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沐有事暂时离开佛城回海城之后,她反倒没有那么活泼了,事事都非常小心,看起来像一个正常的孕妇了。
佛城是梁芳草的故乡,这次她坚持要留在这里,理由是回到海城之后,林之沐对自己管束太多了。但是傅行歌觉得梁芳草并不是嫌林之沐对她管束太多,而是觉得林之沐对她怀孕之事实在是太紧张了,所以她想让他自己一个人回海城,情绪放松一点。虽然理智上傅行歌觉得梁芳草这样做很对,林之沐应该也会安安心心地在海城工作,但是傅行歌又总觉得过不了多少天,林之沐就会回来了。她现在好像能够理解爱人和关心对方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他可能更爱我。”是的,这是傅行歌的真实感受,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爱梁云止,然而不管她多爱梁云止,都觉得梁云止更爱自己。
“嗯,我也觉得林之沐更爱我。”梁芳草托着腮,拽了一朵石榴花玩,“爱这个东西很神奇,说不出来,但是你就是能感受得到。”林之沐才离开了三天,她就开始想念他了,很想很想。
“嗯。”傅行歌没有继续和梁芳草聊天,她本来就是那种话少到无趣的人。当然梁芳草好像并不在意这个,她坐在另外一张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偶尔小声地跟傅行歌说她想起来的一件趣事,傅行歌淡淡地应着,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手里一直握着的手忽然有了动静,傅行歌从书本里抬头看向梁云止的脸,梁云止还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她知道他醒了,因为他微微翘起了好看的嘴角:“老婆,你今天不用出去吗?”
“今天实验室进新机器,所有人都休整一天。”所以她才一大早就陪着梁云止在这里晒太阳。
“那太好了!今天我们去看电影吧。”梁云止把手里纤长的手拿到了嘴边轻轻亲了一下,之后慢慢张开双眼。他的瞳孔现在是一种忽紫忽黑的颜色,那是病毒在他体内挣扎的标志,也代表着他时刻都在忍耐着痛苦。
“好啊。”傅行歌看着梁云止瞳孔的颜色,眼底的忧虑很难掩藏,为了不让梁云止过多的担心自己,她只好转移了话题,“你好像娶了一个很无趣的妻子。”
“是丈夫的错,如果让你觉得无趣了,是因为我不是一个有趣的丈夫。”梁云止慢慢地站起来,傅行歌赶紧起来扶他。在傅行歌扶住自己的瞬间,梁云止的身体僵硬了那么一下,但很快就放松了。
也许接下来的日子,他依赖她、需要她照顾的地方还很多,就好像他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趣的妻子一样,他也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能的丈夫,因为他不但没有能给她带来有趣的生活,还让她陷入了这样的焦虑和担忧之中。
9
那天的电影看到一半,梁云止就因为身体太过虚弱靠在傅行歌的肩膀上睡着了。电影结束之后,傅行歌不忍心叫醒他,正想多购买两张电影票继续看下一场,电影院工作人员询问的声音把梁云止吵醒了。
为了掩饰脸上的斑纹,梁云止戴着口罩和帽子,但是他裸露出来的皮肤还是引起了工作人员诧异的目光。傅行歌心里有点愤怒,但随即又安慰了自己。梁云止的风华绝代,自己看到就好,别人看不到他的好未尝不是好事。
“真抱歉,梁太太现在有了一个长得不好看的丈夫。”梁云止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一路上看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的人的那些目光。他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他在意的只有傅行歌。只要傅行歌还愿意待在自己身边,他就不会有什么自卑之类的情绪。
“你说,我要是把你现在的样子拍给韩真儿看,她还会来和我抢你吗?”说真的,其实傅行歌并在意有多少女孩子看上了梁云止,她只是害怕这些看上他的女孩子当中,会出现另外一个安吉拉。
一个安吉拉带来的“撒旦之吻”病毒就已经让梁云止痛不欲生,所以,他和她无法再承受另外一份如此深厚的“爱”了。
“难道这不是我应该担心吗?”梁云止拉起傅行歌的手,看着自己满是诡异花纹的手和她纤长白皙的手交握在一起,就像魔鬼与天使。
“可是那边几个女孩子在看你。”傅行歌轻轻地哼了一声,微微噘起了粉红的嘴唇。她很少有任性娇俏的一面,但是在梁云止面前,她的这些小性子使得越来越多了。
即使梁云止瘦了很多,又戴着口罩和帽子,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都布满了诡异的花纹,可那风度、气质还是在的,再加上一直被他紧紧牵着手的傅行歌容貌实在太过出色,两人只是背影,都很引人侧目。
“他们大概是在羡慕我。”有时候梁云止也觉得自己羡慕自己,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傅行歌现在是他的太太了。
“她们羡慕你什么?”总不能羡慕他一身的花纹,命不久矣吧。
“羡慕我娶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太太。”梁云止眉眼微弯,将傅行歌白皙鲜嫩的手放到了唇边,隔着口罩亲了一下,“谢谢你成为我的太太。”
“……你最近谢了我好多次。”傅行歌能感受到梁云止说这一声谢谢时内心的感激、惶惑、深爱与不舍,也正是如此,她的内心也越来越不安,因为每一次听他说谢谢的时候,都觉得他在向自己告别。
傍晚,梁云止在泡药浴的时候,梁芳草说要出去买东西,傅行歌便陪着梁芳草出去了。
傅行歌离开后,梁云止闭上了眼睛,脸上的微笑也慢慢消失了。
傅行歌想陪着梁云止,但又不想陪着他。一个人呻吟和呼喊并不是让人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一个人非常痛苦,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傅行歌见过,当她在旁边的时候,梁云止怕她太过担心总是硬撑着。
她只能像他假装自己不痛苦一样,假装自己没有那么焦虑。
以毒攻毒的药浴和针灸看起来是起了作用,但也毁了梁云止的身体,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可是梁云止依然选择了坚持。
傅行歌知道梁云止是为了她才去尽力尝试,他不想她以后后悔。
傅行歌有时会讨厌自己,如果她不是一个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尽全力做到完美的人,梁云止会不会活得轻松一些?
傅行歌陪梁芳草慢慢地向巷口走去。五月的佛城已经有点热了,路旁的树木葱郁碧绿,小巷的家家户户好像都很喜欢种花,门前路旁都是各种各样怒放的植物。梁芳草穿了一件藕粉色的孕妇裙,脸色很好,笑容也很欢快,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倒衬托得走在她身旁的傅行歌更忧郁了。
10
“哎呀,林之沐!老公!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上班了吗?”傅行歌一直在走神,所以在恰巧遇到林之沐、田小恋和顾延之一行的时候,她竟都没有发现。
“歌歌,我来看你啦!”田小恋飞扑过来,给了傅行歌一个大拥抱。傅行歌愣了一下,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怎么有空跑来这里?”顾延之居然也来了。
“有一个药材展销会。”顾延之说得很平淡,好像真的是出差经过,所以顺便来见一面。但事实上他自己知道,这种药材展销会他完全可以不来,公司里有很多人可以来做这个工作。不过田小恋说要来佛城看傅行歌和梁云止,问他有没有空,他几乎想都没想就马上就安排了行程。两人在机场和回来陪妻子待产的林之沐恰好相遇,便一起回来了。
“呀,你们来了。我要去让我爸爸妈妈做好吃的。”梁芳草很开心。
“那太好了!上次在你家吃的鱼真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鱼了。”田小恋马上给出了反应。
“走!我们回去点菜去!”梁芳草把买东西的事给忘了,拉着田小恋就往家里走,林之沐赶紧跟着她。他这准父亲的紧张症状在梁芳草生产之前大概是不会好了。
“梁云止的情况不好吗?”到底喜欢了傅行歌那么多年,傅行歌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顾延之还是看出来了她的忧虑。
“嗯,梁云止不好,很不好,我担心他撑不下去。”
傅行歌很少对人说自己的心事,顾延之明白,她此刻应该是快撑不下去了。但他此刻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会有办法的。”
这句话说出来,顾延之自己都觉得无力。对于梁云止身上的病毒,傅行歌与梁云止已经是目前最顶尖的专家了。
回到家里,林之沐便从师傅手里接手了给梁云止针灸的活儿,师徒俩在屋里给梁云止治疗的时候,傅行歌、田小恋、顾延之和梁芳草,在院子里喝茶聊天儿。
大概林之沐已经对田小恋和顾延之说过梁云止的治疗效果不佳的事情,几个人谁都没有聊起梁云止的情况,只是在努力找着其他的轻松话题。
傅行歌看起来像和朋友们在聊天,但耳朵却是竖起来的。她在听屋里的动静,屋里除了林之沐师徒两人偶尔一声交流之外,几乎听不到梁云止的声音。
傅行歌问过林之沐,做这一个系列的治疗梁云止到底有多疼?
林之沐的回答是:“现在一共有两种病毒在对抗,在侵蚀他的身体,这并不是治疗的时候有多疼,而是不治疗的时候他也在痛。我们给他使用了一些止痛的措施,但是效果不大。你可能也知道西药的止痛成分在遇到‘撒旦之吻’时效果不好。”
梁云止那么疼,傅行歌心疼吗?她疼的。只是她此刻不能替他疼,她无能为力,无计可施,她只能用全部的力气要他忍着。梁云止确实也在忍着,可就是因为傅行歌知道他一直在忍着,所以她才如此充满无力感。
傅行歌想起第一次见到梁云止的时候,他穿一件米色的衬衣,一条黑色的西裤,就那样站在教室门前的走廊里等上课,他站得笔直,安安静静地看着走廊外正丝丝缕缕落下的雨滴。
那时候有好多女生都在看他,她也在看他。
如果梁云止真的在十四岁那年就已经记住了她,现在已经十一年过去了。这十一年里,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从她到美国找到他之后在一起,也不过两年多而已。
而这两年多里,快乐的日子很少,因为梁云止身上该死的病毒,她一直都很焦虑。梁云止不但要积极治疗,投入全部的精力研究,还要花很多的精力和时间来安慰她、逗她开心……
其实他比自己更难吧。
深夜里想起这些往事,傅行歌哪还能成眠?担心自己辗转反侧会吵醒梁云止,于是就走到院子里透透风。
刚刚把妻子哄睡的林之沐刚好也走了出来:“睡不着的话,就到药房里面去商量一下其他药的用法吧。”
傅行歌听林之沐这么说,内心又沉下去了几分。
除了停止爱你,我什么都能忍耐。——梁云止
第17章 被囚禁的爱情
你是我无趣人生里唯一的有趣。——傅行歌
1
以毒攻毒确实对“撒旦之吻”有效,但也仅仅只是有效而已,病毒仍然是存活的。
“这是接下来要用的药物成分,绝大部分都是有毒的。他的身体机能现在下降得很厉害。病毒的活性却仍然很强,我和师傅都担心他受不了。” 林之沐说得很直接,“如果还要继续的话,每一样药材的分量都要把握得最精准,所以需要大量的分析数据。病毒是每一天都会变化,所以每一天都需要新的数据。实验室里更换新的实验器材全都是从德国进口的,因为有另外一个病人也会来这里治疗。他的主治医生是维克·斯韦德。他是一位很出色的外科医生,未来一个月,你们可能需要合作。实验室还需要整修几天,因为我打算把治疗搬到实验室,这样统计数据也比较方便。”
“嗯。”傅行歌默默地接过了林之沐递过来的数据资料,很认真地翻阅着。
傅行歌长相很美,她身上的气质非常清冷,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气质。
林之沐一直觉得像傅行歌这样高冷的女孩子,可能不会真心爱上谁。一开始认识她和梁云止的时候,他总觉得梁云止爱傅行歌更多,然而刚才看到她站在黑暗里抬头望夜空的样子,忽然就有了不同的看法,傅行歌爱梁云止也爱得很深,只不过因为她生性冷淡,把自己的心事埋藏得更深罢了。
林之沐几乎可以想象,如果梁云止出了什么事儿,傅行歌可能真的会完全崩溃。就好像他自己,如果梁芳草有什么事,他觉得自己也有可能撑不下去。
爱情这个东西很奇怪,还没有得到的时候,觉得不管多久自己都可以等,但是一旦得到了却要再失去的时候,就好像剥皮抽筋、失去生命一样,没有了活着的意义。
“这次打算来找我师傅治疗的朋友,他是一次飞机失事之后,大腿骨头碎裂严重,后来经过高科技手术,用一种新的生物材料来代替了骨头,但这种骨头会侵蚀神经,甚至影响了他身体的DNA结构,给身体带来了剧烈的疼痛。准确来说,他是一个实验品。他的妻子是一位化学药剂师。你们可能也认识她,她叫秦桑,她到现在都还在研究让她丈夫痊愈的药。”
“周航曾经失踪了三年。因为飞机坠毁,生还概率很低,没有人相信他还活着。但是秦桑一直不放弃,她自己去了飞机坠毁的现场,以坠毁现场为圆心,方圆几百甚至几千公里地搜索。她花了三年时间把他找回来了。”
林之沐说起周航和秦桑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傅行歌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但是她忽然意识到了,可能是自己的焦虑感染了所有的人,所以大家都在想办法宽慰她。
受她的焦虑影响最深的应该是梁云止。在梁云止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他还得分心来担心她……
“我们会尽力,但是现在情况不乐观,我们希望你有心理准备,但是也不要放弃。”林之沐本来并不是多话的人,大概和梁芳草在一起的时间多了,他好像变得话多了。想起即将临产的妻子,林之沐眼底闪过一抹温暖的笑意。他与梁芳草也蹉跎了多年才真正在一起,但比傅行歌和梁云止还是幸运很多,至少不用时刻担心会面临生离死别。
傅行歌从药房回到房间的时候,心情沉重得像蒙了泪的海。她握住梁云止的手的时候,发现了他的体温似乎比平时低一些,她躺到床上轻轻地抱住了他,心里又难过了几分。以前,不管她什么时候抱他,他都会醒过来回抱她的。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
梁云止的情况在第二天在实验室里治疗时变得更糟糕的。
正在进行药浴的梁云止的眼睛忽然冒出了血泪,脉搏变弱,呼吸变弱,陷入了昏迷。当时所有人都慌了。林之沐当即对梁云止进行了急救措施。傅行歌是当时最冷静的人,她让林之沐一起快速把梁云止从药浴桶里面抱了出来,随后积极配合林之沐抢救梁云止,在梁云止的心脏骤停的时候,她果断给梁云止注射了已经停用了快两个月的“撒旦之吻”二期抗体……
二期抗体不能完全清除梁云止体内的病毒,却是目前为止对付“撒旦之吻”最有效的办法。只是,注射抗体后,过去这五十多天的治疗,就算是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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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实验室里有傅行歌,有优秀的医生林之沐,有梁云止需要的一切东西。
半个小时之后,梁云止的呼吸恢复了正常,但是身体还是很虚弱。
“撒旦之吻”太过霸道,金老先生的治疗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