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她和梁云止已经过了七百一十三天了,不知道未来还要过多少天,才能完全脱离这种受病毒牵制的日子。
人的痛苦来自于哪里?就来自于对现实的无法掌控,对于命运的无法了解。
对于傅行歌来说,目前最大的痛苦就是,她也无法确保梁云止能平平安安地活到明天。
“她身上的病毒可能是那些人给她直接注射安吉拉的血液,血液排斥反应严重,病毒很活跃,即使没有病毒,她也活不了多久。”帕克的残忍由此可见一斑,完全不管血液是否合适,只是为着达到目的,就让那个女孩送死。
“这不是你的错。”傅行歌扑过去撕掉女孩脸上的伪装时,女孩的头撞在了桌角上,当时女孩流了很多血,梁云止知道,傅行歌是在替那个女孩感到惋惜。
“我是不是很坏?我只想你活着。”其他人她真的在意不了那么多,可当每一天早上,看着梁云止的笑脸时,她那颗一直吊着的心才会稍稍地往下放一些。
他今天还好;他今天还在;他和她又赢得了一天。这是每一天傅行歌都会默念的话。
傅行歌知道这个情绪不好,绝望的意味太浓了,但是她忍不住。
在意才会害怕失去,害怕失去所以变得更加在意。这是一个魔咒,傅行歌知道自己现在就在这个魔咒里,这个魔咒只有她不再喜欢梁云止时才能够解除。
“你是最好的。”梁云止拿出刚才自己的血液分析数据给她看,好看的嘴角微微翘起,“今天的数值好像有一点点变化,不过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引起变化的原因。”
培养皿里的病毒今天特别安静,但仅仅只是安静而已,谁也不知道它在下一刻会不会发生变化。但是梁云止能够确定并且知道的是,傅行歌此刻在他身边。她会一直在他身边吗?他又能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吗?
窗外,城市的夜幕渐深,窗内是两个在明亮的灯光下安静专注地研究病毒的漂亮人儿。岁月如此静好,像夜掩饰了黑暗。
两人从实验室离开的时候,刚好听到不远处的教堂传来了零点的钟声,梁云止伸手过去,把傅行歌揽进怀里,微微低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今天是我们婚后的第一天相处哦,请多指教,梁太太。”
傅行歌愣了一会儿,缓缓地把双手从衣兜里掏出来,然后环住梁云止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会多指教的,梁先生。”
“我安排了度蜜月的行程。”
“是吗?”
“当然,期待吗?”
“期待。”
病房里,田小恋看着提着一个保温食盒走进来的顾延之,根本就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受宠若惊:“顾……顾学长,你是来给我送饭吗?”
顾延之看了田小恋一眼,笑了。他淡定地坐下,而后打开食盒:“对救命恩人,我总要报答一下的。”
8
“可是你已经报答过了呀。”能采访到顾延之的话,那么她就能从普通记者变成首席记者,主编以后也不会对自己挑三拣四了。
城市精英是一个集报纸、电视、栏目、自媒体为一体的公司,他们的用户上千万,百分之七十是年轻女性,另外百分之三十是商务精英与创业新贵,精英们互相作为标杆,透露最先进的年轻人的经济要点和商务意识,而百分之七十的女性大多数都是盯着这百分之三十的商务精英来的,全世界各个先进城市的年轻经济新贵,难道不是嫁人的最佳选择吗?
想到这一点,田小恋还真是很佩服自己的老板,一个瘦瘦小小的中年女人自己创业,居然能这么精准地抓住年轻一代的心理,公司接触的广告上,全都是各种高大上的国际大牌,老板早就成了低调的富豪,这全都来自于想嫁给商务精英的那高达百分之七十的女性用户。
顾延之最近这几年因为创办了药业公司,推出了几个效果很好、价格很合理的新药,一跃成为经济新贵,是城市精英杂志最想要采访的人之一。老板说了,谁要是能采访到顾延之,当月奖金十万。
可惜老板那十万块拿出来已经在公司放了半年了,一直都没有人能采访上顾延之。所以田小恋觉得自己挨了一颗枪子,能采访到顾延之,拿到那十万奖金是自己赚了。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有顾延之亲自送饭的待遇,这简直赚大发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吃饭的田小恋浑身都似散发着粉红色的桃心光芒。
傅行歌一进门就觉得一脸花痴的田小恋很有问题:“田小恋,你吃饭就吃饭,干吗这副表情,有那么好吃吗?”田小恋脸上的笑容诡异得好像饭都放不到嘴巴里。
对于情感动向比傅行歌敏锐很多的梁云止瞬间就看出来了,田小恋心仪顾延之,虽然不知道顾延之是否知道这一点。这是不是说明他很快就可以不用在意顾延之这个情敌了?
“你的眼睛,怎么了?美瞳?”这话是顾延之问的,因为他发现梁云止的瞳孔有一种明显的紫色——这是病毒向高级进化的先兆。
目前只有梁云止和安吉拉身上出现了这种状况,所以他还没有向外公布,顾延之自然也不了解。
“不好看吗?”梁云止笑容浅淡,语气也浅淡,手却握紧了傅行歌的手,在无形中给她安慰。
“病毒。”傅行歌冷冷地对顾延之讲出了事实,她眼底有极力掩藏的挫败感。
目前研究出来的所有抗体对于还在不断进化的“撒旦之吻”毫无用处,很多人都会在这时候怀疑自己。关心则乱,这一次傅行歌也没能例外。如果她再不研究出能够抑制“撒旦之吻”进化的抗体和药物,那么谁也阻止不了梁云止的双瞳彻底变成紫色,那是所有的人体内脏器官都被病毒侵占的标志。
“目前仍没有清除吗?”
“嗯。”
得知梁云止命运堪忧,顾延之很想开心、庆幸,但他没法高兴。
傅行歌非常紧张,焦虑已经到达了一种她能承受的数值。梁云止想与她去度蜜月,然而她对于度蜜月的提议不置可否。可她现在真的不敢浪费任何一天时间,她害怕因为自己某一刻的松懈,将来的自己后悔。如果她不能救梁云止,她往后的人生就不仅仅是后悔那么简单了,她可能……会活不下去的。
“歌歌,你们有没有想过,试试中医疗法啊?中药呀,针灸什么的。”
病房里其他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还在努力吃着“爱心”餐的田小恋,她一脸认真:“我只是……只是建议。”
田小恋的建议确实是他们没有试过的办法,傅行歌终于确定了蜜月行程——回国。
田小恋坐上了头等舱,作为一名伤员,飞行全程她还得到了顾延之的照顾。其实在配合了警方调查之后,她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但是作为一个知恩图报的人,顾延之全程负责了她的回国事宜,虽然这一切都是顾延之助理李和巽去办的,但田小恋也觉得这也代表了顾延之的一片心意不是吗?至少他看得到自己了。
9
田小恋非常开心,因为与他们一起回国的还有傅行歌和梁云止。傅行歌还是上大学时候的样子,一直都没有什么表情,整个人给人家的感觉就是高冷仙女。
和以前不一样的是,现在傅行歌身边有一位同样也散发着高冷气息的梁云止。
但说高冷其实也不太对,因为现在梁云止全程都拉着傅行歌的手,对她温柔体贴,看她的眼神软得就要滴出水来。虽然两人一直都没有过多的亲密动作,但是一有动作就很甜蜜。
田小恋看着他们,全程都是姨母笑。她果然没有看错,傅行歌就是最适合梁云止的人,只有对着傅行歌的时候,梁云止才会露出那样让人觉得温暖又亲近的表情,也只有对着梁云止的时候,全能的傅行歌才会露出有点呆萌、有点生活白痴的一面。
同样,顾延之全程也吃了新婚夫妇的狗粮,但不同于亲妈粉田小恋的欣赏和欣慰,他的内心充满了酸楚。就算他放得再开、想得再明白,他也是个人呢,他还喜欢着傅行歌呢,他能高高兴兴就怪了。
但尽管心里不舒服,想到傅行歌和梁云止移居国外已四五年,傅行歌的母亲也早已移民,他还是尽地主情谊:“需要我为你们安排行程吗?”
“不需要,我们自己会安排的。”回答顾延之的是梁云止,傅行歌有些困倦,他将她搂进了怀里,为她盖上了薄毯子。顾延之看着梁云止轻轻地整理了傅行歌垂在耳边的长发,勉强忍住内心那股酸酸的羡慕,别开眼睛去看田小恋:“你呢?你还需要休息,暂时还不能上班吧?需要给你请一个特护吗?”
“我不需要什么特护,我已经好啦,我回去休息两天就能上班了,你可要记住哦,你答应了我的采访。”田小恋并不是没有感知到顾延之的情绪,但是她像以往一样选择忽略不见。很久以前,她的朋友们都说过,她总是选择喜欢一些自己高攀不上的人。她是梁云止的亲妈粉,也是顾延之的脑残粉,虽然她的很希望自己能得到顾延之的喜欢,但她也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人为什么会喜欢另外一个人呢?这是一件多么累的事情。可是人如果不喜欢另外一个人,就没有了希望和期待。
所以,这就是原因吧,即使知道顾延之不会喜欢自己,田小恋也不想失去自己对于顾延之的希望和期待。
傅行歌闭着眼睛,但其实她并没有睡着。她睡不着,是因为对于这一趟“蜜月旅行”内心期待不多,她无法抑制内心的焦虑,所以她没有任何一点新婚蜜月的快乐。她从来不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她知道命运就是努力,她也知道要想不那么痛苦,那就努力去掌控自己不能掌控的东西。
她在努力了,她一直在努力,她终于走到了梁云止的身边,她终于和他牵了手,她走进了他的心里,也让他住进了她的心里,然而她现在对梁云止身体里的“撒旦之吻”束手无措,她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梁云止最终被“撒旦之吻”全部吞噬。
在遇到梁云止之前,傅行歌从来不会去憎恨什么人,甚至讨厌什么人,这种情绪都不曾有过,因为没有人值得她付出情绪去关注。但是最近傅行歌甚至开始怨恨全世界的毒贩,特别怨恨安吉拉,如果不是安吉拉那种对梁云止莫名其妙的感情,梁云止也不会………
傅行歌当然也知道,这会儿不管是怨恨还是后悔还是愤怒,都无济于事,她只能被“撒旦之吻”拖着往前走,只能像现在这样,仅仅只是听人说西药如果没有用的话,不妨去试试中医,她就真的要去尝试——这种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傅行歌不是不相信中医,而是她作为一个相信科学,以化学作为专业的研究人员,她对中医完全不了解。
而且她也不知道这种朋友的朋友所介绍的医生是不是真的靠谱,她觉得自己带着梁云止回国来看中医,有点像病急乱投医,充满了无助感。她非常讨厌这样的无助感,这加强了她内心那种不管自己做了多少努力,都有可能会失去梁云止的惶恐不安。
离开机场的时候,傅行歌在低头看手机,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东西。梁云止一只手拖着行李箱,一只手牵着她的手大步往前走。两个人的颜值都很高,仿佛是发光体在人群里面闪亮。
田小恋忍不住回头对正帮自己推轮椅的顾延之说:“顾学长啊,我觉得他们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完美的情侣了。”那些影视明星当然也有颜值很高的,但是像前面的这一对即使不深情款款地看着对方,也能让人感受到他们正在相爱的情侣,简直就是虐杀她这种单恋不成的单身女士的终极杀招。
梁云止小声地提醒傅行歌注意扶梯入口,他的眼睛一直黏在她的身上。他知道傅行歌内心的想法,他理解她的惶恐不安,他的内心也充满了对她的恋恋不舍,同样也有对“撒旦之吻”在自己身体里控制了他生命的无能为力,但是他不能把这些表现出来,因为他还要安慰他的太太呢。
梁云止难舍难分的眼神让顾延之都有些汗颜,某一瞬间,他甚至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另外一个男人能比梁云止更爱傅行歌了,甚至自己也不可能。
看着傅行歌与梁云止坐着出租车远去,田小恋叹了一口气:“顾学长。”
“嗯。”顾延之正用手机把之前托人帮忙查到的资料传给傅行歌,令他有些气闷的是,傅行歌随即给他发来的谢礼——是一份上半年她给他的新药配方的改良版本。每一次傅行歌拜托顾延之帮忙之后,都会给他感谢礼。傅行歌研究化学药剂,而且是极有天分的那种,所以她新药配方的价值是以亿计算的。顾延之很不想承认,但又必须承认,他之所以能成为制药界新贵,靠的全都是傅行歌给他的新药药方。
“梁云止会没事的,对吗?”田小恋很担心呀。
“嗯。”
谁也不知道梁云止会不会真的没事,只是,谁都没把这个真相说出来。在这样的前提下,就算气氛再活跃,也总有一抹暗色躲在情绪的深处。
10
在去佛城找那位老中医之前,梁云止和傅行歌在上海停留了两天,去看望了他们共同的老师陆汉青教授,顺便也和正在国内工作的傅明奕见了一面。中午两人要请陆教授吃饭,梁云止厨艺很好,陆教授不愿意到外面去吃,所以就到了陆教授家由梁云止下厨。傅行歌打电话把傅明奕也叫来了。
傅明奕开着她的小跑车甩着尾巴停进车位的时候,下楼去买酱油的陆汉青刚好走到了拐角。五十出头的陆汉青,虽然整日痴迷于研究工作,但是有着良好的运动习惯,身材保持得不错。他穿着普通的衬衣和西裤,有一种文质彬彬的气质,如果不是手上提的那瓶酱油给他添了不少烟火气,傅明奕大概也会因为他的气质与自己喜欢过的男人很像而多看他一眼的。
傅明奕还是平日里职场女强人的打扮,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透着优雅知性的气质。已经五十岁的她看起来像三四十岁,多年的职场训练和高傲冷清的性子,让她看起来有一些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但是陆汉青看到她的侧影,眼睛瞬间被点亮了,不管不顾地跑过去,非常热情地喊了她一声:“傅小姐!”
傅明奕被这一声充满了惊喜的傅小姐吓了一跳,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对自己笑得异常热情,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对方是谁:“陆教授,你好。”
陆汉青觉得傅明奕的声音真好听,就像她的人一样,又清又冷,充满了别样的魅力:“真巧呢,我还说要不要到门口去接你。”
傅明奕和陆汉青一起进电梯的时候,忽然涌进来了一家人。是陆汉青楼上的邻居,一家大大小小有六七个人。男主人向陆汉青打了招呼:“陆教授你好。”这位邻居平时也知道他是单身的,这会儿看见他身边站着一位光彩靓丽的女士,不禁多看了傅明奕几眼,笑容里便有了些别样意味——大抵就是单身的陆教授这是有了第二春那种意思。
陆汉青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又挺开心的,被人误会自己与傅明奕是一对儿绝对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人太多了,还有一辆婴儿车,电梯空间有点紧,陆汉青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将傅明奕往自己身边护了护。
虽然傅明奕一直单身,但是男人缘还不错,对于来自男人的照顾并不陌生。为了避让婴儿车,她不得不挨近陆汉青。她闻到了陆汉青身上的气味,竟然是一种淡淡的类似消毒药水的味道。这种味道和她交往过的那些经常用古龙或者杜夫香水的精英男人是不一样的。那股化学味道像青草,又有点像书本。因为这特别的味道,傅明奕不由得多看了陆汉青一眼 ,陆汉青也正在看她,两人的眼神便对了一下——似乎有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