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们都知道,病毒并不是消失了,而是重新潜伏进了梁云止的体内。
“有办法吗?”傅行歌冷静下来,反握住梁云止的手,沉默着向他表达了自己冲动的歉意。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没有交换眼神,却让林之沐感觉到他们是一对相爱着的人。相爱着的人若是生离死别,必然比没有爱着的人痛苦万分。
林之沐的实话有些沉重:“我暂时没有办法,不过我可以带你们去认识一下我师傅,他的经验比我多一些。”
其实到了现在,师傅的医术已经不如他了,但是中医很多时候讲究的是经验,师傅的经验还是在的,就算没有办法,也许多个人一起商量,总该还有些希望。
不管是顾延之、田小恋还是沈怀璧、林之沐介绍的那位医生,都是同一位——林之沐的师傅金老先生。
这让傅行歌对去佛城拜访金老先生又多了一些希望,毕竟他们这一趟回国并不是真的为了度蜜月,而是为了寻找能够治愈梁云止的方法。
为了此行顺利,林之沐特意休假带着自己的太太梁芳草回乡省亲。
傅行歌第一次看到梁芳草的时候吓了一跳,梁芳草好像到了怀孕后期的水肿时期,虽然她整个人精神非常好,但是水肿还是让她的皮肤像快要被撑破一样。
当然,这样的梁芳草珠圆玉润得有些过分,还真算不上好看。但林之沐丝毫不在意,他看起来非常担心妻子的安全,玉树临风的男人一直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妻子,还小声地抱怨了两次妻子不该非要跟他出门。
但是很显然,林之沐对于自己的太太毫无办法,只能宠着、惯着。当然,傅行歌并没觉得自己吃了狗粮,只是觉得自己既然得到了林医生的帮助,那么,她应该帮他一下。比如,解决他妻子的水肿问题。
她直接这样问林之沐:“我能给她吃点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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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行歌这么一问,在场的两个男人瞬间紧张起来,林之沐是因为听见傅行歌说要给自己怀孕的妻子吃药,梁云止是因为他这可爱的小妻子还真是对与人相处没有丝毫技巧,直爽得让他心软。
“孕妇发生水肿,是因为怀孕改变了体质,肝功能和新陈代谢发生了改变,体内多余的水分不能正常排解。这种情况一般在小孩出生、孕妇体内的激素水平恢复正常之后,就会慢慢消失,所以很少人会研究药物来解决孕妇水肿的问题,当然也有很多人觉得药物会对胎儿不好,所以就算有相关药物,也拒绝使用。事实上,多余的水分会带着毒素在孕妇体内流淌,这对孕妇和胎儿的健康并不是一个积极的影响。”说到这里,傅行歌才忽然想起林之沐也是医生,这些常识他应该都懂的。大概是没有既有效又安全的药,所以才没有给他的妻子用,于是闭嘴不说了,而是直接从自己随身带的蓝色小药箱里面拿出了一小盒药片,递给了梁芳草,然而被林之沐先接了过去。
“我偶尔也会出现水肿的情况,所以我给自己研究了这个,很管用,对身体也没有什么影响。”傅行歌在长时间飞行之后以及生理期的前几天也出现水肿的情况,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她还是顺便给自己研究了点小东西。
梁芳草摁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一个小坑陷了进去,好一会儿才会恢复原状:“你的意思是你这个药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你的先生是医生,你可以先问他。”傅行歌冷着脸,并不是因为她不高兴,而是她一直以来就是这种本来一片好心,却并不懂得委婉表达的性情。梁云止搂住她的肩膀,微笑着对林之沐解释:“这个药的专利卖了一千万美金,明年二月就会正式上市。”这药傅行歌原本只打算自己用,后来还是在顾延之的游说下才卖出去的。话说,傅行歌除了还没研究出“撒旦之吻”的抗体,她还真研究出来了不少好东西……所以,他其实是娶了一个移动的小金库?
想到这个,梁云止眼底的笑意都遮不住,凑到傅行歌的耳边:“老婆,我真幸运。”
傅行歌看了梁云止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只觉得这男人真是容易满足呀,当年为了喜欢她让自己身中病毒,至今生死难测,他居然还说自己幸运?
“真的吗?那我要吃!”说着,梁芳草就要去夺丈夫手里的药,林之沐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把药举高:“稍等,我给你去接杯温水。”
“好,你快去。歌歌,你给我说一下,你是怎么想到要研究这个药的?我好期待。你不知道我现在都丑死了,肿得像个气球!”梁芳草是一个很开朗的人,所以一路上都在没话找话地跟傅行歌聊天。然后傅行歌还是她问一句,自己答一句,基本上等于一个聊天终结体。幸好梁芳草好像并不在意,还是非常热情开朗。
为了照顾孕妇,他们是开车回佛城的,中间休息了一个晚上。
傅行歌的药很管用,第二天早上,原本因为水肿而显得整个人都很笨重的梁芳草显然好了很多,虽然她还是因为怀孕显得有点圆润,但是皮肤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粉红光泽,而不是泛着可疑的水光了。梁芳草一看到傅行歌就兴奋地向她跑了过来:“啊,啊,歌歌,你给我的药实在太管用了,太好了,这是什么药啊!太棒了!”她顶着个巨大的肚子扑过来,吓了傅行歌一跳,傅行歌想赶紧过去扶她。
幸好,一直注意着梁芳草的林之沐快步过来,一把将梁芳草揽进怀里,很显然,他也被梁芳草的动作吓得冷汗都要出来了:“祖宗,你能慢点儿不?”
梁云止揽住了傅行歌的腰,心里暗暗叹息:幸亏他的妻子是冷静稳重的性格,要是她也像林之沐的太太这样,他的日子可不会比林之沐好过到哪里去。
大概是路上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所以当他们见到林之沐的师傅金老先生的时候,梁芳草飞扑过去开始向金老先生夸傅行歌,倒也为一向不会为人处事、面色清冷的傅行歌增加几分好感。
6
金老先生年近九十,但是看起来身体很好,精神也很好,是一个耳聪目明、笑容满面的老人家。很显然,他非常疼爱林之沐和梁芳草,大概也是爱屋及乌,所以已经多年不曾亲自治疗病人的他答应亲自给梁云止望、闻、诊、切。
他给梁云止的手臂扎针的时候,手法和力度丝毫不比林之沐差。
“在西医里可能称这种是病毒,但在中医里面就是一种中毒的症状。你中毒的时间长了,毒已经深入你的五脏六腑,开始跟着人体里的脉络运行,甚至有可能已经与你相生相成。这是一种非常霸道的毒。恕老夫无能,并没有解毒的药物。但是你们既然已经来了,可以试一试我的解毒药浴。
这种药浴在古方里称为洗髓,我改进了一下。浸泡的过程比较痛苦,而且为了保证药效,你不能再注射现在用的抑制剂。这种药浴连砒霜都能通过疗程排出体外,只是过程极其痛苦,有人会承受不了。对于这么霸道的病毒,我不能保证洗髓一定有用,要不要进行,你们做个决定吧。”
人为什么要做选择呢?因为你不能保证结果,所以只能选择一种可能,成败与否都看运气。
当天晚上,梁芳草坚持要请傅行歌和梁云止去佛城最负盛名的小吃夜市。
与梁芳草不同,傅行歌安安静静地与梁云止十指紧扣,跟在一路都忙碌着保护太过活泼的妻子的林之沐身后,像一对路过人间的仙人儿。
傅行歌内心是失落的,她二十六岁了,她的母亲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做下了要做单身母亲的决定,并且已经怀孕。虽然傅行歌并不觉得自己的人生中一定要需要一个小孩子,但是她真的有考虑过要和梁云止生一个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不管是长得像她,还是梁云止,她都喜欢。她相信梁云止也会喜欢的。她知道梁云止爱她爱得很深,爱了很久。而正因为知道这一切,所以她内心有着很多对他的不舍,这种不舍导致了她的惶恐、不安、焦虑和无助。
谁也不能确定金老先生所说的洗髓药浴是否能够对付“撒旦之吻”,可是她还是要让梁云止留在这里进行长达三个月的治疗。是的,她已经做了选择,不管是否有用,她都要让梁云止试试,因为她的研究已经停滞不前快半年了,“撒旦之吻”却一直在变化。
梁云止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无可奈何与焦急无助,便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站在人来人往的路边,伸出双臂把她拥进了怀里:“我联系了一家实验机构,他们在佛城有一间有顶尖设备的实验室。在这三个月的治疗里,我们一边用药浴治疗,一边配合研究,说不定能找到办法。不要自责,不要太焦虑,这不是你的错。”
傅行歌在梁云止的怀抱里,僵硬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伸出双手,紧紧地环抱住梁云止:“抱歉。”
是的,她很抱歉,她能理解梁云止的压力并不比自己小,然而梁云止不但要自己承受压力,还要负责宽容她,安慰她,支持她。因为她比他更脆弱。
“嘿!你们简直就像在拍偶像剧啊!”梁芳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左手拿着正对着他们拍照的手机飞速地按着快门,右手拿着一串小吃,一边吃着小吃,一边快步走过来,要把刚拍的照片给他们看:“你看俊男美女,简直就是偶像剧的海报好不好?你们俩长得也太好了吧。”
梁芳草大着个肚子,走路的动作又快,林之沐紧跟在她身后,脸上是习惯性的担心却又无可奈何的宠爱的表情。
傅行歌忽然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也怀孕了,梁云止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也会像林之沐担心梁芳草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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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怀孕了,我可能会比他还紧张。所以如果你不想怀孕,我们可以做试管代孕。因为如果你怀孕的话,我可能有长达十个月的时间只能担心你的安全而什么也做不了。”梁云止仿佛知道傅行歌在想什么一样,凑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我不会像她,我自己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傅行歌说的是实话,她确实一直以来都很独立,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但是她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儿没有底气,因为这两年她都跟梁云止生活在一起,她被梁云止照顾得都快有点儿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了,她都已经忘记上次自己给自己做饭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你要不要回美国去?那边的环境你比较熟悉,研究资料也更多。”其实实验室相差并不大,他只是觉得傅行歌太紧张了,怕自己在这里的治疗过程很痛苦,从而增加她的焦虑感。
“我有说过你可以离开我了吗?”傅行歌瞪了梁云止一眼,虽然是一个看似凶狠的白眼,但在梁云止眼里,却有她别样的风情,他没忍住,低头亲了她额角上:“我错了,你当我没说过。”
梁芳草冷哼道:“林之沐你看,人家那才叫恩爱好吗?你整天管东管西的,好烦耶。”梁芳草的性格活泼,怀孕之后也不顾忌,林之沐担心她,所以对她管束甚多。
这两天看见梁云止在傅行歌面前像一只乖巧的小狼狗,梁云止不但不管傅行歌,还对傅行歌言听计从,让梁芳草觉得很羡慕。
听到梁芳草的抱怨,林之沐没有不满,也没有欣然接受,只是伸出手摸了摸梁芳草的头,揽住她的肩膀:“你不是说要吃大肠包小肠吗?在那边。”
哄太太有很多种方式,梁云止那种方式,可不适合他的太太。
那一天,是傅行歌和梁云止在佛城的那三个月里最轻松的一天。因为在接下来长达一百天的治疗里,梁云止都会异常痛苦,因为他不但每天要喝下三大碗味道奇怪、奇苦无比的中药,还要在会让人剧痛无比的中药水里面泡够四个小时,此外,他还要接受针灸治疗。
最让傅行歌接受不了的是,当梁云止接受了这一切痛苦的治疗整个人都变得奄奄一息之后,却依然不能有确切的结果。谁也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否能够彻底清除“撒旦之吻”。
抑制剂从开始药浴治疗的那一天就停用了,也就是说,现在梁云止的身体不但要扛住中药和针灸的药性,还要扛住“撒旦之吻”在他身体内肆虐带来的痛苦。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梁云止不但消瘦得可怕,而且全身都布满了那种诡异的斑纹。他瘦得厉害,让傅行歌每天在给他抽血检查的时候,都需要强忍住内心的颤抖才下得了手。后来,梁云止不忍心让她动手,都是自己提前把血样抽好了然后给她。
这一个月里,梁云止没有照过镜子,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一定不好看。
他没有想过要放弃,即使在痛得无计可施的时刻,但只要看到傅行歌,他也能笑着和她说话。
可惜傅行歌太聪明了,她始终能很敏锐地感觉到他的痛苦,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是不是很痛?忍着。”
“梁云止,忍着。”
“梁云止,再忍一忍。”
她是多么的特别,她对他的痛也许不能感同身受,但是她心里完全承受了这种痛苦。
她很焦虑,也很崩溃,但是她从来不哭。她会主动拥抱他,她会在他痛得受不了的时候,不顾那些乌黑的药汁同样也会让她难受,伸手到浴桶里拥抱他,她清冷的声音饱含了深情:“疼吧?忍着。”
疼吗?忍着。
每一次听到傅行歌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梁云止心里都很难受。所以他开始调整自己药浴的时间,尽量在傅行歌去实验室工作的时候完成,争取在傅行歌回来时,已经忍过最痛苦的时刻,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他不是一个健康的丈夫,但是他想做一个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的丈夫。
尽管他在治疗之后看起来很瘦,状态也很差,全身上下包括脸上的皮肤都是那种怪异的花纹,尽管这样的他笑起来和地狱出来的魔鬼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他仍然不想让傅行歌看见自己咬牙切齿、忍耐痛苦的样子。
他不是怕自己狼狈,他是怕她看到会心疼。
8
傅行歌每天从实验室回来看到梁云止的时候,都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
她只知道支撑自己坚持下去,没有结束这种痛苦的治疗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每天早上,当她把梁云止的血样拿到实验室检测出血样里的病毒不再进化,甚至开始有一点点衰弱的时候,她才有了一点儿继续撑下去的力气。
金老先生使用的中药大部分都有毒——大概是传说中以毒攻毒的方式。是跟化疗同样的道理,那些药物在抗击“撒旦之吻”病毒的同时,也在破坏梁云止的身体机能。
治疗耗费了梁云止大量的精力,他的身体变得很弱,原本精神很好的人在一个月之后变得很虚弱,一天有很多时间都在睡觉。
而因为内心的焦虑和紧张,傅行歌也睡得很少。
梁云止坐在躺椅上睡着了,她就坐在他旁边拿一本书来看。
正是人间五月天,院里的两棵石榴树花开正艳,阳光很好,只可惜了岁月静好。傅行歌看向睡着了的梁云止,轻轻地给他拉了一下滑下来的薄毯子。那些诡异的暗色花纹布满了梁云止精致的脸,那些暗纹就好像是流动的一样,在阳光下会让人感觉它们是活的。傅行歌伸手轻轻地握住梁云止的手,他的手背上也布满了这种诡异的斑纹,那代表着他正在忍耐常人难以忍耐的痛苦。
“你一定很爱他吧。”梁芳草扶着大肚子慢慢地走了过来,坐在傅行歌身边和她小声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