雾升腾弥漫,她置身于其中,看不清前路。
是许昭昭搞的鬼,一放松心神就着了她的道。
沈葭葭气得几乎要咬碎一口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姐姐要比弟弟狡猾太多。
她刚打算咬破手指暴力拆解精神影响,忽然看到雾气稍散,不远处教学楼朦胧现影。
墙体深红,老式油漆窗,橘色五爪龙在墙面上悄悄延伸,楼旁的榕树低矮,枝丫纤细,不似印象中的高度。
这是……
以前的五中?
沈葭葭精神一晃,被吵闹声吸引了注意力。
她耳力好,在夜晚中能更敏捷地捕捉动静。
“快说啊许昭昭,你是不是跟人睡过了?”
“你没有?你没有干嘛偷偷躲厕所里用验孕棒啊?是谁给你买的?”
“你才初一诶,刚入学多久啊……就勾搭上这么多男的……许昭昭,你好恶心哦。”
“那叫骚啦。”
“小婊子,还说你没有,才不信呢。……除非你把裤子脱下来给我们证明一下?”
几人围着瘦小的女孩,她小脸青黄,看起来发育不良,就像刚栽下的树苗般纤弱,她一步步后退,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是几米高的台阶。
小小的身子毫无意外地失足坠下。
即使知道这是幻境,沈葭葭仍猛地扑上前,竭尽全力向她伸出手。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幻境破灭,她坠入水中,紧紧抓住了许昭昭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她抓住了她。
可在十年前,没有人抓住她。
许昭昭独自一人滚下了楼梯。这里的动静引来了值班的老师,举着手电筒来此处查看情况,众人见此仓皇而散。
值班老师忙着抓人,并没有发现蜷缩成一团的许昭昭,直到他离开以后,许昭昭才慢慢站起来,她摔得并不严重,跌崴了一只脚,一瘸一拐地往宿舍里走。
被石子一绊,就要再次摔倒时被人扶住,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陌生而清隽的脸。
他询问道:“你摔倒了,要去看医生吗?”
许昭昭愣了下,“不……”
难止的腹痛忽然传来,她痛苦地掐紧衣角。
他眼神平静,“真的不要?”
许昭昭斩钉截铁,从牙缝里挤出二字,“不要。”
陌生的少年笑了一下,“好,那我扶你回宿舍。”
游泳池内,沈葭葭抱着许昭昭,在水中不断下坠,直到池底,大小气泡接连涌升。
许昭昭的名字,原本是许招招。
取这个名字的第七年,她有了个弟弟,从此更名为“许昭昭”。
与许睿星空乏的回忆相比,他在许昭昭记忆中的比重几乎是她生命中的一半。
沈葭葭睁开眼,游泳池的水面映出一轮圆月,像是被打碎的光,粼粼闪闪,每一片都是许昭昭的过去。
回到宿舍后,她一个人蜷缩在上铺,捂住绞痛的腹部。
一直到深夜,血顺着脆弱的床板和墙壁淌下。
周末的宿舍并没有人,直到次日宿管敲门未有人应答时,推门而入,发现呼吸心跳已经停止的许昭昭。
死因是宫外孕流产。
沈葭葭抱紧许昭昭,咬牙切齿道:“把我骗到这里……你居然想淹死我。”
用过去的影子迷惑对方的方向感,欺骗沈葭葭的脚步,直到走到游泳池边,一脚踏空,落入水中。
许昭昭唯一没想到的,是幻境中沈葭葭会抓住她的手,让她的逃生计划彻底破产。
灵体安分下来,抱着视死如归的觉悟。
“你身上没有业障,为什么还不离开?”沈葭葭浮上水面,一边往岸上走一边抹脸,“是因为许睿星吗?”
许昭昭愣怔地盯着月亮。
沈葭葭继续道:“他知道了你当年的死因,这段时间,愧疚一直折磨着他……”
许昭昭身子猛地一震,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的父亲在一次醉酒后坦白,他才知道你是死于……”
许昭昭忽然爆发出一阵濒死般绝望的喊叫,一把甩开了沈葭葭的手,其力道将她甩开几米远,乃至于在地上翻滚两圈作为缓冲。
沈葭葭方才溺水劲还没缓过来,被沙土磨得脸和四肢掀破了皮,火辣辣地疼。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看到许昭昭又狰狞地朝自己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