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幕无法阻隔这声音,洛疏竹只感觉声音入耳,脑中浮现起针扎般的刺痛。
在第一声鸣叫的间隙里,她听见历拂衣急切的声音:“封住听觉。”
关闭一切听觉,世界终于在此刻寂静无声,脑中的刺痛慢慢退却,但与此同时,她也只能依靠口型和动作,分辨历拂衣的意思。
历拂衣食指指向上方,轻微地动了动。洛疏竹偏过头,似乎猜到了他的半分意图,但她还未曾点头,就感觉身旁的男子,猛然间蹿了出去。
水幕在此刻破开,显露出天空完整的情景。
一阵光芒之后,青龙和重明鸟在半空缠斗,体型相当的两位,死死地撕咬着对方,龙爪嵌入对方翅膀的同时,尖锐的鸟喙也向他的皮肉。
他们打得厉害,洛疏竹与二位的形体相差太大,又投鼠忌器,一时间只能操控者长剑徘徊在他们左右。
尘土飞扬,她看到青龙似乎在对着自己吼叫。
可惜她什么也听不见,只能依靠他大概的动作,读懂情绪。
大概还是有点默契的,洛疏竹想。
青龙将金红色的鸟按在地面,于此同时,洛疏竹起身、出剑、然后,狠狠地贯穿。
红羽坠地,火势渐消,半透明的身躯缓缓地消散。
它只是一个残魂,即使受伤,也不出流淌出鲜血。重明鸟仰躺在地面,伸长脖子,朝着一个方向,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叹息。
可惜,没人听到。
*
“她是以真身的模样战死的,所以死后也只能是这种模样。”历拂衣随便地靠坐在地上,偏头看看一旁慢慢“融化”的重明鸟魂魄,这一刻,算是她,真正意义上的消散。
洛疏竹却没有说话,她正小心翼翼地攀上了一棵树,轻轻地摘下了枝干上的花。
原本想要快速离开这里,她才对这些药材“不屑一顾”,如今最大的危险已经解除,那些招惹重明鸟的几人也就此消失,洛疏竹便也再没什么顾虑。
将一部分灵花收好,她从高高的枝干上一跃而下,伸出手,又将其中一朵,直直地递到历拂衣的嘴边,“你受伤了。”
丝丝扣扣的甜香涌入鼻腔,历拂衣掀起眼皮,看了下近在咫尺的花朵,又抬起眼望向面前的人,语气变弱:“……直接吃?”
“现在没有器物炼化它,直接吃效果也很好的。”
即便是疑惑,但几个瞬息之后,他还是默默地将这味药材咽了下去。
柔软的花瓣顺着喉管滑下,历拂衣想要起身,却被她按压着坐了回去,“我们就在这休息一会儿吧。”
她说:“重明鸟的气息还未散去,这里暂时,不会有其他残魂进来,相对安全很多。”
“这只是一道小伤,”历拂衣抚了抚腰部的伤口,“而且我也不累。”
“你马上就会累了。”洛疏竹抬头,“忘了告诉你了,刚刚你吃的那朵花,有很强的安眠效果。”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缓,柔柔地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别担心,只是一个晚上而已,不会耽误什么的。”
*
洛疏竹重新清醒的时候,身侧的人呼吸依旧绵长,似乎还在沉睡。这样看起来,那朵灵花的药效,果真很好。
她把整个披风全部裹道历拂衣的身上,然后活动了一下筋骨,沉默地站起来身。
被洛疏竹一直抱在怀里的九杀剑,也在此时苏醒了似的,它忽然间震动起来,指向右手边的方向。
“不行。”洛疏竹摇头,拒绝道:“历拂衣还没醒,我们要等一下再走。”
长剑猛地发出一圈金光,接着震动地更加强烈,好似着急了一样。
洛疏竹认定九杀断断不会“无理取闹”,它现在这样,似乎有其他意思。
她犹豫了一下,在历拂衣身边画了个阵法,然后按照指引的方向,抬脚而去。
洛疏竹忽得想起重名鸟消散前的样子,她奋力望向的方向,似乎和九杀的指引重合。
或许这个朝向,真的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存在。
脚下的草丛也经历了刚刚那场恶战,一片焦黑,然而再往内走,穿过一堆凌乱的木材,又是一番全新的景象。
这里并未受到过任何侵扰,一切都是生机的景象。
长长的灵草中央,安静地掩藏着淡蓝色的物体。
她俯下身子,仔细看看那散发光芒的东西,又伸手在上面敲了几下,好半晌,才认出那是什么:“种子。”
一颗圆滚滚的、巨大的种子。
灵气从种子内不断地外溢,虽然不认识这到底是什么,但洛疏竹肯定,这一定很珍贵。
她在此时环顾四周,后知后觉得意识到,自己现在似乎、处在一个巨大的“鸟窝”里。
如此,重明鸟不顾一切的攻击,就有了解释。
大概,洛疏竹想,失去理智的重明鸟前辈,把这颗种子,当成了一颗自己的蛋。
这应该就是九杀剑,想要带她找到的东西。
暂时不去思考为何九杀突然如此“有灵”,洛疏竹即可把这颗种子揽进怀里,轻轻站起了身。
树林里突然发出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她转身离去的瞬间,树林的阴影里,突然走了一个男子。
很好看的一张脸,尤其是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好似要完全把人吸进去似的。
天地间,此时此刻,仿佛就只有这一双眼。
男子又上前了几步,他笑着伸出手,突然发声:“可以把种子送给我么?”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甜腻腻的,好似要渗透到她的肌肤里去,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答应他的请求。
洛疏竹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尚存一丝清明,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劲。
她看着他,仿佛已经完全被迷惑,实际上,却悄悄地紧了紧右手的剑。
眼见她没有反应,对面男子眼中的暗色更浓,他重复了一遍,又问:“可以把种子送给我么?”
“不可以。”
长剑尚未挥出,对面的男子已经栽倒在地面,这一刻,在洛疏竹的眼中,那双令天地失色的眸子,也渐渐归于平常。
一只脚踩在了男人的脊背上,压得他直不起身,历拂衣的声音很冷,甚至带着威胁,“拖累别人,打架的时候却不在。现在跑出来抢东西,舅舅就是这样教你的,嗯?”
“不是,哥,误会……啊!”
历拂衣更加用力,一脚落下,他猛地惊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明明打架的时候就认出我了,还敢趁机抢东西,胆子真大。”
历拂衣从他昏厥的身体上迈过来,伸手揉了下洛疏竹的眉心,“你难受么?”
“还好。”她将种子收好,摇摇头,“这是你的……?”
“不知道是我哪个舅舅家的儿子,他们子嗣太多,有点记不太清。”他又一次低下头,关切去看她的神色:“你真不难受么?”
“居然对你用这种术法。”历拂衣沉默片刻,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狐媚子,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他这话骂的范围太广,洛疏竹沉默了一下:“……你自己也是。”
“我只有一半的血脉,而且,”历拂衣凑近,“我有用这种下三滥的术法,引诱过你么?”
“那倒是没有,”她突然福至心灵,感觉自己抓到了重点,“所以……你会么?”
“你觉得,我不会么?”历拂衣反问道。
他凑得更近,从他深青色的瞳孔里,洛疏竹看到自己的模样。
下一瞬间,她忽然伸手,轻轻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睫毛滑过掌心,带来一片痒意,她飞速开口,笑着说:“好了好了,我相信你会,不用在这儿试验的。”
历拂衣顿了一下,似乎有点失望,但随后又想通了似的,轻快地点了下头:“……那好,回去试试。”
第一百零三章
光滑的镜面, 映出女子有些苍白的脸。
她一动不动,任由身后的女子拿起玉色的短梳,轻轻打理她满头银白色的长发。
穆月灼盯住镜中的自己, 很久之后, 轻轻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表情看不出喜怒, 却让摆弄她长发梁钦,瞬间顿住了动作:“公主,怎么了?哪里难受么?”
她对上梁钦关切的眼, 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们对她,都太过关心, 这种小心翼翼的姿态, 让她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她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 指尖凝结出的微弱灵力, 甚至不能与烛火的光辉相较。
苏醒之后的穆月灼,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除却一头乌发,她失去的, 还有几千年的修为。
其实, 她应该感到庆幸的, 毕竟能够苏醒, 就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天圣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用了多少秘术、灵药, 才让她从混沌的梦中, 重回此间。
穆月灼也不是在后悔,毕竟当她站在星盏大阵之上的时候, 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只是,骤然的由强变弱, 还是让一个骄傲的人,难以接受。
“公主,”梁钦轻轻开口,将她复杂的思绪全然打破,“洛家主又来了,你要见么?”
穆月灼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了她另一个问题:“站在你的角度看,你觉得,洛留影依旧是真心的么?”
“公主,这件事,应该要您自己判断,”梁钦回答得很快,“但梁钦绝对是真心的,公主可以完全信任我,我此生,永远、不会站到公主的对立面。”
“……好。”穆月灼被她的话逗笑了,她垂眸想了一会儿,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殿门开启,一股冷意争先恐后地涌入,她没有回头,从镜子的反射中,看向他的眼睛。
洛留影站在烛火交织的光里,顿了顿,最后才慢慢地进来,他问:“你是不想看到我么?”
穆月灼思考了很久,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见你。”
纠结,这个词,从始至终地贯穿在他们的情感里。
从前是,现在也是。这种情绪,在穆时邈来过之后,更加达到了顶峰。
穆月灼已经很久没见过那样的父亲。
穆时邈言辞恳切的关心,让人感到久违。
但她有些明显的冷漠,似乎刺痛了年长的男人。
穆时邈开始不冷静,他变得愤怒,痛斥洛家,又指责一切。
他说:“月灼,你失了修为,又成了现在这幅样子,洛留影还愿意来找你,难道不是有所图谋么?”
他拨开长发,露出后颈处的伤口,又说:“他们包藏祸心!你仔细想想,只有我们,才是永远的家人。”
穆月灼却在那时想,上位者不再云淡风轻,有时候,确实是一件有趣的事。
但她也承认,他的话,从另一层面上,确实映入了她的心里。于是,她开始重新思考。
但洛留影显然不想给她思考的机会。
他每日都来,不管能不能进来。
他问:“你在担心什么?”洛留影解决事情的方式,总是直接的过分:“你担心我要害你么?或者担心,我想通过你,掌控穆家和天圣?”
“是啊,”他自嘲地说:“你弟弟是我害的,你父亲也是,下一步,应该就到你了。”
“没有。”穆月灼终于从椅子上站起身,她扭过头,认真地否认:“我没有这样想,如果你有这种打算,我不会醒来的。”
“而且我记得你的话,你说过,权力的变更代表着流血和死亡。所以你不想变更,现在这样,有妹妹有朋友,就很好。”
她当然愿意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也愿意相信他没有变化。
何况,年少时从恶意的夹缝中、一点一点滋生出来的情感,也从不会那么脆弱。
“那为什么?”他咄咄逼人,高大的身躯挡住烛火的光,将她完全笼罩在黑暗里。
穆月灼很讨厌这种“被压迫”的感觉,她摸出一把匕首,抵住他的喉咙,试图变客为主,但与此同时,她依旧认真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现在很弱,而且也变丑了。”
“什么意思?”他没有动,似乎很习惯这种交流方式,只是眉头微微蹙起:“你在……妄自菲薄么?”
“我只是觉得,我现在,应该不是洛家主、最好的选择了。”
“恕我直言,公主,”洛留影释然地笑了,他伸手轻碰了一下她的侧颜,“从一开始,你就不是我‘最好’的选择,我也不是你该考虑的选择。但那又如何呢?”
“我这几日不见你,是在给你后悔的机会。”穆月灼手中的匕首更近一寸:“但你坚持要进来,日后,就不能后悔了。不然,我就杀了你。”
“就算我现在修为低微,但作为公主,也不是没有办法。”
“好,拭目以待。”他低低地笑了:“公主拿刀‘威胁’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没见哪一次真的下手。”
“我真的会杀了你的,洛留影。”
“嗯,我知道。”洛留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低头看她:“夜深了,你身体还弱,多休息吧。”
他眼见着穆月灼转身坐上床榻,又问:“我明天来的时候,不会再被拒之门外了吧?”
她闭上双眼休息:“……看情况。”
耳边一阵衣服摩擦的悉索声,很久之后,穆月灼又听见他的声音:“月灼,你现在依旧很好看,灵力也可以重新修炼,而且‘弱’这个字,未来也不会和你有半分关系。”
他说:“你会像你希望的那样,成为天圣真正的掌权者。”
*
“你不管他了么?”洛疏竹朝草丛里晕厥的人影抬了抬下巴,“如果这地方有别人闯进来,他可能会死的。”
历拂衣伸手拉过她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我为什么要在乎他死不死的?”
“到底是亲戚,没关系的么?”
“因为是亲戚,我刚刚才没下死手的。”他步伐更大,“走吧,不用在乎他。”
沿着长阶一路上行,视野突然变开阔了许多。他们顺着九杀剑指的指引,奔赴了下一段行程。
一连行进了许多天,经历了无数的有惊无险之后,九杀剑突然爆出一阵金光,然后默默地直立在半空,不再偏向任何方向。
面前是一道狭长的山谷,洛疏竹收好剑,朝丛林的掩映之中看了看,点头道:“……应该是这里了。”
“我现在有点怀疑,”历拂衣用手拨开挡路的枝叶,“你的剑,真的是想要带我们来找流光珠么?”
这个问题洛疏竹无法回答。
她确实也不清楚九杀剑如此反常的原因,但从进入这里开始,这柄剑,带着他们避开了危险,也引领着她,拿到了那颗充满灵气的种子。
这一切看起来,都是好的指引。
“我也不知道,”她摇了摇头,“但不管是因为什么,这山谷之内,一定有什么。”