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葭临听到谢识微的话,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沉了下去。
谢识微没有说错,他什么都能给陆怀卿,唯独除了自由这一点。
他是皇子,他手里有白衣卫,父皇还想让他去做皇兄的磨刀石。
他自己都没有自由,又如何能给陆怀卿自由呢?
“今日叨扰,还请殿下恕罪。”谢识微无妨。
“无碍,我会让管家送谢娘子回去。”傅葭临指了指那些东西,“这些东西,谢娘子也收回去吧……我明白你的意思。”
等人走后,傅葭临才望着窗外的积雪出神。
“殿下……”
王垠安想和他聊此次刺客的可疑之处时,却发觉傅葭临又恢复了从前的阴郁。
他识趣地不再多言,等傅葭临主动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傅葭临的指尖泛着凉意,他看向王垠安:“帮我给谢相回一封信。”
自从他识破谢相的局后,那人隔三岔五就给他送信。
从前傅葭临并不想参与朝局,更对夺位毫无兴趣,并未理睬过那人。
但今日听了谢识微的话,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父皇想让他做棋子,而他不想被摆布,那便只有一个办法――
从棋子变成下棋的人。
只有等他成为那个掌握生杀大权,操纵旁人的下棋之人,他才能得到靠近陆怀卿的机会。
他才能毫无顾忌地爱陆怀卿。
第五十二章
陆怀卿在床上躺了整夜, 醒后已经是次日日暮时分。
“公主,你身子可有哪里不适?”阿依木问。
陆怀卿摇头:“就是手有点酸,阿依木你不用担心我。”
她昨夜背了傅葭临走了那么远, 只是手酸也得感谢自己之前爱骑马射箭。
“傅葭临呢?他可还好?”陆怀卿问。
“五殿下无碍, 银雀你不必担忧。”阿依木按住陆怀卿想起身穿衣的手,“你昨日晕过去后, 都在念叨着让何怀之去给他诊治,眼下已经无碍了。”
若换了从前, 阿依木自然对傅葭临这种明晃晃,对她们公主有别样心思的人提防警惕。
可是昨日那个傅葭临的行为,任谁都觉得瞠目结舌。
她们公主昨日刚被掳走, 傅葭临斩尽那些刺客后, 就在毫不清楚对方来头的情况下,策马追了上去。
甚至他还动用了白衣卫。
倘若不是白衣卫散落在四处的探子,她们公主昨夜可能还不一定能回得来。
阿依木感念傅葭临的大恩,至于他那种偏执阴暗之人的喜欢――她还是希望他能离她们公主远一些。
“那般重的伤, 怎么可能无碍?我得去看看他, 当面道谢才是。”陆怀卿并没有听阿依木劝的话。
她唤来云安,披上厚实的披风,虽然在打开门的刹那,就被窗外的寒意冻得一哆嗦,但她还是没有放弃。
“银雀……”
阿依木追上陆怀卿,还是想劝她眼下不要去。
不光是她担心傅葭临不怀好意,可能拐跑她们公主,更因为陆怀卿自己身子如今也不适, 应当好生休养才是。
陆怀卿没有听阿依木的话,刚出院门又被她堂姐堵住了。
“阿卿, 是要去看五殿下吗?”谢识微明知故问。
见陆怀卿点头,谢识微道:“我也是刚才五殿下府上回来的,他如今还未醒,你今日就不必跑这一趟了。”
谢识微面不改色撒谎,她以为这样肯定能劝住陆怀卿,但却见她摇头。
小姑娘坚定道:“那我去他病床前看一眼,正好也给他送些补药去。”
陆怀卿想起前世她哮喘发作时,傅葭临就是在她病床前守了好几日。
当时她望着他细心照顾自己的模样,心里涌起点点温暖,和昨日傅葭临吻上他时,是一样的感受。
或许……这就是喜欢的感觉。
既然今生傅葭临喜欢的人是他,或许他一醒来就能看到自己也是会高兴的。
陆怀卿并没有被谢识微的三语两语劝住,转身仍旧往院外跑去。
她红色的斗篷和裙角跟着她的动作翻飞,是这漫天飞雪里唯一鲜亮的颜色。
“主子,这公主怎的就是不听劝啊。”秋芙忍不住担忧。
五殿下可不是良善之辈,万一真的伤害到她们公主可怎么办?
“不必担忧。”谢识微轻笑,“五殿下不会见她的。”
她知道傅葭临是个怎样的人,今日的事,就是为了让他暂时远离阿卿。
那枚银鱼符就是试金石,他若是收了,就说明他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他既然不收……那说明这个最无情的人居然真的动了心。
那傅葭临今日,不对,应当是从今往后都更不可能再招惹她们阿卿了。
他知道他不配。
“吩咐小厨房熬好姜汤。”谢识微道。
等今日陆怀卿去吃了闭门羹,自然就会心灰意冷。
少年人的心动来得快去得更快。
更何况阿卿这样在蜜罐里泡大的小姑娘,她又不是傅葭临,只能捉住唯一的温暖。
骄傲如她,一定受不了傅葭临的刻意避嫌。
谢识微道:“对了,记得多加些红糖熬姜汤,阿卿喜欢吃甜的。”
晚上,阿卿回家以后还得好好喝碗甜甜的红糖水暖身子。
另一头的陆怀卿站在傅葭临家门前,她伸出手用力拍了两下门,然后立刻把手收回捂着汤婆子暖手。
门很快就开了,下人愧疚道:“公主,我家殿下还没醒,您要不改日再来。”
“没事,我进去看一眼就好。”陆怀卿道。
先不说傅葭临昨日表白心迹的事,就只说他救了自己,她都是该好好登门道谢的。
但是平日里好说话的下人,态度依然很坚决:“我家殿下需要静养,您还是请回吧。”
陆怀卿看到眼前的门被“砰”的一声合上,像是很不欢迎她一样。
搞什么啊?她是来看望傅葭临的,又不是上他家打秋风。
“请你开门!我真的就看一眼啦!”陆怀卿还是伸手又敲了敲门。
可是这扇门还是紧闭不开,她只好把手缩回来,盯着这扇门看了许久。
她怎么觉得傅葭临是故意不见她啊?
若换了从前陆怀卿肯定会生气。
如果是前世她说不定就默默回去,然后回想是不是自己哪里惹了傅葭临不高兴。
但陆怀卿现在已经明白了傅葭临是个别扭鬼。
他不开门,该不会是担心她看到他身上的伤吧?
那等他伤好些了,她再来看他时教训他好了。
陆怀卿这般想着,转身正想离开,却又发觉门开了。
“傅……”陆怀卿以为是傅葭临想通了,可转过身才发觉是下人捧着她昨日给傅葭临披的披风。
下人道:“主子昨夜还没昏过去前,就吩咐说是公主来时,把这件披风还给您。”
陆怀卿接过披风。
上面没有血迹和尘灰,想来应当是连夜洗的,还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有点像傅葭临身上的味道。
“雪天路滑,公主注意脚下,回去也记得叫大夫好好看……”下人想叮嘱几句,陆怀卿却拿着披风就气哼哼走了。
他叹了口气,心中不解。
也不知道五殿下这是做什么,明明关心这漠北公主的不得了,让他把她劝回家去,但自己又偏偏就是不肯出来。
真是奇怪。
没见到傅葭临,陆怀卿只是有一点不高兴。
等到晚上她在谢识微的“关切”下喝着姜汤,听到何怀之回来后的话就彻底生气了。
她皱着眉:“你说傅葭临今日辰时就醒了?”
何怀之不明所以点头。
陆怀卿将姜汤一饮而尽,藏在浓腻甜味下的辛辣在充斥着喉头。
那一点点刺激的感觉,从她的舌尖钻到心上。
“阿卿,不舒服吗?”谢识微关切道。
陆怀卿:“没有。”
讨厌的傅葭临,昨日还占她便宜,今日转头就不认账不说,还故意不肯见她!
陆怀卿的心神恍惚,被谢识微瞧在眼里。
谢识微道自己这一招算不上光明磊落,但她这也是迫不得已。
陆家如今只剩下她们几人,漠北又离长安去路迢迢,她不能看着阿卿被傅葭临耽误。
“堂姐,你去歇息吧。”陆怀卿喝完药道。
谢识微却道:“我瞧你心绪不宁,今夜留下来陪你说说话。”
听到这人的话,陆怀卿心里一怔。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心事,这般轻松就被谢识微看了出来。
“好。”陆怀卿并未推拒。
屋内只留了两盏烛火照明,昏黄而微弱的光本该最是助眠,但今夜的陆怀卿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谢识微温柔的声音传来:“阿卿是有心事吗?”
“没有,堂姐你不要担心。”陆怀卿下意识道。
她小时候会和信任的人无话不谈。
可是在漠北大乱后,她已经太久没有和人倾诉过了,此刻她同样拒绝了谢识微。
但片刻后,她还是睡不着,只能试探道:“堂姐,你睡着了吗?”
见谢识微温柔笑着摇头,陆怀卿把今日的事告诉了她。
“既然五殿下故意不见你,你又何必执着呢?”谢识微揉了揉她的头。
“不是的。”陆怀卿蹙眉思索:“我总觉得傅葭临今日不对劲儿。”
谢识微:“你这是单相思,才会这般想。”
陆怀卿张口想解释,却又默默闭上嘴。
她总不能把昨夜傅葭临亲她的事告诉堂姐。
大燕女子最讲男女大防,万一吓到堂姐就不好了。
更何况,前世傅葭临为她做过的事,她也不能讲。
陆怀卿垂下眼睑。
她预知很多旁人都不知晓的事情,可是她又不能告诉她们,否则肯定会被当成精怪亦或是疯了。
谢识微却以为这是陆怀卿还在想傅葭临。
她开解道:“这人与人,并不是喜欢就一定能在一起的。”
谢识微的目光暗了暗:“身份、家世、品性……太多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阻碍了。”
“那就是不够爱!”陆怀卿道。
她辩解:“真的喜欢,什么门第家世,什么品性身份,都可以跨过去的。只要两人愿意坚持,总是有办法的!”
谢识微不语,许久后才喃喃自语道:“或许吧。”
陆怀卿没有听出来堂姐的落寞,她自己说着说着反而想清楚了。
她确信自己是有一点喜欢傅葭临的,至于傅葭临今日的态度……
若是没有前世的铺垫,她当然不会再去碰一鼻子的灰。
但她是重来了一次,她很明白,有些话说开会比不说开好。
“堂姐,我明白了!”陆怀卿欢喜道。
她翻了个身,想着明日再去找傅葭临一趟好了。
明日还是不见她,她就后日再去,日日去缠着他。
大燕不是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
傅葭临一块区区臭石头,她还能撬不动他不成?
这般想着,陆怀卿很快坠入香甜的梦乡。
接下来接连几日,陆怀卿都像是例行公事般去傅葭临府上敲门,敲完就捂着汤婆子蹲在傅葭临门口等。
等个半刻钟,还是没人给她开门,她就坐马车回谢府休养。
等到第二日又重复,来来回回她坚持了十来天。
直到这日,她照旧来了傅葭临府前,发现他冷落的门庭前停着好几辆马车。
门前更是好些人迎来送往,陆怀卿不明所以瞪大眼睛,还以为傅葭临这是转了性子。
她拽了一个下人询问情况,才知道陛下给傅葭临授了职。
他们大燕的皇子往往都会领一堆虚职,但可能是因为傅葭临手里有白衣卫的缘故,大燕皇帝并没有给他授职。
而这次陛下不仅给傅葭临授了司徒这样的虚职,更重要的是,皇帝把吏部尚书的位置给了傅葭临。
而在此前,吏部是崔应担任,也一直被太子一党握在手里。
陆怀卿松开了下人的衣襟。
这件事和前世不一样,她记得傅葭临前世没有做过吏部尚书。
“也不知道陛下,为何要把吏部交给五殿下。”陆怀卿听到了抱怨的声音。
她抬眼就看到是崔妩在抱怨。
这人当真是被崔家养得无法无天,居然敢在傅葭临的门前大声议论这种事。
“你说什么呢?”陆怀卿问。
她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这话不能乱说,想要提醒崔妩。
但崔妩看清是陆怀卿,原本的几分不甘全部变成了愤恨。
都是这个陆怀卿要偏帮那些寒门学子,和这个傅葭临勾结在一起。
都是陆怀卿害得她二哥被流放,大哥和父亲双双被贬谪。
最近那些昔日被她踩在脚下的贵女,像什么裴家、王家的都敢给她眼色瞧了。
崔妩不屑,冷笑一声:“我说怎么豺狼虎豹聚一堆了。不过啊,一个是血脉不明的孽种,一个是血统低贱的蛮夷,倒也般配。”
这样的话,陆怀卿听得太多了些,此刻再次听到不觉生气,反而觉得无聊。
她前世究竟是被什么蒙了心,居然会为了像崔妩这样的所谓贵女怀疑自己。
“崔娘子所言不假,不过漠北与大燕缔结盟约时是以兄弟相约,陛下也从未怀疑过五殿下的身份。”陆怀卿道。
她盯着崔妩变得煞白的脸:“难不成崔娘子是在质疑陛下?”
他们崔家人不愧是一家人,都喜欢犯一样的错误。
“你、你胡说!”崔妩说不过,就伸手指着陆怀卿。
她似乎还有话要说,却被陆怀卿一把攥住她的手,向外一扳。
崔妩的手没断,却也因此“咔擦”一声,痛得叫了一声。
“别喊了,我没真用力。”陆怀卿冷冷道,“但你刚才那句话,我不喜欢。”
崔妩目中无人,但她身边跟着这么多侍女,怎么就没一个人拦着?
更何况,崔妩已是婚龄,傅葭临也尚未娶妻,就算二人是表亲也不该让她登门恭贺傅葭临升迁之喜。
崔家就是想借崔妩之口给傅葭临添堵。
傅葭临不理睬就会让外人更议论他的身世,但他若迁怒了崔妩,旁人不仅怀疑他是被戳中心事,还会更觉他的阴险狠毒。
会再给他添一道竟对弱女子和亲人下手的罪名。
崔家这一手,还真是令人恶心啊。
“我让你道歉。”陆怀卿紧紧握住崔妩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